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靈一邊幫她理妝,繡彩奉上一盞普洱。繡靈這才開始聲問她:“娘娘,今日皇上沒責罰娘娘吧?”其實一見皇上來這裏午休,繡靈已經知道這事情過了大半了。但瞧著緋心的麵色泛白,一時間也猜度不著,不由的開口問著。


    “沒有,這事算是過去了。”緋心微睨了眼,“福子!”


    一邊候著的福子一見緋心叫他,忙過來跪倒:“娘娘。”福子名常福,是掬慧宮的太監總管,還有一個常安,是掬慧宮的領太監。按掬慧宮的規製,太監和宮女的配備都是一個總管,兩個領或者掌事,四個主領或者司職,八個各職的主管,另各有三十二個調配各班各職的。大大加一起約麽一百號人。


    常福與三門侍衛關係極好,慣會打聽消息,出宮也很方便。常安則是與中廷那邊的太監關係親密,外廷朝堂之上的事也能聽到一些。這兩人一直幫緋心做一些外聯工夫,這幾年也深得緋心的倚重。常福常安初來掬慧宮的時候,不過隻是兩個普通太監,因緋心步步上位,他們也跟著節節高升。


    這後宮之中,主子與奴才之間的關係也極是微妙,所謂忠心與否,其實與人品無關,而是與利益休戚相關。宮女太監,進宮就是要服侍主子的,但宮中的主子也分三六九等。若運氣不好,碰上一個不省事的,不但不能得益,反倒要受主子連累。內廷規矩,一向是主子犯事,奴才並罰。


    因此,奴才千方百計保得主子,最主要的原因其實不是忠心,隻是為了自己不受連累而已。但主子可以挑奴才,奴才卻很難挑主子。所以也要求奴才眼明心細,知道在誰麵前展才。這與嬪妃迎合聖上,其實沒什麽分別。


    緋心與這幾個人,其實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在宮中左右逢源其實非常困難。他們如此盡心為緋心籌謀的原因,大家都不言而喻。彼此信任的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名。出賣主子的奴才,通常沒有好下場。除非你的主子是個壓根扶不起的,打從開始,就沒打算跟她(他)共進退,這便是另一碼子的事了。


    “你往德妃那去一趟,前兒個本宮的事,需得跟她一聲。”當時德妃與她並席,她失常那陣德妃也受了波及。她們平階,論理也該一聲。


    “奴才省得。”福知道緋心一向話就是如此,‘一聲’的意思也就是帶些子禮去。他是這裏的總管太監,讓他親自跑,才算禮到。若不是今兒皇上過來,估計貴妃也就自己擺駕過去了。


    緋心這邊正吩咐著,忽然聽得宮中北苑那裏傳來一陣嘈雜,離的遠,聽不真切,不知又出了什麽事了。她微皺了一下眉,繡彩會意,退出去瞧。一會的工夫,常安便跟著繡彩進來了:“娘娘,連主子又鬧了一起,剛奴才勸止住了。”


    緋心微撫了一下眉,這連主子就是繡萍,入宮前姓連名嫣,皇上封她為充侍以後便一直住在掬慧宮北苑。緋心之所以調教宮人,一是巴望著能有人在這裏幫她分擔一下那檔子事。一個就是指望那人肚皮爭氣,懷個一男半女。宮人得寵,在錦泰很難有高位。宮中母以子貴,但同樣子也以母貴。若母親身份低微,即便是皇家子女,一樣很是艱難。


    先帝第二子。到死才封了一個郡侯。一直不為先帝所喜。就因其母身份低微。先帝曾斥其為都人子。聽二皇子聽後。回府便要抹脖子。先帝對其婚配之事亦漠不關心。直至二十六歲才娶了一個六品階行之女。而這種事。在錦泰前六朝之間並不少見。宣平帝生母為淑妃。死後追封皇後。身份已經很高貴。又是由嫡母皇後撫養。阮氏一族在錦泰更是屈一指地大族。是貴上加貴。所以在錦泰後宮。通常身份低下地女人如果懷了龍裔。又不想將來地孩子沒前途。最好地辦法就是將其子過給一個身份高貴地妃嬪。


    緋心入宮三年多不能得孕。對此她已經絕望了。一個沒有孩子地貴妃。其前程根本就是霧裏看花。所以。若是她宮中地女人可以懷孕。產後將孩子交給她撫養。這是對雙方都有利而且樂見其成地。


    但連嫣雖然被臨幸。甚至皇上還封了充侍。但過後皇上根本就像把這事給忘記了一樣。壓根也不再提這個人。這已經過了數月。看來她也沒那麽好命能一次就中。緋心知道這步棋算是走廢了。


    連充侍雖然為主。但底下地奴才根本不把她當回事。照例她也有四個宮女服侍。但她們曾經是一樣地。而且連充侍不能上位。底下地奴才更不肯上心。一應用度都偷工減料。讓她日子難挨。但她又不是一個可忍得地人。三天兩頭找碴子鬧一場。緋心並不想雪上加霜。所以對她地行為基本上是睜隻眼閉隻眼。但緋心也算看清楚連充侍地質素。順境則興。逆境則敗。完全沒半子忍耐。也隻能隨波逐流。不堪雕琢。


    這會子她又鬧起來。緋心明白。她是聽聞皇上來了。想再搏一把。緋心靜了半晌。覺得既是如此。便讓她出來伺候。若是皇上能想起這個人。勾起前恩。也算是一樁好事。畢竟緋心走了廢棋。自己心裏也覺得別扭。


    “繡彩。把連充侍帶進來吧。一會讓她給皇上奉茶。”緋心低語著。繡靈一聽。忙低聲:“娘娘。這連充侍三天兩頭地沒趣。娘娘該找個理把她貶出別宮才是。何必還給她這等機會?”


    “當日本宮瞧她還很得聖心,許是皇上事忙一時忘記了。若是她能重獲聖恩,也算好事一樁。”緋心擺擺手,並不以為意。


    緋心飲了茶,換了衣衫。又歇了一起,覺得時辰差不多了,便扶著繡靈起來。過廳拾階上寢殿床前。汪成海一直在階邊候著,見她來了,躬身行禮,悄聲:“還是娘娘去伺候吧?”緋心一向對汪成海很客氣,頷一下:“有勞公公了。”


    “不敢。”汪成海笑笑,一般到了別宮,皇上一應事宜都賴他打理。隻是到了這掬慧宮,皇上便事事讓貴妃操持。開始他是覺得有些怪,但慢慢有瞧明白了。隻是這位貴妃呢,汪成海心裏苦笑,這位也算是個人精了,偏是到了皇上麵前,就傻了一半。再加上老跟嚇著一樣,就全傻了去了!


    汪成海替她打了簾,她輕步過去。雲曦還在睡,他側身向裏,長半散,一時間讓緋心有些恍惚。她悄移過去,俯了身在他耳邊輕喚:“皇上,該起了。”


    緋心話還沒完,他忽然一下翻過來,手臂一伸,便撈住她的頸。他一對亮亮的眸子正對著她,霎時讓她覺得這個動作太過曖昧,一時間飛紅了臉,卻**一絲豔色來。


    緋心隻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但隻那一眼,她忽然覺得他早就醒了,完全沒有惺忪之色。


    “今日又熏何香?味道怎是這般?”他沒放開她,亦沒使力,氣息便在她麵前脖頸,讓她更是不自在起來。


    “隻是普通檀香。”她不自在,言語也少了拘,徑自便應了。他一向對香的味道敏感,但這普通檀香他怎麽可能聞不出?她當然不敢置疑,隻是僵弓著:“皇上,臣妾給皇上準備了清露茶,皇上飲……”


    “隻是檀香嗎?”他眼中抖出一絲笑意來,忽然腰身一挺坐了起來,同時手臂帶力。一下將她扯倒,半跌進他的懷裏。


    “茶呢?”雲曦看著四周,卻沒放開她。手指不停的在她耳垂頸間廝摩,像逗弄一隻貓一樣。他一張口要茶,簾外已經有人脆聲聲的應了。緋心覺得這個姿勢實在不雅,她掙紮著想起,臉已經泛出血色:但不等她完,連充侍已經捧著檀木包金的盤,上托了一盞清露,滿臉緋紅,輕移著步垂著眼來了。她步上台階,離了三四步跪倒:“奴婢給皇上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連嫣聲音脆甜,雲曦自然多看了她兩眼。但他的手一直在緋心耳畔撫弄,將她的都撫亂了一叢,過了一會,他鬆了手,緋心如獲大赦。直起身,剛想開口讓連充侍把茶端過來。雲曦忽然拉了她的手:“不替朕把茶端來嗎?”


    緋心愣了一下,暗想虧得剛才自己的慢。不然又忘記一層規矩,連充侍這麽想見皇上,都知道不會奉茶至邊。她卻竟忘記了!緋心略撫了一下頭,前行了兩步,將茶自托上端起。走到雲曦麵前,輕輕啜了一口。試了溫度和口感,這才奉給他:“皇上,可以用了。”


    他看著她,卻不接盞:“朕覺得半盞盡夠了,貴妃替朕飲一半吧?”


    她嚇了一跳,讓皇上喝剩的?那太大逆不道了,她一臉惶怕,但又不敢逆他。便有些僵的又勉強飲了兩口。他不待她再遞,便伸手自她唇邊拿過來,將餘茶飲盡。唇邊抖出一絲戲笑:“如此正好。”


    連充侍見他如此與貴妃暖昧,壓根把她給忘記了一般。眼裏不由的蓄了兩泡淚,大著膽子抬起頭,低聲喚著:“皇上!”


    雲曦這才想起還跪著一個,隨手把茶杯往緋心手裏一遞:“你還在這幹什麽?沒你的事了。”


    緋心一見此景,已經明白十分。低聲著:“皇上讓你下去,還跪在這裏作什麽?”


    連充侍滿臉哀怨,一直積鬱因緋心這句話終是作。她咬了咬牙,抬頭低叫著:“皇上不記得奴婢了?奴婢是繡萍啊!皇上您看……”階下一直候著的繡靈,福子,以及汪成海。一聽這個,哪容她把話全,汪成海在簾外早瞅見皇上擰眉頭,生怕晚了拱起皇上的火來。忙著一下進來,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口裏呼著:“連主子,皇上讓你下去,這就去吧!”著,幾個人連拖帶拽,不由得她掙紮,直接拖下去了。


    緋心怔了一陣,剛一回身,便見雲曦已經立於身後。正垂著眼凝睇著她:“當著朕的麵都能大呼叫,平日裏豈不要上竄下跳了?貴妃就這樣掌宮?”


    她看著他的神情,唇角戲謔不盡。霎時便明了他的意思了!或者打從他臨幸連充侍開始,就準備這樣做了。他已經一再的告訴過她了,他可以選擇女人,但不能讓人安排。太後都不能替他安排,更何況是她區區一個樂正緋心!他根本不是不記得連充侍,他故意的。


    緋心垂眼不再敢看他,隻得低聲吩咐著:“連充侍禦前失儀,當罰抄祖訓宮誡,扣三月月例,於北苑禁足三月。”當初是緋心給連嫣希望,如今,同樣是緋心讓她絕望。禁足閉守,是三個月,實則漫漫無期!


    常安在外應了,便出去辦事。雲曦看著她的表情,忽然低聲著:“她根本不能如貴妃所願,對於無用之子,就該早棄!有時太寬待,反倒給自己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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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緋心噤若寒蟬,這話在她聽來,就是在暗指她自己。皇上對於無用之人,根本不會看一眼。更不會有任何憐憫之心,在後宮之中,朝堂之中,一時憐憫隻會留下後患。若她也是無用,就跟連充侍一樣,隻會更可憐。


    “若能身居高位,何愁沒有身後之名?”雲曦接著,更像是在慫恿她,去跟一眾宮妃去搶後位!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她已經覺得自己無用。她並不是善男信女,可能沒他那麽狠,但該出手她也不會手軟,這是後宮生存法則。


    但皇後之位,不是隻向皇上邀寵就可以的。她無出就沒資格,難不成要她做那奸佞之妃。她無出,也不讓別人出,禍害後宮,讓皇上子孫無繼??那不是讓她死的更快?


    “陪朕下盤棋吧?難得有閑,貴妃好像從未陪朕下過棋。”他看她出神的樣子,忽然徑自下階往配殿中廳去。


    宮人擺好棋盤,烹茶焚香。緋心與他對子,格外心。兩人連下三盤,緋心皆是以一子或者半子落敗。他心情好像不錯,眉眼之間一直掛笑。


    看他如此,緋心也漸放下心來。難得他沒在她這裏又翻臉,下棋果然是好的,不用與他找話題,不會尷尬,也不用總想著那檔子事。


    “貴妃真是好棋藝。”第四盤終了,他又以一子而勝。而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漸晚,宮外開始掌燈。


    “臣妾局局落敗,皇上謬讚了。”見他心情不錯,她也舒展了一些,言語沒那麽拘澀了。


    “貴妃要縱觀全局,步步營心。不但要輸,還不能輸得太明顯,要顧著朕的體麵。不但棋藝佳,更心思佳妙,如何是謬讚?”他淡淡笑著,卻讓緋心拘促起來。一時不知該什麽好,正在此時,汪成海上前問著:“皇上,該傳膳了。是擺在這裏,還是擺在花廳?”汪成海根本沒問他是否在這裏用膳,顯然從皇上的麵上已經看出十分。


    “先不急,再與貴妃下一盤才是。”他笑笑,拈著白玉棋子凝著她的眼,“貴妃要盡展所長,才可盡興!”


    “臣妾遵旨。”既然他如此,倒是讓緋心舒口氣。的確,前幾盤下的很累,不但要觀局,還要觀心。


    但最後一局,緋心真是傾盡所技,絞盡腦汁。她卻輸的一敗塗地,沒多久便成死局。她微是怔愣,一時間抬眼,卻看到他孩子般的輕笑。他甚少會笑的如此,平日那溫和的笑意,在這個笑容麵色,卻失了真色。唯有此時,才驚心奪目,讓他俊美盡放!


    她忽然明白,她的棋藝比他相去甚遠。隻是他觀心比她更勝一籌,他亦縱觀全局,亦看出她的心思。便遂她心思,隻贏一二。讓她自以為得計,皆大歡喜!


    當她傾盡真力,他也不需要再偽裝,最後一盤,隻為搏奕添趣,沒有攻心。所以他的笑容,自內心。緋心不由的也笑起來,將棋一推:“臣妾下不過皇上,臣妾在家不過學了兩年而已。”她話一出口,突然覺得有些失態。因他真心的笑容,讓她也開始放肆了。好像一副耍無賴的樣子。她腦子一激,臉兒微有些緊。還不待她再開口往回撈,他竟伸過手來捏住她的臉:“那朕給貴妃找個好老師,待學成再與朕下,那可公平?”他笑意不減,一也不以她之前的話為意,倒是更興趣盎然起來。她讓他捏得滿麵通紅,卻突然覺得,他們之間,今天一也不尷尬。她垂著眼,亦不敢拂他的手:“臣妾怕是再學十年,也下不過皇上。”


    “先學了再。”他的手指在她麵前擰揉一會,遂鬆開手讓汪成海傳膳。不知覺間,他又在她這裏呆了一日。但這一日,緋心覺得過得很快。不似以往那般煎熬。有時她覺得,如果隻是這樣,他們之間的相處還是很自在的。雖然她不太會找一些有趣新奇的話題,也沒什麽出眾的才藝奪人眼球,但至少不會總是冷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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