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嚐嚐?”她輕輕抬頭,也夾過一塊豆腐道,“好吃嗎?”


    少女微微抬起了頭,從他的角度看去,更顯得眉目清澈,容顏豔麗,那眼睛裏此刻正蕩漾著笑意。


    那般,璀璨。


    剛見到她時,便知她並不是溫室中的嬌花、不是籠中豢養的金絲雀,隻知她孤身一人斬妖除魔,習得了不少江湖風氣。卻不知道她也曾做過一菜一湯,守著家人日落而歸。


    那歡喜的麵容之下,是否又藏著一顆也會失落的七竅玲瓏心呢。


    段臨韻低頭去嚐那豆腐,隻覺得鮮美異常,便開口問道:“這菜,叫什麽名字?”


    謝青尋也抬起了頭,他也沒琢磨出這菜的妙處,明明都是一盤素菜,卻格外有滋有味。


    楚辭也回了一個燦爛的微笑:“這菜也不好做,光是起名字我就想了半天。”


    柳憐心疑惑道:“什麽名字?”


    楚辭正色道:“素不香什。”


    呃……


    素不香什?


    段臨韻夾菜的手一頓,這才回頭看她,卻見她眉眼彎彎,笑得甚是囂張。


    你不是說我們素不相識嗎,那就嚐嚐‘素不香什’吧。


    “好吃嗎?”


    段臨韻木著臉道:“好吃。”


    膈應完段臨韻,楚辭又去欺負謝青尋,她壞心地給謝青尋指桌上那一盤甲魚肉:“嚐嚐這個,專門給你做的。”


    謝青尋默默抬頭:“我?”


    “對。”


    謝青尋突然覺得這女人又在整人,看某人剛才那表情就知道了,絕對沒好事。他放下筷子,坦然道:“你先吃,我再吃。”


    楚辭當即就應了下來:“好,那我就嚐嚐這道‘鱉跟著我’味道如何。”


    ……


    別跟著我。


    當日她正是一臉無奈,看著自己道:“別跟著我。”卻不曾想,今日在這裏討了回來。


    柳憐心笑得簡直要直不起腰了,她一邊擦淚,一邊道:“哈哈哈哈,楚辭,你真是太好玩了。”


    楚辭眉眼彎彎:“過獎過獎。”


    謝青尋冷哼一聲:“過幾天送你倆回翠微山,就不再跟著你了。”


    楚辭耳朵尖得很,抬頭問道:“我倆,誰?誰?”


    段臨韻突然感覺後背有些涼意,他瞥了謝青尋一眼,卻不說話。


    謝青尋卻會錯了意:“怎麽,你不回去?”


    楚辭愕然地看著段臨韻道:“你也要跟著我去拜師?”


    謝青尋突然就反應了過來,他好整以暇地夾著那盤‘素不香什’,口中卻道:“你們微山派真有意思,一個裝作不知道,另一個知道又不說,還有一個什麽都知道,就是說不了。”


    契之感激地抬了抬爪子:哥們,你懂我。


    “多虧亦方真人脾氣好,不然,一個餘令,一個楚辭,放在我師門裏,早就被家師罰了不知多少次了。”


    他剛才說什麽?


    餘令?


    那不是她那從未謀麵卻聞名已久的大師兄嗎,謝青尋看著段臨韻做什麽。


    不對,契之不是我派神獸嗎,什麽時候跟他關係這麽好了?還扒在他手上啃骨頭,段臨韻不是有潔癖嗎,怎麽就讓契之舔他了?


    ??????


    這個世界怎麽了?


    柳憐心也驚訝道:“你就是餘令?”


    段臨韻,哦不,現在應該是餘令了。餘令尷尬點了點頭,苦笑道:“一直沒有機會向大家介紹,在下便是餘令,家師正是亦方真人。”


    就連婆婆都抬起了頭:“遊亦方啊,你竟然是他的徒弟。”


    “那可是定州的恩人啊。”


    “孩子,他還好麽?”


    段臨韻眉眼溫和,認真道:“婆婆放心,家師身體康健,一切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


    隻有楚辭還愣在原地,這不怪她反應慢,隻能說這男人瞞她瞞了太久,竟然現在才自曝身份。今日若不是謝青尋說了這事,他打算什麽時候告訴自己?難道真的等到她回到翠微山後,發現兩人剛好住對門,這才好整以暇給自己打招呼:好巧啊原來你也是亦方真人的徒弟啊。


    楚辭捏了捏拳頭,咬牙切齒道:“我吃飽了。”


    柳憐心詫異道:“楚辭,你還沒吃多少,這就飽了?”


    楚辭深吸一口氣,嘴角一扯:“我記得還有饅頭沒端,我去端,你們先吃。”


    她氣勢洶洶地去廚房端饅頭了,那架勢看著不像是端饅頭,倒像是去砍饅頭。


    契之憐憫地看著餘令,心裏不禁為他豎起了一塊碑:餘小令,你好自為之。


    餘令咳了一聲,麵不改色地站了起來,也朝廚房走去:“我去幫她端。”


    柳憐心咬著肉片道:“不就饅頭而已,至於兩個人端嗎?”


    謝青尋一言不發,吃菜。


    廚房內,楚辭見身後的人跟上來了,趕緊就去關廚房門,餘令眼疾手快地伸進了一隻手,低聲道:“小師妹。”


    一聽這稱呼,楚辭簡直渾身炸毛,急著就將他往外推:“幹嘛,誰是你師妹,你愛找誰當師妹找誰去,咱倆不熟,不熟不熟。”


    兩人爭執不下,在廚房門口磨磨蹭蹭的,聲音都傳到了院子裏。婆婆見楚辭久久不來,疑惑道:“小辭啊,饅頭還沒端過來嗎?”


    楚辭隻得扯著嗓子喊道:“婆婆你稍等,有點涼了我再熱熱,馬上——”


    趁她回應的功夫,餘令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終於擠了進來,他抿唇攥住了楚辭的手腕,卻被楚辭甩開。


    他也斂去笑意,目光裏都是歉意:“楚辭,這件事是我的不對。”


    楚辭原本想衝他發火,可這人認錯認得幹脆又徹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覺得心裏憋屈得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朝著他錘了過去。


    砰砰砰砰,楚辭錘的聲音極大,看來真是氣急了。餘令卻好似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乖乖讓她發火,低眉順眼道:“別生氣了。”


    他攥住楚辭的拳頭放在胸口,甚不自然地哄她:“是我不對。”


    楚辭卻濕了眼眶,撇嘴道:“不是說不熟嗎,那日在街上,你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


    餘令認真答道:“塢都事多,我原本並不想讓你牽扯進來,這才裝作不認識你。原本打算回了翠微山拜過師傅的,卻沒想到你早已見到了師父。”


    這番話聽著倒不假。


    楚辭又問:“那你還跟那什麽萬武門沆瀣一氣,你當真進了萬武門嗎?那微山派呢,師父呢,你都不要了嗎?”


    “你這就被別的門派挖走了?師父對你不好麽?他們給你什麽好處了?那你以後還回不回翠微山了?”


    她看著有些緊張,餘令卻極為愕然,撐著額頭低低笑出了聲。楚辭詫異看他,也不知道他在笑個什麽,沒好氣地戳他胳膊,卻被餘令攥住袖子不放。


    “幹嘛?”


    “沒,我依舊是微山派的人,還是你的大師兄,放心吧,小師妹。”


    餘令正色看她,眉眼裏有她看不懂的深意,深沉又歉然。


    “定州初見時,原以為隻是萍水相逢的過客。我向來化名慣了,但在名字上也從未騙你,隻是所知人應該不多。臨韻是我的字,段為母姓,是我行走江湖時常用的名字。可後來才知,你是真要去微山派拜師,我也不便再將身份宣之於口,隻待你真正上山之時,我們再能相見。可沒想,定州一別,竟會在塢都再見。”


    “還有很多事,以後慢慢告訴你。”


    “是我隱瞞在先,終歸是讓你失望了。”


    他神色溫和,竟頗為坦然。將這一腔緣由都剖得明明白白,任憑她去指責。可她,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她低頭悶聲悶氣道:“那好吧,原諒你了。”


    “你也可以罰我,我認罰。”


    那認罰的語氣被他說得繾綣又悠長,楚辭不禁紅了臉,將他往外推:“容我再想想,咱倆沒那麽熟,你正經一點,讓讓讓讓,我要去端饅頭了。”


    楚辭看著大大咧咧,實則嘴硬心軟,她願意給他台階下,他也樂意奉陪。餘令抱胸靠在門上,低低一笑:“好,不熟。”


    這人怎麽回事,怎麽每一句都似乎話裏有話。


    楚辭突然就想起了那花轎一吻,不禁滿臉通紅,心裏頓時也失去了清明,滿腦子的啊啊啊啊啊,簡直快要瘋了。她在這裏抓狂,可那罪魁禍首卻低眉順眼,又衝著她歉意一笑。


    笑得愧疚,笑得無奈,笑得坦然,還讓人有些……心馳神往。


    楚辭突然就不會說話了,滿腦子的離家出走砍了自家大師兄,瞬間就變成了結結巴巴的繞指柔。


    她端著饅頭,話都說不利索:“走,走了。”


    滾燙的盤子卻被餘令接了過去,他輕聲道:“我來。”


    說完,便開門走了出去,步履極慢,似在等她。


    “走吧。”


    作者有話說:


    其實,我今天真的做了肉末茄子哈哈哈,還做了酸辣粉,超好吃~滿足。


    ? 60、萬裏/  鵬程


    楚辭還記得, 來塢都時還是草長鶯飛的春末時節,而離開時卻已是盛夏,滿河的荷花趁著夜色飲飽了露水, 於清晨時悄然開放。


    粉荷接相映,山色連水光。


    輕舟小船,蕩水自香。


    楚辭站在岸邊, 折下了一枝粉荷遞了過去,笑意吟吟道:“嬌花贈美人,來日再相逢。”


    她今日穿得倒素淨,一身男式白衣, 清清爽爽, 隻是頭發卻用了紅綾挽住,留一縷絲帶悠悠蕩蕩飄在發間。若不是這眉眼過於俊秀, 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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