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野一郎就像是做了一個又長又黑暗的夢。


    夢裏,他什麽都看不見,也什麽都聽不見,除了偶爾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仿佛是從地獄而來的呼喊。


    他拚命的跑,拚命的爬,有時候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拚命的想要抓住拿一根根本不知道在何處的救命稻草。


    他累了。


    不跑了。


    也不想爬了。


    任由自己沉下去。


    一直就這樣沉下去。


    忽然又一束光打在了他的身上,久違的光芒,令他忍不住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去掙紮下,這次,如果不行,他就不想再去追逐了。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睜開了,睜開了……”


    “淺野君,你醒了,太好了,快去馬上報告陸博士,快。”野田小四郎看到淺野一郎睜開眼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通知陸希言。


    陸希言不在醫院,但樊坤一直都在值班的。


    第一時間,他跟護士嘉子衝進了病房,見到了已經睜開眼的淺野一郎,也是吃驚萬分,這可以說是醫學上的奇跡。


    一個摘掉右眼球,差一點兒被子彈擊穿腦顱的人居然活下來,並且在深度昏迷,成了“活死人”之後,還能自主的蘇醒過來。


    這難道不是奇跡?


    “怎麽樣,樊醫生?”雖然樊坤隻是陸希言的學生,野田小四郎還是給予了相當的尊重。


    “植物人在醫學上蘇醒有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意識蘇醒,病人睜開眼,能夠用眼神來簡單的反饋外加給予的信息,第二階段是功能蘇醒,這個階段病人能進一些食物,擺脫對外界的直接依賴,淺野一郎現在已經是第一階段了。”樊坤解釋道。


    “那是不是很快就可以恢複身體的各項功能了?”野田小四郎心熱道,若是淺野一郎恢複了,他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否則,這麽枯燥的護理工作,實在是太令人煩躁了。


    “應該快了,野田醫生,你的苦日子到頭了。”


    “多謝,多謝。”野田小四郎激動的給樊坤鞠躬道。


    “我的馬上打電話通知老師一聲,有關淺野一郎意識蘇醒的事情,你們必須保密,不許跟任何人講。”樊坤道。


    “雲子小姐也需要保密嗎?”


    “我是說,不要讓醫院裏的其他人知道,野田醫生,你沒聽明白嗎?”樊坤嗬嗬一笑道。


    “樊醫生說的對,野田明白了。”野田小四郎連忙給樊坤鞠躬,這種事兒,當然不能廣而告之了,以免消息走漏,會給淺野一郎帶來不可預測的後果,但是,他是受命而來,必須第一時間把消息通報給竹內雲子和赤木清之。


    ……


    “哦,這是真的嗎?”竹內雲子接到野田小四郎的電話,激動的眼中淚光閃現,拿話筒的手都顫抖了。


    “雲子小姐,千真萬確,我和嘉子小姐親眼所見,嘉子小姐現在就守在淺野君身邊。”


    “好,你馬上回病房,給我待在裏麵,一刻都不準離開,我馬上過去。”竹內雲子命令道。


    “哈伊!”


    放下電話,竹內雲子平複了一下心情,按了桌上的鈴鐺,副官酒井推門進來。


    “備車,馬上隨我去一趟法租界廣慈醫院!”


    “雲子小姐,是否是淺野長官出事兒了?”酒井詫異的問道。


    “沒錯,不過是好事兒。”竹內雲子眼角蕩漾著一絲歡快的神色道。


    “難道是淺野長官蘇醒了?”酒井心裏不由的一揪,這似乎對他來說,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兒。


    “不要多問,趕緊備車,我要馬上出發。”竹內雲子訓斥一聲。


    “哈伊!”


    酒井深呼吸一一口氣,重重的答應一聲。


    ……


    “這個淺野,還真會挑時候。”陸希言接到樊坤的電話,有些驚詫,放下電話,下意識的感慨了一聲。


    “小何,太太回來的話,跟她說一聲,醫院有點兒事,我去一下就回來。”陸希言下樓來,吩咐何小芬一聲。


    “是,先生。”


    “小樂,開車,送我去醫院。”


    ……


    呂班路上一家小旅館內,76號的第一行動大隊陳劍飛等人藏在這裏已經有一段日子了,淩之江給他們的任務就是藍麗瑛。


    這是給共產黨,給反對汪氏“和運”人和抗日分子一個警告。


    “組長,這幾天我們偽裝成病人,輪流進入廣慈醫院,已經摸清楚醫院裏麵的情況了,藍麗瑛住在內科高等病房,這有個有錢的朋友就是好,她一個窮教書的,居然能住那麽好的病房……”


    “說重點。”那手下羅裏吧嗦的說了半天,都沒有陳劍飛想要獲得的信息,臉一黑,伸手拍了那家夥的後腦勺。


    那手下被陳劍飛這一巴掌給拍的有點兒懵了,呆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笨蛋,我是問你那姓藍的住幾號病房,可有人陪護?”陳劍飛氣打不一處來,自己這些手下,打打殺殺還行,要讓他們動腦子做事兒,那還真有點兒難度,不跟他們說清楚了,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幹啥。


    就這還算是機靈的了。


    “305號病房,白天有啟華女校的老師輪流過來照顧,晚上就沒人陪護了。”那手下馬上說道。


    “晚上為什麽沒有陪護?”


    “這姓藍的病情已經穩定了,沒有生命危險,因此不需要人看護,有需要的話,可以直接按響鈴,高等病房晚上都是有專門的護士值班的,而且每隔兩個小時都會有值班醫生查房。”


    “兩個小時查房一次?”


    “是的,高等病房就是這樣的,住這樣病房的人都是非富即貴,而且全部都是單間。”另一個手下道。


    “上頭命令我們,盡快的解決這個姓藍的,否則,我們大家都沒好果子吃。”陳劍飛道,“周六,周日是休息日,是最佳的下手的機會,我決定,今晚就下手,四毛,你熟悉病房大樓的情況,配電間在什麽地方知道吧?”


    “知道。”叫四毛的76號特務點了點頭。


    “行動之前,必須把這個三樓病房的電閘給拉斷,這是你的任務,明白嗎?”陳劍飛開始個手下們分配任務。


    “你,還有你,今天下午偽裝成病人住進醫院,記住,最好讓醫生把病房安排在靠近的位置,你們的任務是負責望風。”


    “是,組長,裝病,這是我們的拿手好戲,您就瞧好吧。”


    “別留真名。”


    “曉得的。”


    “阿慶,你刀法幹淨利落,今晚的行動不能用槍,所以,處決的任務由你完成。”陳劍飛手一指一個精瘦的平頭命令道。


    “組長放心,明天一早,保證上海的各大報紙都會為之震驚的。”小平頭手中一把鋒利的小刀一閃而過。


    “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行動時間為淩晨一點二十分,成功後,所有人在第一時間撤離。”陳劍飛道。


    “組長,還有一個情況,這同一病層,還有一個特殊病人,他就住在藍麗瑛的隔壁病房……”四毛舉手道。


    “什麽情況?”


    “是淺野顧問,他住303病房。”四毛訕訕道。


    “淺野一郎,我知道他在廣慈醫院,他不是成了活死人了嗎?”陳劍飛問道。


    “是的,但是這兩天我在醫院聽到了不少消息,說是,淺野顧問有蘇醒的征兆,很有可能醒過來。”


    “是嗎,那可真是一件奇跡,不管他了,我們的目標是藍麗瑛,淺野顧問不是我們關心的。”


    “但是組長,淺野顧問有日本憲兵便衣保護,他的病房門口二十四小時有人值守。”四毛臉揪成了一坨道。


    “混賬,你剛才為什麽不說,現在才說?”陳劍飛聞言,臉色驟然變了,伸手就要暴打四毛。


    “組長,組長,您別打,我有辦法,讓這個日本憲兵便衣在我們行動的時候不出現門口……”四毛一邊格擋,一邊求饒道。


    “說,什麽辦法能讓他不出現在門口?”陳劍飛聞言,停下了揍人的動作。


    “這人有三急,我知道他們大概夜裏十二點四十五分左右換班,夜裏冷,這不喝點兒酒,吃點兒東西人還真扛不住,隻要咱們悄悄的在換班的日本憲兵的酒裏下點兒藥,這人隻要一串稀,不久待不住了,他們可不敢去病房內上茅房……”


    “妙,還被說,你小子有時候想的這歪點子還真是不錯,這樣一來,咱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人給幹掉了,哈哈,不錯,這一次要是成功除掉那個姓藍的,回頭我跟總隊長講,給你記上一功。”


    “嘿嘿,都是組長您領導有方,小的哪敢居功。”四毛嘿嘿一笑。


    “懂事兒,上道,好,就按照你說的辦……”陳劍飛哈哈一笑。


    ……


    “雲子小姐好快的速度。”陸希言到了醫院,剛剛對淺野一郎做了一個測試和評估,竹內雲子就到了。


    一襲黑裙,蓬紗半遮麵,要不是日本特情的話,其實竹內雲子還是一個很有味道的女人。


    “陸博士,非常感謝。”竹內雲子微微一頷首。


    “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我一家老小的安全。”陸希言淡淡的道,“其實,我對你並無好感。”


    竹內雲子沒有生氣,一個把自己喜惡明確表達的人,說明對方很不善於隱藏自己的感情。


    這樣的人其實很容易被情緒左右的。


    至少,在竹內雲子眼裏,陸希言還沒有那麽太深的城府,隻是,他是一個聰明的人,懂得如何取舍而已。


    中國人中,不喜歡她的太多了,不缺陸希言一口,她也沒想過要陸希言喜歡自己,因為,對於一個大日本帝國的情報特工來說,在用自己的身體獲得了寶貴的情報後,那麽她的一切都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不管怎麽說,陸博士救了我,也救了淺野君,這是既定的事實,您現在是大日本帝國的朋友,也是我竹內雲子尊敬的人,我希望我們即使不能成為朋友,也不要成為敵人,您說呢?”竹內雲子點了點頭。


    “淺野一郎應該很快就會完全蘇醒,不過,我剛才對他做了一個簡單的測試,發現,他的反應有些遲緩,可能在智力上會有些影響。”陸希言道,“除此之外,他還可能會有語言功能障礙。”


    “能否請陸博士說的清楚一些?”竹內雲子皺眉道。


    “簡單來說,淺野一郎醒來之後,他可能不會說話,甚至還會出現吞咽功能障礙,以及,智力倒退和失憶。”陸希言道。


    “失憶,那是說以前的他可能什麽都不記得了?”竹內雲子頓時有些失魂落魄。


    “我隻是說有可能,並不絕對,他畢竟還沒有完全恢複,一切要等他恢複的最終結果才能做評判。”陸希言道,“你可以把人接走,也可以留在醫院繼續進行康複治療和康複訓練。”


    “多謝告知,這我需要回去商量一下。”


    “當然可以,醫院也不會放著掙錢的機會不要,您說呢,雲子小姐?”陸希言嗬嗬一笑,“抱歉,我還有事,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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