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卓警惕指揮在場四大仙門弟子回防。


    “你乃何物?!”


    嘲風也不理她,隻是精準叼住被人群圍堵困在中央撚塵緣後領,從人群中一躍而過,便要闖出門去,一路踩得地麵隆隆作響。


    卓卓立刻大聲命令左右:“還不快攔住它們!”


    嘲風於地麵上踩了兩步,一甩頭將嘴邊顛得七葷八素的撚塵緣丟到背後,腳邊騰起祥雲,瞬間就三躍兩躍上了天。


    四大仙門修士連忙窮追不舍,但是嘲風似乎皮糙肉厚,法寶打在它身上連皮都沒打破。


    這怪獸更是體格碩大,奔跑起來橫衝直撞,根本牽製不住。


    於是哪怕四大仙門人多勢眾,卻還是眼睜睜看嘲風載著撚塵緣闖出門去。


    這就是胡拉拉所說的時機嗎?


    似乎即將落雨,周圍雲團表麵時不時冒出水來,仿佛圓形大水珠一樣。


    撚塵緣伏在嘲風背上,緊抓鬃毛,不由好奇問道:“你是何物?有這般威力,為何方才不出來陪你們掌門共同對敵?”


    嘲風嗚咽:“我叫嘲風,我是巫嬈仙尊大人的吞脊獸啊,我本來不能動的。”


    撚塵緣這才發現,原來方才的空中飄走的並非雲團,而是嘲風劈裏啪啦亂掉的眼淚。


    “小時候,巫嬈仙君怕黑又不肯承認,我是被胡老頭兒用法術安上去守護仙君的,不可能離開洞府。嗚嗚嗚。除非——”


    除非他死了。


    ……


    胡拉拉感覺自己就像一塊苦命的風幹絲瓜瓤,明明已經在烈日下曬幹了,卻還要強逼自己拚命擠出水來。


    為了驅動體內十不存一的靈氣,胡拉拉狠心融化了自己的血肉,在一片灼燒滾燙的沸騰中,他的意識昏沉起伏,甚至開始胡思亂想。


    看來自己學過浣花功法的前塵往事要暴露人前了。


    等待發絲和手足融化的感覺不怎麽舒服,玉質粘稠的溶液滾過熱燙的肌膚毛孔,冷熱相逢激起不由自主的寒顫,為了保持靈氣輸出的平衡,胡拉拉封閉了六識。


    漸漸的,不封閉六識也沒有關係了。


    眼珠、鼻梁、雙耳一個接一個融化,化成混沌無張的一團空白。


    身體的關節、血液、經脈都在用痛楚發出警報,胡拉拉卻隻是不斷催動靈力,希望能再多撐一會,讓花萬儀帶著穀小草跑的再遠一些。


    於神思困頓間,胡拉拉不知為何想起些年幼入道時的往事來。


    要說這整個元寶派上下,與這門派淵源最深的人其實是他胡拉拉。


    他是從元寶派出生的,又在這裏拜師學藝,他的母親桃風仙子是當時掌門遊天逸的師妹。


    那時候,元寶派就已經挺潦倒了,合宗上下就他們師兄妹兩人。


    據他那便宜師父遊掌門說,桃風仙子是個很溫柔的美人,平日與世無爭,最喜歡做的事情,無非是躲在妙觀峰定星辰裏彈箜篌,這些都是他小時候從遊掌門那裏聽來的。


    因為他沒有見過母親。


    桃風仙子本來天資就不好,又兼體弱多病,生他的時候大出血走了。


    不過每逢講到他母親,師父遊掌門就會生氣砸桌子。


    “桃風就是因為太溫柔,太好欺負,才會叫那賤人陷害,落在凡人界被不知名姓的臭男人騙了身子去,生下你個小崽子來!”


    遊掌門說的“賤人”就是他的姨媽花萬儀,這兩姐妹關係不太好,不過似乎是花萬儀單方麵不喜桃風這姐姐。


    不想他出生後,花萬儀破天荒的竟上門來要人,遊掌門私心裏覺得是他害死了師妹桃風,便痛快把這父不詳的孩子掃地出門,丟給了花萬儀料理。


    後來他自然成了浣花弟子。


    浣花宗可不像元寶派,更大也更冷漠。


    有時候他也覺得挺諷刺的,母親桃風仙子天資平庸,他卻似乎就是天生該得道的,自六歲識文斷字能看懂修仙典籍後,他的修煉進度就在整個浣花一騎絕塵。


    有時候太特殊不是什麽好事。


    那時候花萬儀就已經是浣花掌門,卻把他丟在一眾低輩弟子中不怎麽管,她私下將身世告訴自己,表麵卻又隻說他是撿來的孤兒。


    他一直覺得是自己不夠優秀,姨母才看不上他,不肯承認他,因此愈發刻苦修煉。


    那時候的他不知藏卻鋒芒,為人傲氣,惹得同輩弟子眼紅,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新入門的弟子都是些乳臭未幹的小屁孩。


    這些孩子先是說些閑話、酸話、怪話,後來直接仗著人多,專挑沒人的地兒偷襲,打完就一哄而散。


    雙拳畢竟難敵四手,他又不肯服軟,以致小時候總是渾身青青紫紫的。


    直到掌門首席大選。


    首席大選在造化天舉行,功能除選拔首席弟子、門內精銳之外,也類似浣花的正式入門儀式。


    他躍躍欲試,私下愈發勤學苦練,一心要在姨母花萬儀麵前證明自己。


    以前他一直以為造化天隻是普通修煉的地方,無非是這秘地機關複雜了一些,直到大選那天整個浣花的同輩的弟子均被關在其中……


    那是一場養蠱式的混戰,活著出來的弟子不多。


    他不肯伐害同門性命,選擇隻守不攻,最後奄奄一息之際,體內的拉郎配被觸動,遊天逸闖上門來,救走了他。


    後來遊掌門就收了他做徒弟。


    這大概也是天定的一段緣分。原來當初遊掌門雖把他送走,卻冥冥中放心不下,在他體內種了一道拉郎配,陰差陽錯救了他一命。


    可惜元寶派門下冷落,他師父天資也僅是平平,也就活了三千餘年,修為因為那“詛咒”緣故始終升不上去,便在妙緣大殿上坐化了。


    留下他和師兄巫嬈相依為命。


    說起來,他們元寶派可能真是中了什麽詛咒了吧。當初遊天翼和他母親桃風仙子就是伶仃兩人過活,後來又留下他和巫嬈艱難撐門戶。


    好不容易,來了個穀小草,山門裏這才熱鬧了些,最後又剩下這孩子一個人在世上孑孓獨行……


    好像這冥冥之中,天道就不許元寶派過的好一般。


    又想起第一次遇見巫嬈的時候,他其實很不喜歡這師兄,因為他看上去和浣花宗常見的那些同輩弟子一樣,陰沉話又少,仿佛從骨子裏透著寒涼。


    隻是後來,後來曉得原委就不再這麽想了。


    ……


    如今,凡人界一統,國名稱作鳴金,巫嬈的弟子陸仁經點化入道前,便是這個國家的備受寵愛的小皇子。


    說來他和巫嬈也算有幾分淵源,鳴金國立國不足百年,它的前朝正是巫嬈本家出身所在。


    前朝奢靡,好造宮殿,皇宮內雕梁畫柱、遊廊逶迤,各處宮殿不下百棟。


    當時的皇族複姓樂正,這位樂正帝好美女,充入宮內的妃嬪宮娥約千人許,生下的孩子就更多了,光是活下來得了族內記名的皇子便有百位。


    在這樣一個皇宮裏,如果是樂正帝最歡喜的那幾位娘娘,或能被父親說的上來的最得寵幾個公主皇子外,其他人縱然身為貴主又如何?說不定還不抵平頭百姓過得好。


    宮內造辦司貪腐成性,朝內宦官當道,已是亂的不能再亂。


    卻說這浩大宮殿之間,總有幾處冷僻所在,譬如那蒹葭宮,便是給一位幸得聖寵幾日,意外生下第六十七皇子的宮嬪所住。


    可惜這位巫娘娘出身又低,不過與聖上有過露水情緣幾晚,連帶她懷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兒子,早不知被樂正帝忘到哪個犄角旮旯去了,如今是孤兒寡母早沒了生計著落。


    隻見這蒹葭宮潦倒冷落,如今已是冬日,卻連炭盆也點不起,一根蠟燭在桌上燒的剩下半個拇指高還舍不得扔。


    倒是大白日裏,宮闈深處竟傳來令人麵紅耳熱的聲響,曖昧水聲夾雜著幾聲嬌啼低喘。過不一會,又有重責巴掌聲傳來,那屋內女人嗚咽而哭,不一會又是低泣漸止,顫告聲複起,被褥布料窸窣聲,不住摩挲交纏。


    蒹葭宮外的門檻上,卻坐著一個麵無表情的小男孩,他在數九寒天隻著一身麻布單衣,手足雙耳凍得通紅。


    他粉妝玉琢的一張小臉,兩丸烏清清的瞳仁,好似聽不見屋內聲響一樣,癡癡盯著地麵上行作一排的螞蟻來看。


    第八十章 [v]


    天上落了雪,鵝毛似的雪花紛紛揚揚,在狂風的卷席下穿堂而來。


    小男孩麵龐凍得白中透紫,此時卻忽然動了,這才令人驚覺,他並非隻是一個被放在門檻上的陶瓷娃娃。


    男孩伸出手指,將那一行螞蟻,從後向前一隻隻摁死,看著混亂的蟻群,露出一個略帶扭曲的陰沉微笑。


    屋內破布氈門簾一動,腳步聲響起,男孩瑟縮一下,卻不肯回頭。


    隻見內室之中,走出一個身量矮小瘦削的男人,麵白無須,穿一身暗紫長袍,露著一張春風得意的笑臉。


    他路過門口,像蛇一樣的目光舔上小男孩的臉。


    “喲,小六十七,怎麽坐這兒了。冷不冷啊,爹給你捂捂。”男人探手,略有些曖昧的摸上了小男孩的耳垂:“長得真俊那,跟個姑娘似的,趕明兒陪爹爹歇個晌如何?”


    小男孩本來低著頭不肯說話,聽見這話卻忽然一口咬在男人手指上。男人雖然盡快抽走了手,卻還是讓指肚被咬破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嘿!你這個小雜種!”


    男人像扯一隻雞仔一樣把小男孩提溜起來,劈手便要打。


    門簾又開,從室內慌跑出一個衣衫散亂狼狽的女人,跪在地上將小男孩護在身下。她白皙的頸間紅紅紫紫印痕可謂不堪入目,臉上淚痕未幹卻又添新淚。


    “福生大人,您就饒了他,他小孩子家不懂事的。”


    那男人卻盯著男孩不放,嗓音低柔。


    “樂正嬈,你叫我聲爹爹,我就饒了你。叫啊。”


    男孩沉默半晌,忽然抬頭握拳,狠狠望入宦官福生眼內:“我不叫樂正嬈,我叫巫嬈。”


    福生被男孩孤魂野鬼一樣的眼神看的有些發怵,他避開眼神冷著臉,折返屋內,氣咻咻地一把拿起桌上灰布包裹,抬腳就要走。


    “看來這月的份例你們娘倆是不想要了,且凍著吧。”


    女人哭著想攔,福生卻一手揮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


    又不知過了幾數流年。


    時間太久,久到住在蒹葭殿的女人已成了荒郊孤墳一座。


    那一日正是上元佳節,天幕上煙花璀璨,金殿之中萬千燈輝綻放,無數絲竹管弦相互配合,奏響靡靡之音,舞娘裸著纖細的肩頸腰肢,赤足在柔軟的花色地毯上旋轉。


    群臣熏醉,無論尊卑,各抱佳人在懷,當著樂正帝的麵“不規矩”。


    而樂正帝本人絲毫不以為意,他沉醉於這無盡盛世繁華之中,半躺在上首寬大的軟塌上,隔著重重紗幔,懷中摟著一個身穿薄紗,豔麗姝色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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