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的血抹在手上,它聞到……”萊娘突然抬頭,“不對!你說那道士什麽都知道,她怎麽會不知道怎麽取針?”


    賀蘭渾看著她,一言不發,片刻後,萊娘暴怒起來:“你詐我?賀蘭渾,那道士根本就不知道,你詐我!”


    賀蘭渾咧嘴一笑:“兵不厭詐。”


    房門突然打開,賀蘭渾抬眼,看見紀長清微蹙的娥眉,邊上來德壽提著燈籠:“皇後命觀主和郎中即刻入宮!”


    第13章


    天已經完全黑了,燈籠在腳下投出一小片暖黃的光暈,紀長清沿著宮道向武皇後的寢宮集仙殿走著,萊娘的話一直在耳邊盤旋:


    “用我的血抹在手上,它聞到……”


    後麵的話萊娘死都不肯再說,紀長清根據前半句推測,應該是黑氣聞到她血的氣味,連帶著頗梨針從童淩波顱內飛出,賀蘭渾因此在那時看到了一絲微光,之後童淩波氣絕身亡,摔下戴竿,萊娘趁亂返回房間,安排好後續的事情。


    隻是,那黑氣既要吸血又能弄破血管,萊娘用血引它,為什麽能全身而退?萊娘說黑氣和頗梨針是從蓬娘身上找到的,蓬娘一個普通舞姬,又是從哪兒弄來的?跟經書上那幾個火焰圖案有沒有關係?


    鼻端突然嗅到一股龍腦香氣,賀蘭渾湊了過來:“道長覺得,這案子我審得怎麽樣?”


    桃花眼微揚帶笑,說不出的意態風流,紀長清從來隻是就事論事,點頭道:“不錯。”


    見他腳步一頓,桃花眼彎起來,亮閃閃地看著她:“我還以為道長這輩子都不會誇我呢。”


    他似在埋怨,又似在期待,紀長清心頭掠過一絲異樣。對於人心的幽微之處她一向不大能夠察覺,師父說這是因為她天生無法感知俗世情感的緣故,可與賀蘭渾的幾次三番,她都能察覺到他藏在漫不經心的表象下,那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所以,她竟能體察到他的心思嗎?紀長清腳步一頓,驀地又想起在佛堂時,她的禁製咒對他也無效,這背後,一定有什麽原因。


    賀蘭渾看著她,那種萬事不掛心的清冷神色消失了,她若有所思,帶著幾分探究看他,讓他不由自主靠了過去:“那夜你……”


    她櫻紅的嘴唇一動,冷清的聲音:“你是不是戴了什麽符咒在身上?”


    旖旎情思盡數被擋了回去,賀蘭渾笑著搖頭:“沒有,若有的話,怎麽會被道長摔來摔去,屁股都要裂成八瓣了?”


    見她似信非信,一言不發離開,賀蘭渾連忙趕上:“我總覺得這案子還不算完,道長覺得呢?現在還不知道蓬娘想嫁的是誰,萊娘如何控製黑氣殺人的時間?還有童宣,怎麽看怎麽像是特意拉著張承恩給他作證,就好像他知道童淩波會出事似的。”


    “確實還有疑點,”見她漆黑眼睫微微一動,“繼續查。”


    “真巧,”桃花眼彎了彎,“我跟道長想到一處去了,那就等明兒得了空,我再審審阿蘇兒。”


    “審她做什麽?”她與這樁案子的關聯,可說是微乎其微。


    “阿蘇兒跟蓬娘、萊娘都不對付,幾次撕破臉鬧過,道長信不信?阿蘇兒手裏肯定攥著那倆人許多料,”賀蘭渾輕輕笑著,“天底下再沒有比死對頭更了解你的了。”


    就像他跟王儉麽?紀長清看他一眼,見他眉眼含笑:“道長有沒有死對頭?”


    以為她不會回答,誰知很快聽她說道:“沒有。”


    “那可真是太遺憾了,”賀蘭渾搖頭,“看來想挖道長的料,怕是不容易。”


    燈籠的光暈忽地一晃,是來德壽聽他們說得熱鬧,偷眼來看,賀蘭渾向他擺擺手,等他回過頭去,才又說道:“關於頗梨針,我覺得多半跟經書上那個火焰圖案有關係,咱們可以從佛寺入手。”


    他低了頭,向紀長清耳邊一湊:“等明天散了早朝,我帶你去菩薩寺看看,如果時間充裕的話,順道把附近幾個坊的寺廟也都查一遍。”


    紀長清又聞到他身上龍腦摻著鬱金的氣味,熱鬧繁華,讓她心思一晃,快走幾步離開:“不必,我自會去。”


    “道長是想讓北市那倆帶你去吧?”賀蘭渾撩開長腿趕上,“他倆恐怕不行,我才讓人封了菩薩寺,要是沒我的話,怕是進不去。”


    天底下,還沒有她進不去的地方。紀長清一言不發,聽他笑笑地說道:“當然,以道長的手段,誰也攔不住你,隻不過道長是要去查案,那些和尚又髒又臭的,難道要道長親自問他們?北市那兩個一看就不靠譜,你那個小徒弟又沒經驗,還是我陪你去吧。”


    宮道盡頭顯出集仙殿朱紅的外牆,紀長清停步抬頭:“不必。”


    邁步進殿,聽得身後腳步聲急,賀蘭渾湊近了低著聲音:“待會兒要是皇後問起什麽話來,我來答。”


    紀長清隱約覺得,他是怕她說了什麽話,惹得武皇後不快,可那又如何?她要做的隻是捉妖,君主的好惡從來不在她考慮之中:“不必。”


    “郎中,”殿內有宦官迎過來,老遠就望著賀蘭渾,紀長清閃身走過,聽見他們嘁嘁喳喳的耳語聲,“皇後剛生過氣,留神些。”


    眼前陡然一亮,無數夜明珠掛在四壁,照得殿中亮如白晝,武皇後晚妝才罷,手持朱筆,正在批閱奏章,紀長清躬身行禮,早見她含笑抬頭:“紀觀主首戰告捷,可喜可賀。”


    紀長清抬頭,見她黑雲似的長發挽成一個高高的翻刀髻,又簪著三對金簪,在滿室珠光下閃著潤澤的光芒——短短一天的功夫,武皇後的頭發竟比昨夜,又濃密了許多。


    眼前閃過昨夜寢殿中短促的歎息和張慧光光的頭頂,紀長清神色一冷。


    第14章


    神魂滅,骨肉生,換命拚魂。


    張惠消失的頭發,八個女子缺失的器官,武皇後突然變得濃密的長發。


    紀長清低垂鳳目,清冷目光慢慢看過武皇後周身,龍睛鳳頸,腰如束素,手如柔夷,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妥當,然而從一開始,她便是如此模樣嗎?


    武皇後很快察覺到了異樣:“紀觀主?”


    “皇後的頭發比昨日突然濃密許多,”紀長清看著她,“我要查一查。”


    “大膽!”殿中女官嚇了一跳,連忙嗬止,“皇後乃萬金之體,豈能隨意查看?”


    “無妨,”武皇後抬手止住她,“紀觀主想怎麽查?”


    她端坐榻上,氣定神閑,紀長清邁步上前,三昧真火自指尖化出,照亮武皇後寬闊白皙的額頭,渾厚龍氣陡然驚動,在武皇後周身盤旋往複,牢牢護住主人,紀長清能感覺到頭頂的雲頭簪簌簌抖動,是青芙被龍氣壓迫,在低聲嗚鳴。


    有此龍氣護體,武皇後不可能是妖異,可她隻是皇後,皇後身上,怎麽會有獨屬於君主的龍氣?


    無聲中暗流湧動,殿中人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個個低頭不語,賀蘭渾上前幾步,不動聲色擋在紀長清和武皇後中間,餘光一瞥,看見案上攤開放著一本奏章,大段文字被武皇後用朱筆劃掉,卻是言官上奏,道是東都接連發生命案,都因武皇後以女子之身幹涉朝政,致使陰陽混亂,上天示警,賀蘭渾恍然大悟。


    怪道宦官說武皇後方才生過氣,怪道武皇後這麽晚了,還要傳召他們進宮,查問辦案結果。


    耳邊突然聽見紀長清清冷聲音:“並無異樣。”


    她躬身又行一禮,殿中繃緊的氣氛驟然鬆弛,武皇後微笑頷首:“敢查我的,你是頭一個。”


    “來人,把我那支紫玉如意拿來,賜給紀觀主,”武皇後揚聲吩咐,“賀她抓獲真凶,也嘉獎她剛正不阿,一心隻為查案。”


    “不必,”紀長清神色平靜,“此案尚有疑點,真凶也未必就是萊娘。”


    賀蘭渾低著頭,嘴角卻不覺飛揚起來,天底下敢如此對武皇後說話的,她是唯一一個,果然是她,不愧是她。


    殿中又是一片沉默,片刻後,武皇後笑了一聲:“紀觀主性情直爽,我很喜歡。”


    把玩著手中的紫玉如意:“既如此,這支玉如意我就先留著,等紀觀主功成之日,我親自下詔,賜予觀主。”


    賀蘭渾窺探著她的神色,近前一步:“這次破案臣也有份,不知道皇後殿下有沒有賞?”


    “你麽,”武皇後轉臉看他,笑意中透著打量,“這麽許久才破了一樁案子,還全靠紀觀主相助,我不罰你已經是僥幸,你還敢討賞?”


    賀蘭渾嘿嘿一笑:“那就等臣破了張良娣的案子,再來向皇後討賞。”


    “好,”武皇後笑吟吟的,“對了大郎,聽說現場找到了一件仙家寶物,叫做頗梨,可曾帶來?”


    卻是在紀長清那裏。賀蘭渾看過去,見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盒子,非金非玉,全然看不出是什麽材質,打開來時頗梨針就在內中,來德壽連忙呈給武皇後,武皇後兩根手指拈住了,對著夜明珠一望,微微眯了眼:“仙家寶物,原來是這般模樣。”


    遞給來德壽:“收起來。”


    賀蘭渾下意識地看向紀長清,見她纖長手指隨意一勾,嗖一聲,頗梨針從來德壽手中脫出,徑直飛回她手中,武皇後神色一冷,聽紀長清說道:“案子未結,證物不能帶走。”


    賀蘭渾心中一凜,見武皇後修成遠山狀的眉梢向上一揚:“正要告知紀觀主,頗梨和萊娘,從此刻起,交由內廷處置。”


    紀長清心中疑竇叢生,童淩波一案尚有許多沒有弄清的地方,武皇後如此著急處置證物和萊娘,到底是為了什麽?


    邊上人影一動,賀蘭渾開了口:“殿下,此案尚有疑點,可能還要提審萊娘。”


    “如果有需要,就去掖庭獄問。”武皇後拿起朱筆,“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退下吧。”


    眼見他兩個一前一後退出門外,武皇後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低聲叫過來德壽:“去黛眉山走一趟,請張公遠速速入宮。”


    紀長清走出集仙殿時,看著門前的岔道,猶豫了一下。她隻記得上清觀在東宮左邊,隻是從集仙殿過去的話,該走哪條路?


    “道長要回上清觀嗎?”賀蘭渾跟過來,“往東北方向走。”


    卻見她四下一望,似還是拿不定主意,賀蘭渾正要說話,又見她拔下雲頭簪向空中一拋,賀蘭渾一時不明白她要做什麽,仰頭看著時,那簪子在半空中忽地一擺,細長簪尾滴溜溜轉了個方向,正正好指向東北方。


    倒像是個指南針,她還需要這玩意兒指路?賀蘭渾咦了一聲,笑容不覺便浮起在眼中:“道長該不會是不認得方向吧?”


    紀長清一言不發,朝著簪尾指示的方向走去,那簪子便在空中懸著,指引前路,賀蘭渾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想,三兩步追上去:“我以為道長無所不能,原來,竟然不認路!”


    他大笑起來,隻覺得平生之中,唯有眼前這個無所不能卻不認路的女子最是有趣,笑聲一起,怎麽也停不住,忽地見紀長清回頭,冷冷瞥他一眼。


    賀蘭渾本能地覺得不妙,剛要開口討饒,嗖一聲,那股熟悉的形力量再次抓住他,掛上了路邊的樹梢。


    夜風一吹,嗖嗖的冷,賀蘭渾忍著笑,揚聲喚她:“我不笑你了,快放我下來吧!”


    紀長清像沒聽見一樣,越走越遠,賀蘭渾扯著喉嚨:“我兩天不曾合眼,再過幾個時辰還得上朝,道長行行好,快放我下來吧!”


    灰色身影漸漸變成朦朧的一點,紀長清走得遠了,賀蘭渾越發叫得大聲:“我明天還要陪道長去菩薩寺查案,要是這麽掛上一夜,也隻好變臘肉了,還怎麽辦事?”


    灰色身影徹底消失在遠處,賀蘭渾揚著眉,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也不知她這個咒術常人能不能解開?難道真這麽掛上一夜?正想得出神,哢,樹枝突然斷裂,啪,他從半空中摔下,跌了個嘴啃泥。


    這回倒不是屁股,難道是因為之前他抱怨過屁股摔成八瓣了?賀蘭渾趴在地上,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笑聲散在空氣中,鑽進耳朵裏,紀長清紅唇微抿,一絲怪異的感覺從心頭掠過。她從不曾在哪個人身上感受到過這麽多的情緒,對於她這種天生斷絕七情六欲的人來說,這不正常。


    難道是因為媚狐珠?


    紀長清步子一頓,三年前她誤吞下這顆珠子後,修煉更是事半功倍,是以她從不曾想過要取出來,可若是如此,那就不如取出來,一了百了。


    盤膝在蒲團上坐下,喚出青芙:“護法。”


    捏訣持咒,元神分出一縷進入識海,無邊混沌中看見媚狐珠嬌紅的一點,飄忽閃避,怎麽也抓不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體越來越熱,越來越燥,喉頭嚐到了一絲腥甜的血氣,就在這時,極遠處突然飄來一縷熟悉的龍腦香氣。


    嚓,大門推開,青芙的嗬止聲中,紀長清睜開眼,看見賀蘭渾帶笑的臉。


    龍腦香氣越來越濃,越來越誘惑,是無邊炎火中唯一的清涼。


    彈指設下結界,紀長清一把拽過賀蘭渾。


    第15章


    衣襟被她抓住,賀蘭渾詫異著彎腰,見紀長清冷豔臉龐倏地迫近,眉心處一點胭脂痣,紅得似要滴血。


    下一息,牡丹香氣驟然濃烈,紀長清灼熱的嘴唇覆上了他的。


    心跳停止,三年前那銷魂蝕骨的感覺暈眩著重又襲來,賀蘭渾不由自主閉上眼睛,最後一瞥看見她眼尾的微紅,可她目光仍舊清冷淡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高冷女道士無情拋棄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第一隻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第一隻喵並收藏被高冷女道士無情拋棄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