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凡間有不少人覺得驚世駭俗,但太陰殿暫時接管了震洲,在阮輕羅的大力支持下,這片土地終究還是步履蹣跚地走上了變革之路。


    半月後,新政權舉行公審,在震洲百姓的見證之下,鎮國公父子及其一幹黨羽被判梟首示眾。


    行刑之日萬人空巷,為了滿足廣大群眾的迫切需求,各地還開通了臨時實況轉播。


    對凡間刑獄之事,阮輕羅隻有一條指示:


    “依律辦事,該殺便殺,不必與我談什麽‘法不責眾’。若有一千人枉法,便殺一千人;有一萬人枉法,便殺一萬人。三條腿的蝦蟆難找,兩條腿又想往上走的人,我看滿天下都是,還怕殺完了沒人頂上嗎?”


    在秦箏的故鄉善州城,魚肉鄉裏、煊赫一時的城主一家也被就地正法,隻可惜趕上了殺頭的滾滾大潮,死得無人問津,連臭雞蛋都沒吃上幾個。


    未來的震洲,想必再也不會有女孩被當街拖走成婚,也不會有命如草芥的仆役被棄置荒野了。


    在這世間,本就不該有任何人是草芥。


    再後來,隨著震洲改革推進,聶昭孤軍深入、對質皇城的事跡逐漸為人所知,她“匡扶正義”“懲惡鋤奸”的美名很快在民間傳揚開來。


    又因為她沒有在凡間留下姓名,隻有哈士奇當眾大喊了一聲“昭昭”,聽上去響亮又順口,因此在傳聞中,她的形象逐漸演變成了“人美心善的昭昭姑娘”……


    聶昭:“阿嚏!”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


    震洲事變以後,聶昭回了一趟仙界,第一次麵對麵地見到阮輕羅。


    她欽佩阮輕羅的氣魄與風采,阮輕羅看好她的心誌和手腕,兩人一拍即合,敲定了未來數百年的合作關係。


    不過,聶昭沒打算再走一次後門。與阮輕羅麵談之後,她們約定了為期一年的“試用期”。


    “解決震洲舞弊一案,就算是我的入職考試。您再給我一年時間,看我能不能做出幾分成績,然後決定要不要留用我。如何?”


    “好。”


    聶昭問得坦然,阮輕羅答得爽快,“你既有這份用心,不妨放手一試。這偌大凡間,茫茫人海,必定還有需要你解決的沉冤。”


    聶昭躬身一禮:“多謝仙君。”


    她停頓片刻,又忍不住道:“仙君,恕我冒昧。我與您素昧平生,也沒什麽過人的本領,為何您會鼎力相助?仙界廣大,想必有誌之士眾多,不缺我一個外行。”


    “你說錯了兩點。”


    阮輕羅莞然而笑,豎起一根纖纖玉指,在聶昭眼前輕輕搖了搖,“第一,我認為你頗有過人之處。第二,在如今的仙界,最缺少的便是有誌之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理由。”


    她的語氣溫柔恬淡,目光仿佛越過聶昭的身影,穿透萬裏重雲,投落到時光長河的彼岸。


    “千年前,震洲也曾如今日一般,奸佞當道,魑魅橫行。他們在各地建立‘慈幼莊’,收養天下孤兒,實則以那些幼兒為藥引,妄圖煉製傳說中的仙藥。”


    “當年有對貧賤夫妻,為了給幼子掙一個前程,全家節衣縮食,從牙縫裏擠出錢來供他讀書。最後,他們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便將長女遺棄街頭,讓慈幼莊撿走收養。”


    “長女很快便發現莊中異樣,決定帶著其他孩子一同逃跑。她趁夜潛入丹房,點了一把火,將那些靈藥、丹爐,連同幾個熟睡的看守一起,炸了個灰飛煙滅。”


    “後來,她隱姓埋名逃離震洲,拜入仙門學藝,百年後修煉有成,接任掌門之位。其後又經三百載,得道飛升,應燭幽上神邀請,入太陰殿仙官之列。”


    說到這裏,她彎起眼睛向聶昭一笑。


    這“溫柔恬淡”的仙姑,一笑間似有千山烽火、萬裏硝煙,仿佛慈眉善目的神像睜了眼,美得驚心動魄。


    “我上任以後,第一個查處的便是震洲。隻可惜力有未逮,在幾位同道的上神相繼隕落後,不得不韜光養晦、避其鋒芒,方才讓清玄坐大至此。你會有今日一劫,算起來也是我的過錯。”


    “……”


    聶昭冷不防聽了一段《我的前半生》,一方麵驚訝於阮輕羅的坎坷遭遇,另一方麵也感佩於她的勇敢和果決。


    在各種意義上,她都該叫阮輕羅一聲“前輩”。


    她將這故事細細咀嚼幾遍,真誠讚歎道:“仙君少年英雄,聶昭佩服。”


    阮輕羅搖頭道:“無非是走投無路,絕處逢生罷了。正因如此,我很喜歡你那句‘苦命人救助苦命人,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擅作主張,將燭幽上神的天罰鎖托付給你,也是看重你這份心意。”


    “哪裏。與您相比,我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話說到這份上,就算聶昭再遲鈍,也能明白阮輕羅的良苦用心。


    她一直都在尋找,“和自己一樣的人”。


    敢於以卵擊石,在夤夜中點燃一團烈火,將舊世界炸個灰飛煙滅的人。


    聶昭尤其受她青眼,大概是因為這一路火花帶閃電,炸得格外好聽吧。


    “我……”


    聶昭心中百感交集,良久沒有言語,最終再次低下頭去,朝向她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阮仙君,我替天下人多謝你。”


    “不必。”


    阮輕羅淡淡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都是我應該做的。”


    聶昭:“……”


    好家夥,原來你也是同誌。


    現在我們有三個同誌,是不是可以在這個世界成立黨支部了?


    “對了,阮仙君。我還有一個問題。”


    聶昭走出幾步,又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


    “‘天罰鎖’究竟是何方神器,竟有如此威力,能與修為遠勝於我的神仙抗衡?”


    “……”


    對此,阮輕羅沒有回答。


    她隻是微微一笑,用纖白的食指抵住了唇。


    “若有一日,燭幽上神醒來,你再親自去請教吧。”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說完太陰殿,再來說說辰星殿。


    從雪橇三傻口中,聶昭得知了清玄上神的下場。


    太陰殿將血案一樁樁、一件件攤開以後,凡間人心動蕩,沸反盈天,大有“不給個說法就棄仙投魔”的架勢。


    阮輕羅乘勝追擊,再三請命,以輿論監督倒逼司法改革,逼著天帝不得不收了“和稀泥大法”的神通,下令將金仙君一黨永去仙籍,又褫奪了清玄辰星殿掌事一職,將他們一同送入墮仙崖思過。


    墮仙崖,就是這個世界的聶昭自盡的地方。


    據說其中內藏天雷地火,尋常仙官一旦踏入就會當場斃命,名為“思過”,實為“上西天向佛祖思過”。


    至於斃命以後,自有仙界也幹涉不了的【輪回之井】裁奪,讓他們的神魂在凡間曆盡磋磨,直至灰飛煙滅。


    上神勉強能保住一線元神,但感受就跟全裸泡岩漿差不多,全身經脈血肉都會被一層層烤焦、再一層層長好,如是重複幾千萬次,是個名副其實的“物理火葬場”。


    據說天帝的原話是:


    “清玄是神族後裔,無論如何,本君至少要保他一條性命。為了給百姓一個交代,保仙界一世太平,這點苦他應該受得住………………吧?”


    吧?


    阮輕羅:“嗬嗬,帝君。瞧您說的,把大家夥兒都逗笑了。”


    他若熬得住,還會淪落到今天這一步?


    今天以後,大家夥兒大概就再也看不見清玄上神了。


    除此之外,清玄這樁一廂情願的“婚事”,不僅涼得不能再涼,還成了三界著名笑柄,活躍在他最看不起的凡人和妖魔鬼怪口中,為群眾增添了許多歡聲笑語。


    至少在最後,他為別人派上了一點用場。


    “這一次,多虧了阮仙君。”


    聶昭向暮雪塵感慨道,“若有機會,我也想像她一樣,親手把清玄打得滿地亂爬。”


    暮雪塵:“嗯。”


    哈士奇恨鐵不成鋼地戳他脊椎:“嗯什麽嗯!這種時候就要說‘我幫你打他’!這樣昭昭才會開心!”


    暮雪塵:“?”


    哈士奇:“‘?’什麽‘?’!你知不知道,問題非常嚴重!咱們再不爭點氣,昭昭就要被粉紅色的老狐狸拐走了!”


    暮雪塵:“!”


    哈士奇:“……”


    帶不動,沒救了,埋了吧。


    聶昭又道:“對了,正式上班之前,我還要回一趟凡間——”


    哈士奇:“你看看!她的魂兒都被那條老狐狸勾走了!阿塵,你得給↑勁↓兒啊!”


    聶昭:“——去看看秦姑娘。她如今已進了南天書院,學官從上到下都換了一批,想來應該另有一番氣象。”


    哈士奇:“?”


    他愣怔道:“等一下,你不是要去見……”


    “你們幾個,站住!”


    哈士奇還沒來得及琢磨明白,就看見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小仙子匆匆趕來,炮仗似的往聶昭麵前一戳,用鼻孔瞪著她道:


    “喂!清玄上神要見你,你跟我來一趟。”


    聶昭:“……”


    她很想回一句“第一,我不叫喂”,但考慮到對方不懂梗,還是艱難地克製住了。


    這小仙子她也認得,就是她被清玄上神囚禁那段時日,天天在她耳邊念叨“天大的福氣”那位。


    如今清玄即將被打入墮仙崖,也不知這相伴左右的大好福氣,她還要不要呢?


    要也輪不到她,因為隨著清玄倒台,他破格點化的仙官仙侍都要被遣送回凡間,從頭開始修煉了。


    “我?”


    聶昭有點好笑地指向自己,重複道,“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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