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禾繼續拋話:“所以你才把自己父親的屍骨從墳地挖出來,拖回家。”


    原橋陡然轉頭,盯住秦禾的眼神閃爍不定。


    後者察言觀色的推斷:“你是不是聽了什麽人的話,以為這麽做就能讓自己孩子的病好起來?但卻發現根本沒有用。”


    “不是。”原橋終於開口,眼裏血絲遍布,“我沒聽任何人的話,我隻是……我隻是……”他隻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他想不通自己沒做壞事,為什麽會遭遇這麽多厄運?他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恨蒼天為什麽如此折磨他們一家,讓他接連喪父喪妻又喪子,終於在前些日子,他猛地想起一件事。


    原橋麵部的肌肉顫了顫,雙眼瞪直,看起來像個精神錯亂的人,他說:“我隻是突然想起來,我家被人釘過咒。”


    原橋緩緩往外挪步子,挪出房門,抬手指了指陰暗的屋頂:“就在那兒!”


    秦禾蹙眉,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


    “看見了嗎?那根梁!”他說,“就在我爹的棺材頂上,那根大梁。”


    原橋整個人的言行舉止變得失常,像在用氣管說話,呼哧呼哧的,聽上去特別瘮人。


    唐起的手背起了層雞皮疙瘩。


    秦禾卻鎮定問:“那根梁上有什麽?”


    “想知道,你就自己去看。”


    秦禾當機立斷,把桌子拖過去,拚到棺材前,她沒什麽忌諱,又往桌上架了根凳子,直接蹬著往上爬。


    唐起在下頭幫她把住,以免搖晃不穩。


    房梁上落了厚厚的灰塵,還有幾根手指印,顯然之前原橋也爬上來看過。


    秦禾視線一掃,沒有看見任何咒文或字眼,倒是發現了一根鐵釘。鐵釘被撬過,已經鬆動了,周圍都是撬動後的劃痕與木渣。所以秦禾並沒費力,就把那根鑿進橫梁的鐵釘拔了出來。


    很長的一根,秦禾握在手裏,掌心冰涼,她細看之下,突然怔了半秒鍾:“棺材釘。”


    “啊。”原橋仰著頭,“你認得啊,沒錯,那就是一根,刻著我爹名字的棺材釘。”


    鐵釘上確實有劃痕,刻著“原成桂”三個字,秦禾跳下桌子:“這是怎麽回事?”


    “以前修這個房子的時候,有個木匠想多要些工錢,我爹給的不少了,按照市場價,沒有虧待任何人,他想坐地起價,我爹並沒有答應。他可能因此懷恨在心,有一次釘梁的時候,我爹正好就站在梁下,他敲釘之前突然吆喝了一聲:原成桂,躲釘咯。”


    秦禾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她做喪葬,打壽材,當然明白這聲躲釘意味著什麽。


    棺材釘也叫鎮釘,或子孫釘,每個地方的喪葬習俗不一樣,一般固定用七枚,也隻有在封棺時才會喊棺材中逝者的姓名,躲釘。


    這木匠幫原家蓋房子,釘梁時卻喊還活著的原成桂躲釘,這是存心招人晦氣啊。


    換句話說,就是咒人家死。


    原成桂當即垮了臉色,原橋也在現場幫忙,那木匠卻笑道:“拉著臉幹啥,我跟你開個玩笑。”


    其他人則樂嗬嗬的笑起來,一人一句玩笑話揭過去,這事兒就沒有人拿它當真,原成桂雖然當時心裏不舒服,過後也就沒在意。


    好像也是從那以後,家裏就開始不如意,並且接連發生不幸,可誰也沒往這方麵尋思。


    “我爹出殯的時候,”原橋回憶起來,“路上曾遇到過一個花白胡子老人,他一直念叨著不吉利啊,不吉利啊,我當時以為他說自己遇到出殯不吉利,還叫我們別往山上埋,埋哪兒都不吉利,要壞事兒,趕緊抬回去。”


    任誰聽了這番話,也不會痛快,哪有不埋的道理,況且原橋還沉浸在喪父之痛中,且不能錯過下葬的吉時,一個村民便上前去把老人打發走。


    仔細的,原橋也記不清了,直到家裏發生這麽多事,他都沒往那處想,直到幾天前他突然做了個夢,再次夢見他爹出殯的路上經曆的這麽一茬,原橋才幡然醒過神,將前後全部聯係到一起,半夜便攀上房屋的大梁,發現了這顆棺材釘。


    他才知道:“蓋的這間屋,就是我爹的棺材,生前死後都是他的老房子,我把他埋到其他地方,自己卻占了他的陰宅,當然沒有好下場。”


    所以他的媳婦兒才會喪命,兒子也命在旦夕。


    所以原橋才會去把老爹挖出來,葬回家,然而,為時已晚。


    作者有話說:


    今天肥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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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眾所周知,土木建築的工匠都尊魯班為祖師,木匠所用的刨子、鋸子、墨鬥等工具皆由這位開山祖師爺發明創造,當然他的功勞並不僅止於此,曾在軍事上、農業上都有過巨大貢獻。


    而這位偉大的巨匠留存著一本《魯班經》,被後世傳得神乎其神,說是學此術者,有個很是邪門兒的詛咒,叫“缺一門”。即是五弊中鰥、寡、孤、獨、殘任缺一門,否則不得好死。


    所謂五弊:老而無妻曰鰥,老而無夫曰寡,老而無子曰獨,幼而無父曰孤,殘則是身體殘疾。


    學習魯班術的人,都會有五弊三缺。


    《魯班經》不但記錄著建築造屋與風水,還結合了各種符咒與道術,學習的木匠若心術不正,就會用以使壞害人。有些是為達私欲,有些則因遭到欺壓而對雇主進行報複,他們會在屋主人難以覺察的地方施以鎮物,輕則家宅不寧,時有損傷,重則惡疾纏身,家破人亡。


    比如往門縫檻的合縫中寫個“囚”字,居住者會鋃鐺入獄;在門檻地下埋藏一把纏頭發的刀,居住的男丁會出家;將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圖藏於柱中,居住者便會有死喪。


    顯而易見,原橋家就是招了這個大劫了。


    那位木匠在堂屋的大梁上鑿下一顆棺材釘,這是鎮物。又喊一聲原成桂,躲釘,這就是咒。


    生生將一座陽宅建成了陰宅,令其家破人亡,簡直缺了大德。


    而且當年那木匠四處攬活,麵生得很,根本不是十裏八村的人,又過去這麽多年,原橋一家落到如斯田地,即便恨得磨牙吮血,卻連個罪魁禍首都找不到。


    萬念俱灰之下,原橋選擇一了百了,反正這詛咒已經應驗,破解不了了,伴隨著妻子兒子的相繼離世,他也該活不長久了。況且,這世上再沒什麽可值得留戀,與其倍受煎熬的坐著等死,索性把一家人都火葬在這座陰宅裏頭,燒個幹淨。


    “誰說破解不了?”秦禾手中依然捏著那根作孽的棺材釘,跟他說,“我能破。”


    原橋顯然不信:“你?”


    秦禾並不在意對方的輕視:“我也是木匠,不過是斜木匠,專門兒打棺材的。”


    原橋一愣,背對大門站在黑影中。


    從事這行的畢竟少見,誰能想到這麽一個白白淨淨的大姑娘是個斜木匠,原橋多少覺得有些反差。


    外頭的天色越發陰沉,幾乎完全被烏雲罩住,像一片黑天。


    秦禾說:“我也做殯葬業,在殯儀館打工,入行十幾年了。”一直兢兢業業,尊重每一位逝者,送他們最後一程。


    秦禾自小在這行探索學習,最擅長的就是倒騰這些陰間的東西。學校裏正兒八經的殯儀教材學過,外頭烏七八糟的歪門邪道更是自學成才,因為天生就有這種興趣愛好,也因為受家裏的影響。她自小就很有覺悟,很知道自己比身邊人另類,哦不,她這叫特立獨行。小學課堂上寫作文,別人都寫長大後想當一名偉大的科學家、宇航員,隻有秦禾打小就務實,寫自己想當棺材鋪老板,並且不負所望的實現了目標,說到做到。估計那些個好高騖遠且癡心妄想的小天真們,沒幾個圓了曾經的癡人說夢。


    秦禾問:“你家裏有蠟燭嗎?”


    “幹什麽?”


    “破木匠釘下的厭勝術,我需要幾根白蠟燭,一小碗雞血混朱砂。”


    原橋默默走進房間,到一個表麵焦黑的木櫃前,躬身去拉最底層的抽屜。抽屜似乎卡住了,一用力直接將手柄拽了下來,原橋扣住縫隙狠拽了幾次才拽開,在一堆零碎中翻出幾節長短不齊的白蠟燭,大概四五根,表麵有些發黑,他全部挑揀出來,問秦禾:“這行嗎?”


    秦禾點頭,伸手接過來:“行,再弄一小碗公雞血,我包裏有朱砂,但是放在車裏的。”


    唐起道:“我去取。”


    “下雨呢,有傘嗎?”


    原橋去找,但唯一的兩把雨傘被大火燒壞了,隻剩一堆傘骨架,好在衣櫃背後的夾縫角落裏還有一頂完好無損的鬥笠。


    唐起拎著這隻鬥笠左右觀看,邊沿某一處的竹篾條支棱出來,有些硌手,他猶豫幾番才往自己腦袋頂上扣。


    秦禾一打眼,竟也不覺得戴鬥笠的唐起違和,甚至還有點個性。畢竟唐起的樣貌實在出挑,乍一看無比驚豔,甚至越看越養眼,完全不會讓人出現審美疲勞,至少秦禾看了他這麽長時間,依舊百看不厭。哪怕戴個鬥笠,也壓不住他風度翩翩,所以秦禾真心覺得自己撞了大運,白撿這麽一個才貌雙全的大美男。


    大美男邁過門檻走進雨中,秦禾則跟原橋到院角的窩棚裏挑了最抖擻的那隻大公雞,羽毛蓬鬆發亮。她捏著那對翅膀,用一條細麻繩把兩條雞腿綁了,扔在屋簷下,又進廚房從碗櫃裏翻出一隻缺口的小碗。


    原橋默默觀察秦禾,怎麽看她也不像是幹這行的人,可這不是鬧著玩兒,他也不知道他怎麽會聽信這女人的話:“你真的會?”


    “絕對不會忽悠你。”秦禾說,“隻要你不是自己想不開,以後就能知道有沒有用,況且我也不收你的錢。”


    原橋垂著頭:“我也沒錢給你。”


    這些日子為了給孩子治病,早已經負債累累,他甚至連一分錢都掏不出來。


    秦禾看向他,心裏頭不落忍,怎麽有這麽慘的人呐。


    興許都是被這座房子給害的。


    沒一會兒,唐起拎著她的黑色背包回來,鬥笠的帽簷雖然寬大,衣褲還是被淋濕了一些。他走到屋簷下,把背包遞給秦禾,自顧摘下鬥笠立放在牆邊,順便還在車裏帶出來兩把雨傘。


    鄰裏之間開著窗,不時有人往原橋家探望,有些是好奇,摸不清這兩個年輕人在原橋家裏幹什麽?


    秦禾拉開拉鏈,裏麵裝了許多雜七雜八的物件兒,原橋站在一側旁觀,甚至看到一遝符和一吊銅錢。銅錢是用紅線串起來的,她挨個兒翻了翻,各種樣式或各種朝代的銅錢一應俱全,唯獨沒有方孔的九宮八卦幣。


    果然即便自己準備多麽充分,出門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事件,還是有各種缺漏。


    唐起問:“找什麽?”


    “壓勝錢,背後是九宮八卦的圖製,用來壓梁鎮宅,可鎮八方,但是我沒帶出來。”


    “那怎麽辦?這附近能買到嗎?”


    “不著急,我一會兒發個地址給夏小滿,讓她往這裏寄四枚,之後讓原橋壓上梁也行。”


    說著,秦禾從兜裏掏出一個玻璃密封瓶,裏麵裝了大約五十克朱砂粉末,她倒出來少許進碗裏,又把瓶子密封好。


    唐起無意間在包裏看到一塊表麵烏黑的木尺,長一尺二寸八分,他伸手取出來,發現刻度上寫著“財、失、興、死、官、義、苦、旺、害、丁”等字樣,下頭還有一列小格,裏頭分別刻著小字:“這個是……?”


    秦禾說:“丁蘭尺。”


    這是專門用以測量陰宅、牌位及神龕等尺度的工具,原橋聞言看向那把尺子,終於信了秦禾的職業,若不是專業人士的話,誰會隨身攜帶這些東西。


    唐起有點怔愣:“這就是丁蘭尺?”


    秦禾頷首:“對。”


    唐起細看道:“是陰沉木。”


    “真有眼力見兒,識貨,這塊起碼上千年的陰沉木,堪稱植物界的‘木乃伊’。”秦禾說,“咱祖傳的寶貝,老值錢了,可惜不能變賣。”多值錢也不能拿出去去變現,否則祖師爺要從墳墓裏爬出來用這塊“戒尺”抽死她。


    但這並不是唐起識貨,而是他以前見過一塊同樣色澤材質的木尺:“我家祖上傳下來的那塊魯班尺,也是這樣式的陰沉木。”


    秦禾其實早有所料,因為之前就懷疑過,但此刻抓住關聯,還是會感到意外,她怔了一下:“我就說吧!你當初還以為我在忽悠你,咱們真是失散千年的同門!”


    丁蘭尺沉甸甸握在唐起手中,又與他家的魯班尺材質相同,二者合稱陰陽尺。據秦禾之前講述,陰陽尺曾被貞觀老祖傳授給坐下兩名弟子,一個建陽宅,一個量陰宅,千年之後分別落到他家和秦禾手上,還都在從事這兩個行當,並且都是祖上傳下來的,如此鐵證如山,唐起沒理由不信。


    “這就是緣分吧?”緣分之深,千年後居然還能認個親,秦禾覺得想當玄妙,“回頭你把魯班尺拿出來給我辨認辨認。”


    “這個倒是沒問題,隻是魯班尺在我哥那裏,等回去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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