第80章


    夜深時, 幾個道士敲開了武皇後私庫的大門:“師父命我們來取那東西。”


    一柱香後,沉重的庫門緩緩打開,幾個庫丁抬著一個黑木櫃子走了出來, 為首的道士上前交驗令牌,低聲道:“開櫃,我須得核驗一下。”


    兩個庫吏各自取出鑰匙打開一套鎖, 蓋子揭開一條縫,耀眼的金光霎時便從裏麵漏了出來,道士正要上前查看,空氣中突然飄來一點極淡的焦糊味。


    撲通撲通, 抬櫃子的庫丁接二連三倒下去, 櫃子摔在地上,帶頭的道士臉色一變, 連忙拔出腰間的桃木劍,但是已經晚了, 焦糊味突然轉濃,道士兩眼一翻昏暈過去,燈火一齊熄滅, 黑暗中那口黑木櫃子無風自動, 飄在了半空中。


    半個時辰後。


    來德壽急匆匆上前:“殿下, 那東西被劫了。”


    武皇後放下手中奏折, 神色肅然:“更衣, 去仙居殿。”


    仁孝帝從夢中驚醒,睜開眼時, 武皇後正坐在他枕邊, 伸手撫上他的鬢發:“陛下, 金龜被劫走了。”


    仁孝帝睡眼惺忪, 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什麽金龜?”


    “五通金龜。”武皇後慢慢將他散亂的頭發撥在耳朵後麵,“那東西有神格,據紀長清說,隻要剝下神格據為己用,就能獲得半神之體。”


    仁孝帝一下子睡意全無,握住她的手坐了起來:“誰做的?”


    “阿瀛招攬了幾個奇人異士,”武皇後拿過邊上的大氅給他披上,神色淡淡的,“是不是他做的,過陣子就知道了。”


    仁孝帝臉色變了幾變,半晌苦笑道:“何苦來?至親母子,有什麽事好好說清楚,如此互相猜疑並不是好事。”


    武皇後握著他的手,聲音柔和:“非是我猜疑阿瀛,而是阿瀛容不得我,大業門之事,陛下也還記得吧?”


    仁孝帝又是老半天沒說話,慢慢躺回到床上,低聲問道:“我也一直想問你,你私下裏收了那麽多東西,到底想要做什麽?”


    武皇後輕輕撫著他的頭發,神色溫存起來:“我是為了陛下。”


    “哦?”仁孝帝抬眼看她,“我不明白。”


    “壽元有限,陛下近些年又且龍體不豫,我隻想傾天下之力,助陛下千秋萬壽。”武皇後拈著他一綹長發,翻過來繞過去,隻在手指間纏繞,“妾這些年四處收集仙家之物,都為了煉製仙藥,使陛下擺脫病痛之苦,福壽延綿。陛下,妾一直都記得當初陛下對妾的好,妾隻願千秋萬載,永遠與陛下如此廝守。”


    她已經許久不再自稱“妾”,也許久不曾有過這麽溫順柔軟的模樣了,仁孝帝刹那間想起當初定情時的甜蜜,心裏有無數柔情湧動,起身摟她在懷裏:“原來你私下為我做了這麽多,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武皇後輕輕環住他瘦削的腰:“修仙煉藥乃是帝王大忌,妾不願張揚出去,引得人心浮動,況且是藥三分毒,妾也不願陛下以身涉險,是以每次張公遠略有小成,妾便以自身做試藥人,迄今為止妾已經服過四次仙藥,每次服藥後張公遠還會依據反應重新調整丹方,都隻為了讓陛下萬無一失。”


    仁孝帝感慨萬端,輕輕撫著她濃密軟厚的長發,低聲道:“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陛下心懷仁厚,若是知道妾以自身試藥,必定會不忍阻攔,”武皇後抬眼一笑,溫柔嫵媚,“然而唯有妾最知道陛下的身體,唯有妾試藥效果才能最佳,是以妾嚴令張公遠不得對陛下透露,如今金龜丟失,仙藥難以合成,妾才不得不驚動陛下。”


    仁孝帝點頭:“原來如此。”


    武皇後四下裏的動作他並非一無所知,也曾猜測過她的意圖,招攬衛隱便是為了以防萬一,隻是沒想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手掌輕輕撫著懷中人,仁孝帝看見她日漸濃密的頭發,越發緊致光滑的皮膚和柔韌有力的腰肢,她都是為了他,李瀛前些日子密奏的那些話此刻都成了笑話。


    耳邊傳來武皇後輕柔的語聲:“阿瀛一心想要主持朝政,對我不滿已久,他劫走金龜,應當是要對付我。”


    他這個天子還在,要什麽太子主持朝政?仁孝帝笑了下:“他想做什麽?”


    翌日早朝。


    武皇後與仁孝帝並肩高坐在金階上,看著失蹤幾天的周維安一步步走進高而幽深的徽猷殿:“臣有要事啟奏聖上!”


    武皇後低頭,看見他躬身站在底下,聲音洪亮如鍾:“從去年五月開始的月圓夜妖異殺人之事並非吳王妃一人作祟,乃是另有主使!”


    “哦?”仁孝帝的聲音自高處傳來,不緊不慢,“是什麽人?”


    百官隊列最前,李瀛不覺皺了下眉頭,仁孝帝的語氣非常平靜,跟前兩天密談時全然不同,李瀛不覺生出一絲不踏實,抬頭看時,金階極高,仁孝帝的麵容掩在陰影裏看不清楚,無端隻覺隔得很遠。


    周維安大聲說出了那個名字:“皇後!”


    “豈有此理!”立刻有擁護武皇後的朝臣反駁道,“吳王妃想要刺殺皇後,皇後豈能與她同謀?”


    “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能瞞過眾人耳目。”周維安道。


    朝臣們都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李瀛迅速向殿中看了一遍,目光與幾個心腹輕輕一觸,點了點頭。


    武皇後神色不變:“周維安,你說是我,可有證據?”


    “有!”周維安又是一禮,“臣懇請陛下準許證人翟佑進殿指正!”


    仁孝帝很快說道:“準了。”


    他想著武皇後昨夜那些話,輕輕握住她後的手:“朕也想看看,你們到底有什麽證據。”


    李瀛生出一絲微妙的感覺,抬眼看時,武皇後含笑的眼眸正對著他。


    片刻後,一個道士裝扮、麵目平凡的男人快步走進:“貧道翟佑叩見皇帝陛下!”


    “原來是你呀,”安靜的殿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是賀蘭渾,“大前天夜裏,我追著你到了周維安的別院,之後你突然消失,周維安跟著也報了失蹤,原來你們是一夥的!”


    他瞧著周維安,笑吟吟的:“看來你並不是失蹤,而是躲起來了,妄報失蹤乃是欺君,周維安,你可知罪?”


    周維安不接他的話茬,隻向仁孝帝說道:“那夜賀蘭渾帶著紀長清意圖刺殺臣,臣逼不得已隻能假托失蹤,待真相大白之後,臣自會領罪!”


    仁孝帝不動聲色:“什麽真相?”


    周維安忙道:“臣懇請陛下允準翟師稟明真相。”


    卻是武皇後應了一聲:“準了。”


    李瀛心裏越發覺得不妙,然而劍已出鞘,斷無中途反悔之理,隻得向翟佑遞了個眼色,翟佑很快說道:“月圓夜殺人案,元凶一共兩個,一個是吳王妃,另一個是皇後。吳王妃要那些陰命女子的魂魄助她妖力,皇後要用她們修煉邪術,謀朝篡位。”


    殿中一片嘩然,早有忠於武皇後的朝臣叱道:“哪裏來的妖道?一派胡言!”


    翟佑冷淡的目光慢慢看過四周:“貧道並非妄言。”


    他向殿外一招手,一片五彩祥雲慢悠悠飄進來,他便踏著祥雲懸在殿中,威嚴如同神祇:“陛下請看。”


    拂袖一招,一道金色巨龍突然從武皇後周身顯現出來,朝臣們大吃一驚:“龍?”


    仁孝帝雖然不是第一次看見武皇後身上的龍氣,此時再見,仍舊覺得心驚肉跳,不自覺地放開了她的手,武皇後立刻握住,輕聲道:“幻術。”


    真是幻術嗎?仁孝帝不敢確定。


    “此乃龍氣。”翟佑淡漠目光看過殿中諸人,“皇後乃是鳳命,唯有逆天改命,才能化形為龍,篡奪天下。你們可曾發現,自從月圓夜殺人案之後,皇後的容貌一天比一天年輕?這就是修煉邪術的另一個好處。”


    喧囂聲越來越大,武皇後氣定神閑,賀蘭渾邁步出列:“空口無憑,證據呢?”


    “皇後的龍氣、皇後的容貌都是證據,”翟佑淡淡說道,“若是搜查皇後宮中,還會發現頗梨針和穸鏡,以及許多不屬於人間之物,皇後就是利用這些東西修煉邪術,轉鳳為龍。”


    “是嗎?”武皇後微微一笑,“有請紀師!”


    殿外忽地掠進一道青碧劍光,將翟佑腳下的五彩祥雲劈成兩半,翟佑身形一晃,連忙抬眼望時,看見紀長清由遠及近,倏忽來到眼前。


    她手中星辰失劍光芒流動,一聲清叱:“觀照四方!”


    第81章


    紀長清一人一劍如同流星, 霎時殺到眼前,翟佑疾疾向上一躍,眼中刹那被劍光填滿, 翟佑立刻拔劍,準備反擊時紀長清卻又退開,清清冷冷站在邊上, 翟佑看她的模樣似乎不準備廝殺,正在疑惑時,突然聽見身後一陣大笑:“好個大烏龜!”


    翟佑認得,是賀蘭渾的聲音, 他知道賀蘭渾意在挑釁, 欲待不理會,緊跟著卻又聽見四周圍響起低低的笑聲, 低眼一看,原本正在竊竊私語議論著的朝臣們此刻大半都帶了笑容看著他, 就好像他是個笑話似的。


    翟佑莫名所以,又見那些人盯著的都是他的後背,正要查看時, 隻見周維安鐵青著一張臉, 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背上怎麽會有烏龜?”


    眼前清光一閃, 星辰失劍映出他的後背, 紀長清聲音清冷:“昨夜從宮中偷盜金龜的, 是你。”


    翟佑定睛一看,他青色道袍的後背上畫著一隻活靈活現的烏龜, 腦袋伸展著伸向他的脖子, 四條短腿與他四肢的方向一致, 乍一看, 就好像他背著個烏龜殼子,殼子裏的烏龜就是他。


    饒是翟佑一向無喜無悲,此刻也氣得立了眉,手中長劍一抖,道袍霎時化為齏粉,然而烏龜並沒有消失,原來並不是畫在道袍上,而是在他背上,漆黑的顏色隔著幾層衣服透出來,哪怕站在殿外也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賀蘭渾笑得猖狂:“早就知道你們這些小人想偷金龜的神格,所以我之前就稟明皇後殿下,請道長在金龜屍體上留了標記,誰偷走金龜,誰背上就會永遠背著個大烏龜,這輩子都休想擦掉!”


    怪道昨夜那麽容易得手,原來是個圈套!


    翟佑繃著一張臉,手中劍如同毒蛇,悄無聲息地向賀蘭渾刺去,賀蘭渾急急閃躲,轟!星辰失劍後發先至,霸道劍氣截斷翟佑,紀長清伸手拉過他,纖長身影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將他牢牢護在身後。


    翟佑一擊落空便不再追,今日之事重點本來也不在賀蘭渾,被他嘲笑幾句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翟佑看了眼李瀛,收劍站定:“皇後取金龜是為了修煉邪術,我之所以劫走金龜,是為了收集證據,揭露皇後的陰謀。”


    “放屁!”賀蘭渾從紀長清身後探頭出來,笑得放肆,“我知道你為什麽要劫走金龜,你是想剝取他的神格,獲得半神之體,我不妨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金龜的神格被道長下了咒,誰要是偷了神格,嘿嘿,我敢保證不是什麽好事。”


    紀長清下了咒?翟佑立刻催動內息在經絡中探過一遍,並沒有什麽異樣,翟佑稍稍放下心來,紀長清雖然強,但他自忖與她也不差多少,要想悄無聲息地對他下咒恐怕沒有那麽容易,賀蘭渾在詐他。


    金階之上,武皇後不動聲色看著李瀛,他低頭站著,衣袍半掩的雙腳不安地挪了下,武皇後抬了眉,倒是比她預料的更能沉得住氣,難道還有什麽後手?笑吟吟地開了口:“紀師若是方便的話,不妨讓大家看看,究竟是誰取走了神格。”


    翟佑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下一息,淩厲劍氣突然吐出,翟佑立刻拔劍抵擋,星辰失劍氣一轉,直取他的靈台,翟佑回身擋住,一灰一青兩道身影在如同穿花蝴蝶,刹那間已經過了數招,滿殿繚亂劍光中,仁孝帝皺著眉傾向武皇後:“朕怎麽覺得他們兩個人有些相似?”


    武皇後也看出來了,雖然一個冷豔至極,一個麵目平凡,卻都是冰冷淡漠的神情,淩厲決斷的招式,他們兩個的確很相似。


    賀蘭渾仰頭看著,驀地想起人參精的話,上師身上那股勁兒也很淡,有點像那個男人。不行,在這個緊要關頭,決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賀蘭渾高聲叫道:“道長,不必與他糾纏!”


    話音未落,轟!青碧色劍光過後,翟佑頂上的頭發被星辰失削去一大片,露出毫無遮掩的靈台,紀長清左手掐訣迅速一劃,向著翟佑一拋!


    下一息,符咒被喚醒,一股金色中糾纏青碧色的光芒從翟佑靈台源源不斷泄出,模糊形成一個烏龜的形狀,賀蘭渾立刻叫道:“看到了沒有?金色的是金龜的神格,碧色是道長的符咒,這個妖道劫走金龜是為了偷神格,他才是妖邪!”


    靈力順著靈台不斷流失,翟佑拚命想要出招卻又無能為力,紀長清的符咒嵌在神格之中,在他剝取神格收為己用之時便已經融進他的身體,此刻被紀長清喚醒,如同在他靈力中撕開一道口子,任憑他怎麽掙紮也阻擋不住大勢已去。


    轟!星辰失劍氣再又襲來,翟佑踉蹌著一連後退幾步,腿上一軟,跌倒在地。


    紀長清湧身上前,指尖三昧真火沿著他四經八脈迅速探過一遍,三魂七魄雖在,卻與肉身並不圓融,這情形更像是另外捏進去的魂魄,翟佑他,果然不是人。


    彈指飛出幾張符咒,星辰失當頭劈下,紀長清叱道:“現形!”


    徽猷殿中突然彌散開一股淡淡的焦糊氣味,翟佑掙紮著捂住靈台,卻擋不住紀長清淩厲攻勢,魂魄迅速被撕開,脫離肉身,翟佑低呼一聲,突然化成一具焦木雕刻的男人,隨即又變回肉身,交替幻化中隻聽得眾朝臣連聲驚叫:“他是妖,他是妖!”


    又是焦木。比起之前幾次,這個翟佑有血有肉,幾乎能以假亂真。紀長清劍尖死死釘住翟佑環視四周,焦木已經現身,笑聲會在哪裏?


    “一個妖道說的話,誰敢信?”賀蘭渾義正詞嚴,“周維安,你處心積慮攻訐皇後,隻能說明你狼子野心!”


    李瀛低著頭,聽見武皇後威嚴的聲音從金街上傳來:“周維安,你招徠妖道詆毀本宮,是受誰指使?”


    “無人指使!”周維安見大勢已去,果斷拋開翟佑,向仁孝帝叩頭,“陛下,臣也許錯信了翟佑,但臣說的沒錯,皇後一直在利用邪術轉鳳為龍,妄圖篡奪天下!”


    “周維安,”武皇後打斷他,“以下犯上,萬死不赦,你現在說出幕後主使,我或許可以饒過你的家人。”


    這竟是連他的家人也不放過?周維安咬著牙一言不發,寂靜中突然看見深紫袍角一動,李瀛上前一步:“陛下,蓬萊山地方新近舉薦一名女冠成玄,道法深厚,可通陰陽,如今皇後殿下與周將軍各執一詞,紀觀主身在其中,若是由她決斷隻怕不能服眾,不如請成玄來判斷  ”


    這個成玄,就是他的後手吧?武皇後笑意幽微,抬眼看向仁孝帝時,仁孝帝沉吟著:“讓她進來吧。”


    “宣成玄進殿!”


    稟事宦官尖利的聲音遠遠傳開,紀長清抬頭望去,先感覺到一股柔和的氣息悄無聲息地拂進殿中,片刻後,殿門外走來一個身穿水田衣的年輕女道。


    第一眼看上去並不覺得如何絕美,但那種如春風拂麵般的感覺卻讓人不自覺地向往,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成玄抬頭,柔和眼波向她一望,紀長清心頭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熟悉感。


    恍惚之時,成玄已經走進徽猷殿中,合掌行禮:“貧道成玄,參見陛下,參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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