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江沉閣解決得了一個鬼影,卻解決不了成千上萬的鬼影,她撐起結界,被隔絕在外的鬼影不斷敲打著結界,露出白涔涔的牙齒,妄圖分食她的血肉。


    江沉閣陷入絕境,一時竟別無他法。更糟糕的是,方才襲擊她的鬼影雖然沒有傷到她,但咬斷了她掛在脖子上的避水珠。


    隻要身前的結界一破,她沒被咬死,也要被淹死。


    真的要死了麽?江沉閣回想自己曾在爛泥汙濁中趟過,曾在荊棘密布中滾過,即使傷痕累累、性命垂危 ,她何曾放棄過,若是放棄了,她也就不是修真界飛升的第一人——江沉閣!


    “轟”地一下,以江沉閣為中心,結界陡然爆炸,那些扒拉在結界外的鬼影都被炸得粉碎。


    江沉閣被爆炸的水流衝擊得離黑蛟三丈開外,她屏住呼吸,眼看餘下的鬼影排山倒海地襲來,手中再無寸鐵,幹脆揮舞起手腕上的鐵鏈,恍若鞭子般打在鬼影身上,直將他們打得魂飛魄散。


    隨著一次又一次抵抗,胸中的氧氣也在急劇消耗,漸漸地她頭腦發昏,胸口憋痛。


    她強作精神,再這樣下去,她會活活憋死,眼神凜冽看向不遠處張口釋放源源不斷鬼影的黑蛟,不如拚一把!


    江沉閣身軀化作箭矢,急速向黑蛟的口中射去,黑蛟完全激發了她的好鬥欲,眼下,他們已經是不死不休!


    就在江沉閣迎上鬼影,淹沒在其中的時候,一隻手拽住她,紫色的霧氣彌漫,被霧氣沾染的鬼影立刻慘叫著消散。


    江沉閣一驚,害怕黑蛟又出什麽奇怪的招數,竟然能頃刻間令人煙消雲散,駭得泄出氣息,一連串的氣泡從口中冒出,本就不多的氧氣也消耗殆盡。


    臉上在戰鬥中搖搖欲墜的麵紗被扯開,轉而覆上兩瓣柔軟的唇瓣,緩緩地為其渡氣。


    江沉閣大驚失色,大睜著眼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的單照早就被海水衝散,左眼下的淚痣卻不會認錯。


    心跳恍惚漏了一拍,完了,掉馬了!


    但江沉閣不得不為了活下去,去汲取他口中珍貴的氧氣,而他看向她的眼中似乎也沒有預料之中的激憤恨意,反而是她曾經熟悉的深深情意。


    “夠了。”江沉閣抽離,唇語道。


    她心情複雜,沒想到白曛會不管不顧,在沒有避水珠傍身的情況下,來救自己。


    江沉閣不願多想,即使那真心□□裸地擺在她的麵前,她寧願相信白曛是來救古雪的,而非一個身為工具人女配的自己,否則她不知道該抱著怎樣的心情去向他複仇。


    明明,是他先拋棄自己的不是麽?是他在自己瀕死之際,拒之門外。


    所以,她對他冷漠,又有什麽錯?如果不是好感值的原因,她恐怕根本不會再向他施舍一個眼神。


    想通後,江沉閣通身燃起無形的黑色的烈焰,她麵無表情,黑瞳若死水平靜無瀾,但隻會令人覺得那平靜下將會是無法承受的澎湃洶湧。


    躺在千年蚌母上,受蚌母中龍珠渾厚氣息滋補而緩緩蘇醒的古雪,她抬起眼皮,見到的便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情形。


    紫衣婀娜的女子從身軀中拔出一柄三尺長的玄冷利劍,她整個人散發出的黑色氣場與黑蛟相比過之而無不及,手中的劍似斬盡世間妖邪,亦能斬殺陰司閻羅,黑焰燃燒,連海水都不能撲滅。


    黑蛟在這一瞬間知曉何為害怕,它想逃,逃回天宮裏君上的懷裏,再也不要在水底守什麽龍珠,等什麽人了。


    白曛大為震驚,據他所知,她一身媚骨,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攝魂瞳術,卻不知她亦有自己的本命法器,他對她竟知之甚少……


    知曉江沉閣有本命武器的人一個巴掌都數得過來,其中被她一劍刺穿的霽光君算一個。


    在合歡宗時,其他的師姐師妹門要麽選擇靈動飄逸的白練作法器,要麽選擇恣意瀟灑的法扇,選擇長劍的也不在少數,但隻有她選了一把男子重劍。


    她見到焚身的第一眼就有種莫名的吸引和喜歡,好像這把劍本身就應該屬於她。可焚身是那般不羈,就連鍛造它的器宗大師都被焚身反噬,以血肉之身開刃。


    焚身在世人眼裏是一把噬主的邪劍,就和合歡宗在世人眼裏是邪門歪道一樣,江沉閣覺得他們如此契合,就該是一對兒,於是將焚身契約。焚身是一把怪劍,沒有劍鞘,因為它以血肉之神為劍鞘,江沉閣毫不介意地將自己作為劍鞘,用自己的血氣哺喂焚身。


    但,在三千年的一戰中,她被打成重傷,焚身也不知所終,如今在她體內的不過是和焚身留下的牽絆,但這牽絆化作的劍影,足以收拾掉眼前的小蛇。


    作者有話說:


    第三十六章


    江沉閣手持焚身, 一劍揮去,掀起巨大的黑色烈焰,黑蛟堪堪躲過差點將自己斷頭的劍氣。


    江沉閣乘勝追擊, 熟料被白曛拽住, 他擔憂地唇語道:“別去。”


    誰知道黑蛟還會不會有其他的招數?那可是離飛升隻差兩個境界的洞虛期大妖。


    揚起唇角, 江沉閣回:“我答應過你的。”答應過你,替你斬殺大妖便不會食言。


    她一向是拎得清的。


    黑蛟想逃便暴露出弱點, 紫色的麗影陡然近身,攜帶著烈焰的利劍狠狠刺入它的七寸。


    終究是沒有化龍的蛟,和蛇一樣七寸是致命弱點。


    黑蛟若一條死氣沉沉的黑色緞帶沉入海底。


    江沉閣曆經戰鬥,精疲力盡, 手中的焚身劍影也逐漸消失, 她隨著沉落的黑蛟落地,站在黑蛟的旁邊。


    遙遙看向沉下身形的白曛, 現在該是解決他們之間事情的時候了。


    白曛與她對視,眼神中是掩藏不住的驚喜與欣慰。


    其實早就知道是她,隻不過當麵紗扯落的一瞬間, 那三千年中時常出現在夢中的容顏, 竟有一日近在咫尺出現在眼前, 那麽近,那麽真實, 又那麽虛妄,生怕下一刻就會如以前一樣夢醒。


    他想說,什麽討債報複都不重要了,三千年時光變遷, 如今隻有他們, 他們可以重來。


    然而, 變故陡生,黑蛟不愧是洞虛期的大妖,那一劍並未將它完全殺死,它搖搖晃晃抬起頭,眼中迸射出極度的恨意,張口迅猛地將江沉閣吞入腹中。


    白曛肝膽俱裂,使出全身力量向她奔赴而去,但依舊比不過恨極的黑蛟的速度。


    黑蛟吞下江沉閣後,身軀搖晃,嘭地摔在地上,徹底死絕。


    趕來的古雪和星玄等人見到這一幕都心下顫抖,紛紛停下。


    “不會的,她不會有事的,我給過她心鱗的……”星玄喃喃念道,實則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鱗在外族人身上到底有沒有用,從未有鮫人將心鱗贈給他人,更別說外族人。


    如果心鱗失效怎麽辦,他不敢想下去。


    江沉閣給古雪帶來的震撼不小,甚至比那滄雲十三州的無晴道君都要來得大,那樣卓絕的人,真的就這樣隕落了嗎?


    即使不願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


    忽地,她見到那個碧綠身影的人,自從黑蛟吞下江沉閣倒下死去後,他就停在原地,再不敢上前。


    古雪定睛一眼,也有些不淡定,長老他竟然沒有避水珠,全靠龜息訣在海底苦撐?


    立刻將白曛拉進自己的氣泡,所幸他失了魂,沒有任何反抗。


    古雪暗歎,看來江姑娘與白長老是兩情相悅,但終究是癡情苦果、有緣無分。


    *


    古雪將失魂落魄的白曛帶上岸,李裕和藥宗的人登時將他們迎上來,又遞上幾顆千金難買的丹藥。


    然而當丹藥送到自家長老嘴邊,他沒有反應,為其渡靈力,恍如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回應,藥宗的人慌了,他們一時沒攔住長老,他下去一趟後怎麽就變成這般模樣了?


    他們問起一旁的古雪,古雪動了動唇,不知道該怎麽說。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下去四個人,隻回來三個人,且其中的一個人有口難言,另一個人失魂落魄,還能意味著什麽?


    李裕跪在岸邊,朝逐漸平息的海麵磕頭,道:“李裕和海州府百姓永遠銘記姑娘的恩情與大義!”


    白曛像是猛然驚醒,來到岸邊,怔然地看著那平息的海麵,深沉大海將一切不安與裏亂鬥吞噬,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連璧早被人救醒,白曛上岸後的一係列反應他都看在眼裏,此時走在白曛身旁安慰道:“長老,振作起來吧,斯人已逝……”


    這是除了三千年前,那個合歡宗女修隕落後,連璧第二次見到他這樣失魂落魄。


    本逐漸平息的海麵無風掀起波瀾,好似有什麽東西要從海底浮出,眾人看著這不尋常的一幕,隻見一群半人半魚的鮫人托舉起一個黑色的龐然巨物。


    “鮫,鮫人……是傳說中的鮫人啊!”


    領隊的是紫發紫尾的星塵,他站在最前麵,身後的鮫人士兵都托舉著黑蛟的屍體。


    星塵道:“感謝諸位為我鮫人族解難,母皇正穩固局麵無暇出麵致謝,隻好派身為鮫人族七皇子的在下前來。”


    他紫色的魚尾拍打水麵,登時各種靈魚扇貝,水晶硨磲都從海中飛至天空,像下雨一般落在岸上。


    那是大海的饋贈,更是他們作為海中神的致謝,此後,他們將永守傍海而居的海州府居民,風平浪靜,無海嘯肆虐。


    做完這一切後,星塵才對岸邊一雙眼死盯著黑蛟屍體,恨不得將其撕碎的白曛道:“黑蛟屠戮我鮫人族,理應封印永墮修羅地獄,但斬殺黑蛟的最大功勞卻是那位姑娘。黑蛟是修煉了千年的洞虛期大妖,離化神飛升隻差一步之遙,其血肉有特殊藥效,為表示答謝,母皇讓我送上來任幾位道君處置。”


    說罷,他指使鮫人士兵將黑蛟屍體放在岸上便沉入海底離去。


    連璧一看,就算不用特質的鏡片觀察,也能看出那泛著如玉般的黑色鱗片和血肉是珍貴的藥材,黑蛟擅毒,其血肉經過特殊的炮製後定然會是解百毒的良藥,沒想到鮫人族竟會將這等好物送給他們。


    真是意外之喜,連璧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寒光一閃,自家長老竟手持長劍,一刀又一刀砍劈在黑蛟屍體上。


    白曛沒有用靈力,完全是靠自身力氣,發泄般將黑蛟的屍體砍得稀爛。


    別砍了,別砍了……看那血肉紛飛,連璧心中就是一痛,洞虛期的黑蛟啊,那可是世間難求的珍貴藥材。


    罷了,隻要自家長老能振作起來,損失點黑蛟血肉又有什麽呢?反正那黑蛟如一堵城牆一般綿延高大,說不定自家長老還沒砍完就精疲力竭了。


    連璧暗自慶幸白曛發泄完後還能留一點黑蛟渣渣入藥,不想,那黑蛟腹部突然肉眼可見的鼓脹,眾人一瞧以為黑蛟還沒死絕要活了,趕緊跑開。


    “嘭——”


    黑蛟的屍體徹底爆炸粉碎,像下了一場黑色的雨,血沫與肉渣交雜在一起,紛紛落下。


    首當其衝的就是白曛,他執著劍被爆炸出的血肉濺到,碧衣一片狼籍。


    然而,看到眼前的場景他卻笑了,鼻頭一酸,眼眶泛紅。


    江沉閣被黑蛟吞入腹中,用盡全身的力量滿滿匯聚起結界,隨後引爆,才得以逃出生天。


    但這一番操作,她丹田空虛,全身上下仿佛被碾壓過一般,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鼻間充斥著腥臭味,眼睛發黑,昏倒之前隻模模糊糊見得一個碧色的人影向自己奔赴而來。


    白曛一把抱住江沉閣,縱使她渾身上下都是黏膩和腥臭的液體,他毫不介意,仿佛世界上嘴寶貴的東西失而複得般欣喜。


    “阿閣……”一滴淚落下,墜在她的頸項。


    【叮——任務完成,獲得200點善緣值。】


    天道的係統音帶來的喜悅充滿她的整個心間,以至於完全沒聽見白曛飽含情意的呼喚。


    江沉閣暈了,暈得很徹底。


    連璧看到那被自家長老像抱著稀世珍寶一樣抱在懷裏的人,立時目瞪口呆,那女子的樣貌怎麽如此眼熟!


    連璧不敢相信,向一旁的古雪求證問道:“古雪姑娘,你說她姓江,是江河湖海的江還是紅妝窈窕誇姬薑的薑?”


    古雪亦察覺到不對勁,如實道:“江河湖海的江。”


    連璧仿佛被一個悶錘擊在腦袋上,搖頭歎氣道:“是她,果然是她。”


    除了江沉閣那個合歡宗的女修,還會有誰能令他們家長老不顧一切、盡失儀態。


    連璧暗歎,真是孽緣,虧他還曾想過撮合他倆,孽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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