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小草像隻不甘認命的鹹魚一樣蹦起來,然後開始在屋裏跟隻發瘋的兔子似的蹦來蹦去,為了躲避那隻鬼影,簡直洋相百出。


    忽然,好像終於憋不住,虛空中傳來撲哧一笑。


    ???


    “巫嬈?”穀小草僵住,試探地問。


    隻見剛才還對著穀小草追來追去的鬼影散去,一位白衣仙君漸漸顯露出身形,那抹笑還未曾來的及散去,猶似長白雪消、雲散雨霽——果然是巫嬈。


    第十六章


    再見巫嬈,穀小草不知是該驚還是喜。


    巫嬈在此地,好歹說明自己不至於步了那玄天宗弟子的後塵,埋骨他鄉還連個屍首都找不到。


    馬上,被戲耍的憤怒占據上風,很快把那點驚喜和慶幸驅散的一分都不剩。


    穀小草大怒:“您有事嗎?您是閑著沒事吃撐了,布這麽一個局騙我?”


    巫嬈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顯然他把穀小草出發前關於“境界”的嘲諷牢牢記在心上,如今正好全數奉還。


    “真是奇怪,比我高了一個小境界的人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境地?還要為師這個修為不如你的來救?”


    他一邊發出無情嘲笑,一邊輕描淡寫揮了揮手,穀小草周身草繩便紛紛落下,化作一束綢緞,綁回巫嬈發間。


    原來就連“五花大綁”都是假的!


    穀小草整個人都炸了。


    我頂你個肺,這狗男人,這麽會演,怎麽不去搭台子唱戲?


    在心中用腦補的os小人對巫嬈進行365度無死角拳打腳踢之後,穀小草總算平複下來心情,氣呼呼問道:“那隻魅呢?”


    “我及時趕到,叫胡不歸砸散了,不過,那不是魅。”


    許是捉弄了死對頭一番,如今巫嬈心情大好,比平時多了還幾分耐心解釋。


    “魅喜歡成群聚集在積屍地,這兩隻妖物從數量上就不對,我看它們大概是某種妖怪的□□,不過現在還沒搞清楚。”


    說話,間兩人已經準備翻出地窖,往上爬的時候,穀小草忽然扭頭問巫嬈:“你怎麽知道我被困在這裏了?”


    巫嬈傳音道:“我本來不知道,是胡拉拉婆婆媽媽不放心,非叫我過來看看。”


    當然,後來一到蓬萊境,就發現穀小草出了事。


    “等我一來就能感覺你情況不妙。臨出門前,胡老頭非得說我是你師父,把你的牽引紅線轉移到我身上了。”


    巫嬈翻了個白眼,不耐煩道:“這玩意麻煩就麻煩在沒辦法解開。”


    牽引紅線?拉郎配?


    穀小草聞言也回想起來,自己剛入門那會兒,胡拉拉是往自己神魂中種了紅色絲線,聲稱有個風吹草動就能知道,如此才能安心。


    她後來才知道,這是胡拉拉的獨門法術,相當於其他門派給弟子點命靈燈一樣的存在,可以追蹤弟子安危下落。


    聽了這話,穀小草也有些尷尬,訕訕笑道:“就當我欠你一命,這個人情會還你的。”


    這時,兩個人已經爬出米缸,回到當初那大叔屋內。


    穀小草又賤兮兮地道:“畢竟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啊。你也總會有翻車的時候,你放心,我肯定時刻準備著救你的命。”


    聽起來不像是感謝,倒像是詛咒。


    與此同時。


    巫嬈救人的小視頻被那陌生樓主暗戳戳傳上“穀物夫婦結婚沒”小組,廣大吃瓜網友一片狂歡亂舞——


    “今天也是跑上來看看穀物夫婦結婚沒的一天!”


    “嗚,救妻視頻好上頭,嗑cp可太快樂了。”


    “看完吳小花千裏救妻,我再看看現在身後摳腳的自家道侶,汪的一聲哭出來!”


    “嗚嗚嗚,我可以單身,但我磕的cp必須甜!。”


    “這糖齁甜,這兩人是想把我們狗糧喂到死嗎?”


    ……


    小漁村,村民大叔屋內。


    穀小草好奇:“收留我的大叔一家子呢?”


    巫嬈:“我把他們趕到村長那宅子裏住去了。”


    他還故意挑釁似的逗她:“怎麽?看起來還依依不舍的?忘了這二位本是想送你給妖物當下酒菜了是吧?”


    穀小草回想起那些枉死的嬰兒,心頭瞬間感覺五味雜陳,甚至連與巫嬈鬥嘴的心情也沒了。


    最後隻是歎道:“你別嚇唬他們了。一開始他們是為了孩子才想害我,結果又失去了那孩子——”


    巫嬈看她懨懨的,也緩下語氣。


    “你放心,等咱倆走了,這夫妻倆一準就迫不及待回來了。如今村長成了妖物被我所殺,他那屋子可算是凶宅。”


    巫嬈當先邁出門檻,示意穀小草跟上來。


    “若不是親眼目睹我斬殺妖物,畏我如虎,他們一定不會願意聽我安排,住進村長家。”


    穀小草不知她昏迷後祠堂裏情形。


    當時,那妖物扒開村長的外皮闖出來,直接把這堆不知內情的村民嚇得抱頭鼠竄,尖叫聲哭喊聲簡直能捅破屋頂。


    恰好巫嬈及時趕到,救下他們一命。


    村長沒了,又被妖物嚇破了膽,這群村民如今群龍無首,在仙人麵前乖的鵪鶉一般。


    穀小草見巫嬈早就有目的地一樣往前走,跟了一段路,忍不住問:“咱們這是準備去哪?”


    “抱子娘娘廟。”


    穀小草聞言停下腳步,巫嬈往前走了些許,發現身後人沒跟上來,不耐煩扭頭看她:“怎麽啦?你這又是鬧得哪一出?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邁不開步?”


    “去之前,我想先把那些嬰兒的屍體埋了。”


    又想到昏迷之前祠堂裏的情形,穀小草低著頭,神色有些悵然若失。


    巫嬈盯著穀小草,那神情活像是看地主家傻兒子發羊癲瘋。他無語半晌,還是返身陪穀小草往祠堂方向走去,一路走一路數落。


    “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有把鍋全往自己身上背的毛病,也不怕被壓死。”


    “人也不是你殺的,坑也不是你挖得。你最好給我適可而止,真要給該內疚的人論資排輩,他們村裏的人光排號都能從村頭那棵歪脖子樹排到海岸線另一端,你且得等著呢。”


    她被巫嬈這一罵反倒沒了顧慮,忍不住把埋在心中,循環問了自己無數次的問題問出來。


    “萬一那抱子娘娘真是我搬山搞出來的呢?”


    “萬一這些村民都是因我才淪落如此境地呢?”


    “萬一他們溺子殺嬰、家破人亡,皆是我一人罪孽呢?”


    這才是讓穀小草惶惶不可終日的心病所在。


    巫嬈撇了一眼穀小草,她很明顯在鑽牛角尖。


    “這世間出來作妖的鬼東西多了去了,我怎麽沒見別人為了保全自己殺孩子呢?有所憐憫是好事,但把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那不是善良,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巫嬈就差把“沒錯你就是天下第一傻子”這句話掛在臉上了。


    他歎氣道: “虎毒尚不食子。生死一線,有人向死,也有人謀生,可斷沒有犧牲別人性命活己的道理,哪怕那個別人是自己的孩子。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不會拎不清吧?”


    “我當然知道。”


    穀小草回了一嘴,被巫嬈教訓了一路,她心中填埋許久的滯澀情緒,反而蕩然無存。


    不知是不是地窖呆久,穀小草看著外麵天青雲碧,就像心緒也跟著天空疏闊起來。


    心情驀然輕鬆。


    “你剛剛好像一個囉嗦的老太婆呀!”


    穀小草又恢複了平時本性,蹦跳著一路竄到巫嬈前麵去,她一邊倒退走一邊甩出一張清風符,路邊的蒲公英頓時紛紛洋洋向著巫嬈撲去,估摸著能害他打幾個噴嚏。


    不料巫嬈指尖一閃,符籙上麵的朱砂改了走勢,從清風符秒變暴風符。


    符籙吹出一陣能讓人東倒西歪的狂風,穀小草派出去“害人”的蒲公英反糊了她自己一臉。


    穀小草一邊咳嗽,一邊拿心裏的os小人對巫嬈練習搏擊,狂扁對方無數遍。


    可惡啊,世界上怎麽會有巫嬈這種睚眥必報又嘴毒還小心眼的生物?


    ……


    兩人已經走進祠堂嬰兒坑處,穀小草再度丟出一張清風符,這股溫柔的清風平地而起,將一個個孩子托舉起來,依次送至室外。


    風一吹,屍臭味越發明顯。


    孩子們死去的時間並不久,坑內屍體越往下腐敗越明顯,如果說上麵那層嬰兒仿佛青麵獠牙小鬼,還算能看出人模樣,下麵的嬰兒已經漚爛鼓脹成了一個個慘不忍睹的血肉布袋。


    穀小草再一轉頭,巫嬈已經避開至少十米開外,他掏出一方繡帕捂住口鼻,含混不清的說了句:“我在外頭等你。”


    便跟鬼攆似的跑了。


    走出祠堂後,兩人找了一個靠山麵水的風水寶地,巫嬈負責看風水,穀小草負責挖坑,這師徒倆也算“配合無間”的送死嬰們入土為安。


    白布裹身,坑內覆土,巫嬈徒手描畫法陣,無數蒼翠鬆柏在周圍拔地而起。


    巫嬈與穀小草相視一眼,三清鈴搖響,兩人難得有默契雙雙開口。


    “渺渺超仙源,蕩蕩自然清。還將上天炁,以製九天魂。化行十方界,普濟度天人。悟真道自成,接引於浮生。不迷亦不荒,無我亦無名。朗誦罪福句,萬遍心垢清。”


    隨著法事的祝禱念誦聲響起,一縷縷稚弱的魂靈化作萬千光點升空。


    好像隨風飄蕩的蒲公英種子,他們雖無所依憑,卻也因此跨過山丘大海,見識萬裏河山。


    他們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好在亦因懵懂,對這世間不曾有過太多繾綣留戀。


    ……


    穀小草與巫嬈已來至抱子娘娘廟。


    這裏的情況果真如那大叔所說,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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