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也跑不了,留在這裏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幹脆不如進去看看浣花宗在搞什麽鬼。


    穀小草盤算了一下,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往珈羅門內走去。


    穀小草不知道,她的身影甫一進入珈羅門便立刻消隱無蹤,似是踏入了某處傳送法陣。


    而浣花宗內一處不常有人煙的角落,矗立著一座高塔,迎來了它的客人。


    那是一座看上去頗有年代感的高塔,塔下三重門守衛森嚴,不間斷有人巡邏,塔身正麵上書三字——造化天。


    此時,浣花宗掌門首座花媚香遠遠走了過來。


    隻見這位風姿綽約的美人每隔一重門就要出示一次腰牌,後來終於走到塔下,漸漸的隱入門後,再無聲息。


    ……


    於此同時,在浣花山門前,巫嬈回身不耐煩催促著還在衝兩個童子做鬼臉的“穀小草”。


    “快走了。再不走待會天上飛舟多起來,又得排隊。”


    那與穀小草一模一樣的東西應了一聲,扯起巫嬈胳膊。他們穿過無數人流,向著元寶派飛舟走去。


    飛舟內,居然不見一個人影。


    穀小草到處張望:“奇怪啊,胡拉拉他們人呢?”


    巫嬈從後跟上來,拈手往身後某個方向一點,便戳上胡拉拉的額頭。


    隻見胡拉拉被迫顯形,還頂著原本那娃娃臉青年的模樣,萬分委屈:“你幹什麽啊,師兄,看破不說破,你破壞了一個巨大的驚喜!”


    嘭地一聲,紅綢掛的到處都是。


    陸仁和蔣由也各自解開了隱形符籙,他倆一個端著尖山冒流的一盤燒雞腿,一個端著胡拉拉私藏的燒酒,均是一副喜氣洋洋模樣。


    蔣由笑嗬嗬道。


    “穀師妹,因為你在宴席上那番話,現在共千裏上對你們的口誅筆伐好了許多,所謂元寶派搬山禍害百姓的謠言也澄清了。你是咱們元寶派的大功臣,多吃點。”


    陸仁將燒雞小心翼翼擺上了桌,也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來。


    “狗尾巴草,這次你確實力挽狂瀾救了元寶派,否則咱們整個宗門的弟子出去都得人人喊打。”


    他別別扭扭道:“不過,你還得多謝我,要不是你老是跟我鬥嘴,肯定講不贏那個花老婆子。”


    “哇,有雞腿吃!”


    穀小草眼中一亮,抓起盤子最上麵那隻肥滋滋的雞腿,鼓著腮幫吃的油光滿麵,和平時作態分毫不差。


    巫嬈隻嫌他們吵鬧,穿過亂哄哄的人群獨自往內去了。


    眾人還在歡慶勝利,在胡拉拉等人沒注意的地方,“穀小草”動了動小指,關節處露出一抹玉化的澤光。


    ……


    這廂,穀小草踏入珈羅門,便進入造化天塔內。


    她渾然不知匆忙下這是進了哪裏,周圍黑的就像濃稠化不開的霧。


    穀小草從隨身芥子中翻出一道明光符,給自己四周照個亮,卻沒想到那張符籙在催動下,隻閃了兩下螢火般的微光就熄滅了。


    此處應當是被浣花的人設下了禁製。


    穀小草隻好在黑暗裏慢慢摸索,忽然摸到自帶呼吸起伏的一物,嚇得叫了一聲。


    越是危機時刻,腦子轉的越是快,她忽然想起芥子裏放了塊以前陪巫嬈煉器用剩下的螢石,立刻掏出來。


    這石頭乃是天材地寶,無需法術催動,自然也不受禁製所限製。


    石頭發出柔和微綠的光芒,讓穀小草終於看清前方。


    這是一處八棱狀的大廳,看上去是寶塔的某一層,浣花宗居然將塔上的玻璃做成了難以透光的黑色,難怪周圍伸手不見五指。


    穀小草剛剛摸到的東西,不過是窗棱上的浮雕裝飾。


    這裝飾名喚娃娃根,乃是一種靈植,自帶溫度與呼吸,能雕刻千年不腐。


    她轉過身,想看看這造化天內部,頓時驚得差點又翻出去。


    周圍都是麵目蒼白的死人。


    難道這個造化天是個宗門墓地?也不對吧,沒聽說浣花宗死過那麽多人啊?


    穀小草壯著膽子,將螢石略略舉近,才發現原來塔內陳列的根本不是什麽死人,而是一個個閉著眼睛的玉人。


    在手中石頭微弱光芒照射下,這些玉人唇角勾出弧度一樣的微笑,透著詭異。


    再一細看。


    這一層塔裏,密密麻麻陳列著的居然全部都是玉人,每一尊玉人都栩栩如生、容貌不一,好似活著一般。


    穀小草那作死的好奇心蠢蠢欲動,她將手放在玉人們鼻下試探一番,發現它們的確沒有呼吸、觸手冰涼。


    直到,她在一片昏暗的光線裏看到了花媚香。


    這尊玉人掩藏在深處,不同其他玉人,它腳下還有各色新鮮花卉拚織的平台,周圍留下的餘隙也要大一些,眉眼衣飾和剛剛步入造化天的花媚香分毫不差。


    她終於有了個荒唐的猜測——難道這個浣花宗實際上沒有一個活人?


    也就是說從看門小童到首座弟子,都是花萬儀自導自演的一場玩偶遊戲?還是說,就連花萬儀都不是真人?


    “小家夥,原來你在這裏。”


    在一片寂靜中,嫵媚入骨的嗓音就在穀小草耳邊炸響,好像某個女人就在耳根處嗬氣如蘭,她頓時汗毛都立了起來。


    穀小草驚得一跳,猛然轉過身去,發現浣花宗主花萬儀就站在自己身邊。


    近距離一看,她麵皮透薄,潤白如玉,笑起來好像比量尺子定著一個標準,真的不像是個活人。


    “花宗主,你倒底是個什麽東西?”


    穀小草一邊緩緩後退,不動聲色地跟對方保持一定距離,一邊掐著手心給自己壯了壯膽。


    花萬儀冷笑一聲:“你是什麽東西,我便是什麽東西。”


    這話模棱兩可,若要強行理解,那便是她姑且也算修士?


    穀小草盯著花萬儀,好奇問道:“這裏又是哪裏?”


    花萬儀道:“這裏是造化天啊。胡拉拉沒有教過你嗎?這是浣花宗玉化休眠的地方。你闖進此等禁地,沒有丟了小命,算是走運。”


    穀小草略略聽明白,這玉化休眠大概是浣花宗的某種修行秘術,而造化天應當是類似宗門修煉的場所。


    花萬儀看上去可不好相與,再加上這又是對方地盤,再不跑恐怕凶多吉少。


    “既然是前輩宗門秘處,我就不在此叨擾了。”


    穀小草撂下這話,便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沒等穀小草動作,地麵便鼓動變形,仿佛脈絡傳導一般,露出一些藤曼根須類的東西,恰好將她困在中央。


    花萬儀嗬嗬嬌笑:“你真覺得自己來了還能走?外麵有什麽好的,來都來了,就把命留給姐姐吧。”


    真是完蛋,撞槍口上了。


    想來這老妖婆宴席上吃了一頓氣,本來還琢磨怎麽幹掉元寶派,誰曾想還有自投羅網這等好事。


    花萬儀的攻擊落在實處,身影卻散在各處,如鬼魅般在螢石的光照下時隱時現,穀小草才驚覺,眼前應當隻是她的一道元神□□。


    穀小草急中生智下,揮劍挑破幾根藤條,猛然竄到那花媚香的玉人身後,將那玉人當作屏障擋在自己前麵。


    “你再打我,你徒弟可就要碎了!”


    “自作聰明。我本身便是整個宗門內最資深的點解術大師,可不缺玉料。”


    藤曼無所顧忌的從地上湧過去,揮舞兩下,沒有抓住穀小草,卻把花媚香的玉人打得稀碎。


    玉人碎裂的一瞬間,空氣中傳來一聲哀泣便沒了聲息。穀小草一邊跑一邊罵娘,看來這個花萬儀冷血無情至極,根本不在乎徒弟死活。


    穀小草在玉人中間穿梭躲避,可花萬儀的藤蔓似乎早就密布於塔內各處角落,冷不丁就要從地上鑽出來攻擊,稍不留神就能中招。


    穀小草踩著玉人的肩頭,險之又險的拿著劍砍翻不少藤蔓。


    見總是抓不住她,花萬儀有些不耐煩了,藤蔓漫延處,無數玉人傾覆倒塌。


    打不過就跑,穀小草飛快向翻身進來的那片窗口衝去。


    窗棱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穀小草激動下卻腳下一絆,跌入藤蔓叢中。


    手心的螢石軲轆軲轆滾出去很遠,藤蔓緩緩在穀小草的身上收緊,像無數長蛇一樣濕潤惡心。


    穀小草奮力拿劍沒章法的亂砍,不少藤蔓被砍斷了,可轉眼就有更多藤蔓貼了上來。


    穀小草感覺脖頸處很痛,低頭發現藤蔓已經刺開了自己一條血管,它吸飽了血,因此開出第一朵紅色海棠……


    第二十六章 [v]


    海棠吸飽了血液,緩緩地綻放。


    花萬儀閑散自在的用花枝勾起穀小草頜下。


    這心頭刺終於拔出,自是無比舒暢,甚至連這“小乞丐”似的一張臉也看得有些順眼起來。


    “你知道我這海棠藤上接下來一共要開幾朵花嗎?”


    花萬儀語氣輕佻柔膩,尾音帶著顫抖的歎息。


    待看到穀小草逐漸蒼白的唇色,仿佛沒有比之更令人心滿意足的時刻了,她緩緩地露出笑意。


    “足足有七朵哦,待到它們依次綻放,你的血便被吸幹了。海棠雖無香,但是色澤卻在萬花中姝麗無雙,可惜啊,你卻再看不到了。”


    “穀小友,這便是與我作對的下場。”


    這時穀小草已經漸漸虛弱下去,耳邊嗡鳴亂響,根本聽不太清花萬儀在說什麽。


    彌留之際,她心中卻並無什麽過於強烈的愛恨,就連短暫前半生中的流離失所也漸漸淡卻了,唯有元寶派的倥傯日常襲上心頭。


    拜師那天胡拉拉扯落紅綢漫天,閑暇裏掌門小院磕碎的茶盞,陸仁在課堂上死命打瞌睡,蔣由摸著門前的仙鶴微笑,對了,還有妙觀峰,妙觀峰嘮嘮叨叨的守門石獸嘲風……


    最後刻落在腦海的是巫嬈那雙多情更似無情的桃花眼,是他似笑非笑的唇角,是翩飛的白色衣袂,還有甜滋滋的年糖味道。


    穀小草不知道為何想起巫嬈來,也許是希望最後收斂自己屍身的那人是他吧。


    他看到自己死掉會怎樣呢?會替她報仇嗎?會,流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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