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起繞了幾個彎,停在一個岔道口,左右為難後,隻得往回走。


    司機已經把車掉頭,停到窄巷外,和司博下了車,正猶豫要不要跟進去個人,就見唐起出來了。


    “小唐總。”司機出口問,“剛才過去的是葉總吧?”


    他在前麵開車,而且視力好,第一個黑影衝過去時,隱約看到對方大半張臉,非常熟悉。


    唐起愣了一下:“哪個葉總?”


    “啊?”司機反而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我看您去追,還以為是葉總呢,就是之前在h市負責項目的那位葉總啊,後來不是離職了。”


    唐起卻沒太大印象,遂問:“什麽原因離職的?”


    司機猶豫了一下,如實交代:“據說他之前因為某個項目鬧到集團來,還跟您吵過一架。”


    唐起立刻想起來了:“你確定,剛才衝過去的那個人是葉總?”


    司機猶豫了:“其實也沒怎麽看清楚。”


    “查查行車記錄儀。”


    既然司機看見了臉,行車記錄儀也該攝錄下來了。


    安裝的行車記錄儀是帶屏的,可以直接回放,司機摘下來,先暫停錄像,再找到攝錄的視頻,播放到那道疾速閃過的人影,正好在對方扭頭的瞬間按下暫停鍵,車燈直直打在那人臉上。


    就著定格的畫麵,司機看仔細了,遞給唐起:“果然是那位葉總。”


    唐起盯著屏幕,比記憶中的那位葉總似乎蒼老了許多,看上去像同一個人,但卻相差甚遠。


    唐起其實不太記得清這個人的樣貌,介於鬧了一場不愉快,所以對當時的事件留了些印象,那時候自己剛入集團投資拓展中心,上任沒多久,h城市報了好幾個項目,其中一個過了評審會,應該是花了許多心思,打點完上上下下,基本勝券在握了,卻在最後的決策會上被唐起一票否決。


    這位葉總算是個老資曆,在地產行業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經集團高薪聘用,下沉到地方城市,出了名的暴脾氣,如今滿腔怒火殺上董事會,助理秘書攔都攔不住,也不太敢攔,最後被評審會的幾個線條負責人堵在辦公室的外頭勸,勸不住,這位葉總粗著嗓門兒,一副大鬧天宮的架勢,衝裏頭嚷嚷:“一個毛頭小子,還沒畢業就提到投資中心決策層,他能懂個球,也不看看,我做過多少研判,他才看過幾塊地,說否就給我否了。”


    唐起翹著二郎腿,穩穩當當坐在皮椅裏,由著外頭人發飆。然後不慌不忙地在合同上簽完字,撥了個內線,讓助理送去法務部。


    唐起適才站起身,鋼筆隨手一扔,把厚厚的可行性研究報告拎起來,跨步走出去。


    他非常年輕,任誰都會覺得稚嫩,而且初出茅廬,要論專業程度,實在難以服眾。在座的都是身經百戰的老資曆,像那位葉總嘴裏罵的:“他算個什麽東西。”


    這話倒是罵到點子上了,葉總風風火火闖上來,大鬧一場,還不知道這毛頭小子算什麽東西。


    架住他的人壓著嗓子,低聲咆哮:“別喊了,他是老板的弟弟,親弟弟。”


    葉總愣了一下,其實不難猜,管他什麽博士還是博士後,履曆再漂亮,能沒畢業就躍龍門,提到集團中心骨幹的人,後台不可能不硬,少不得就是一堆皇親國戚。但即便如此,話語權也不該這麽硬,又不是鬧著玩兒,一票就把底下人辛辛苦苦忙了無數日夜的成果給毀了。


    他質疑坐在集團投資拓展中心這幫人的能力,居然聽一個少不更事,可能球都不懂的生瓜蛋子說話,就因為這人是老板弟弟。


    火氣一上頭,天王老子都不怕,何況老板弟弟算什麽,參了多少股,他有本事控股啊。


    葉總實在氣不過,像是被耍了,鬧過來,瞪著銅鈴大眼,瞅著這位老板親弟弟一步步走近,淡然自若地說:“葉總,我正準備過去跟你說明一下,沒成想你就親自上來了。”


    “這樣也好,省的我再跑一趟。”唐起嘴角揚著一抹得體的笑意,這笑的背後有幾分真情假意,大家心裏門兒清,隻是職場交往中慣用的客套話而已。


    唐起年紀輕輕,此時卻像個老油條一樣,對在場一幫真正的老油條說:“攔在門口幹什麽,請葉總進會議室談吧。”


    瞧對方這麽客客氣氣,葉總反倒不好發作了,哽著一口氣在嗓子裏,不上不下,把臉憋得通紅,徑直邁進會議室。


    唐起不疾不徐,讓回來的助理泡壺茶。


    “可行性研究報告我仔細看過了。”唐起將材料擱在長桌上,先說漂亮話,“集團對葉總的能力絕對是認可的,否則也不會委以重任,你投身地產,之前也在投資部負責,接手過的項目數以百計……”


    葉總卻不耐煩聽:“少來這套,別以為我不知道,集團上個季度一筆回款,好不容易賬上有錢拿地,全都注入了你參股的項目上。”這是他在內部聽見的消息,到這一刻也不怕捅破天窗,反正大家都在‘搶錢’嘛,“再到我這邊,自然撥不出富餘的資金。”


    唐起也不惱,繃著麵皮笑了一下,“資金的分配和調撥,都是經過了集團的規劃與部署。”


    毛頭小子,底氣倒足。


    葉總冷哼一聲:“話說得可真是冠冕堂皇,你們當初拿著合同來怎麽跟我談的?集團擴張,進駐h市做長線深耕,我費心吧啦大半年,做了這麽多研判,卻得不到任何支持,眼看著優質地塊被其他房企哄搶一空,好不容易叼住一塊肉……”都到嘴邊了,他越說越氣,最後一拍桌子,來橫的,“不想拿就不拿,何必在這兒浪費大家時間,你也別在這裏跟我玩兒心眼。”


    唐起其實理解他在急什麽,區域、城市、包括項目公司,每個人的頭上都有考核。


    拿不到地,沒有業績,當然著急,負責人最急。


    錢就那麽多,各個區域都在爭,你要是爭不贏,最後考核下來,就是能力問題。


    “城市公司要拓展,大本營也需要補倉,葉總未免過於激進了些。”唐起開口,“比起拿不到地,我相信集團和葉總更不願意拿錯地,何況這是我司進駐h市的頭一個項目,打不打得響另說,別第一腳就踩進了坑裏。”


    這話聽出意味了,有人要故意找茬!葉總拿鼻孔瞧人,輕蔑地嗤笑一聲:“誰不知道,就沒有十全十美的項目,存心找問題挑毛病,那每宗地都別拿了。”


    唐起跟沒聽見似的,喝一口助理端來的白茶,翻開可行性研究報告,攤出夾在其中的一份xx公司冶煉廠汙染地塊土壤調查報告,示意助理遞到葉總眼皮子底下。


    葉總淡淡瞥一眼,又瞥一眼,身體驀地坐直了。


    “葉總縱然做過無數研判,也總有疏漏的地方。”唐起緩緩道,“集團並不是不支持工作,隻是這宗地塊,據你們城市公司提報上來的材料顯示,它之前的用途是一處工業用地,後來變性為住宅用地。我便留了個心,請專人前往當地進行調查,這一查就發現了問題,以前工廠生產的廢棄物中含有大量重金屬汙染物,比如鉻、鉛、汞等等,長積累月滲入地下,對人體的危害極大,它會損害人的神經係統、造血功能、腎髒甚至骨骼。”


    葉總瞪著調查報告,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葉總是個明白人,該清楚我不是在這裏危言聳聽。”唐起站起身,將敞開的西裝扣上,他看了眼腕表,“我下午約了王總打高爾夫,時間趕,就先失陪了。”


    葉總抬起頭,目送這位小唐總背影筆挺的踏出會議室,他腮幫子咬緊,著實沒料到,小瞧了人。


    像給集團挽救了一場失誤,短短幾分鍾,他就在這位小唐總身上看到了精準,謹慎。


    如今隔了這麽久,唐起再回憶起來,仍記得葉總那股又衝又躁的氣性,跟屏幕上這個渾身陰翳,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歲的遲暮老人相去甚遠。


    唐起把行車記錄儀遞還給司機:“後來這位葉總去了哪家房企?”


    司機一般沒關注這些:“這就不知道了。”


    唐起轉頭,瞧著被夜色籠罩的爛尾樓,對司機說完‘你們在車裏等我’就徑直往施工重地去了。


    裏頭堆了不少建築廢料和渣土,唐起七拐八彎繞進去,本想打開手電筒功能,奈何手機電池已經見紅,提示說明僅剩不到百分之十的電量,便將就著屏幕那點微光照路。


    他估摸著當時龔倩月所站的位置,在附近仔細看了看,沒發覺什麽異樣,又接著往黑洞洞的大樓走。這隻是一棟架起來的鋼筋混凝土空殼,僅搭建完主體結構,還沒來得及封頂,矗立在夜色中,仿如一隻沉默的怪獸,張著大口,像要把人吞進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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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唐起的心底升起一絲絲猶豫,但腳下沒停,舉著手機看了一圈,在底樓沒發現端倪,再往上,忽然哢嚓一聲,腳下踩到一隻空的塑料瓶,在曠寂的大樓裏尤為響亮。


    唐起沒在意,抬步上樓梯,一個人在裏頭轉了好幾層,手機提示音反複響了幾次電量不足。他側身幾步,剛要往樓道拐,卻發現前方的牆角有幾顆光點,紅色的,像煙頭燃起的火星。


    唐起心中生疑,靠過去,一股香火的味道鑽入鼻孔,近前被手機屏幕的微光打亮,那地上放著一爐香,飄起屢屢青煙。


    此時,唐起忽覺頸後有風,往衣領裏吹,那片皮膚一涼,迅速起了層雞皮疙瘩,他下意識轉頭,速度不可謂不快,避開了一記砸來的拳風。


    唐起用握著手機的胳膊去擋,光線一瞬間掃過對方的臉,然後被撞擊的手肘一麻,接著就是鈍痛,手機握不穩,砸到地上,被踢出去,撞到遠處的水泥牆根。


    對方的動作奇快,壓製過來,唐起一個擰腰轉體,右臂發力,還沒來得及扣住對方腕頸,那道人影就滑開了。他在漆黑的室內分辨不清,下一秒,隻覺胸口一痛,整個人重心不穩,被大力摜到牆上,後背和後腦砸在堅硬的水泥牆上,他剛悶哼出聲,喉噥就被鎖住了。


    一隻骨感有力的手卡在咽喉,摁著那顆凸出的喉結。


    唐起因為突然的窒息感而漲紅了臉,他甚至覺得對方會毫不猶豫地擰斷自己的脖子,可在被掐死之前,唐起打算自救一下,艱難的憋出一個音節:“秦……”


    誰料突然砰地一記,唐起陣陣發懵,腦袋被敲得天旋地轉。


    那人已經鬆開了他的咽喉,麵對麵站立著等了半響,居然低喃了句:“還不暈?”


    “挺抗揍啊。”說著又舉起了手裏的短棍,打算就著唐起的腦門再來一下。


    唐起簡直要跪了,可是意想中的悶棍並沒敲下來,他靠著牆壁,捂住被重擊過的額角,暈得滿眼發花。


    “嗯?”


    唐起聽見對方疑惑地揚了一聲,似乎在感到困惑,舉起的短棍放下了。


    唐起懷疑自己有點輕微腦震蕩,真怕再一棒子把自己敲傻。僥幸之餘,唐起趁機避開,被對方迅速掣住了胳膊,他欲掙,對方大力一擰:“別動。”


    唐起從這聲警告中聽出弦音,要是敢動就給他把胳膊卸了。


    也是在這種對峙下,眼睛適應了黑暗,他隱約看見一縷輕煙,先攏成一團薄霧,緩慢續上來,變成一股彎彎繞繞的煙線,嫋嫋纏住指尖。


    那人的目光在暗夜中閃了閃,星子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縷煙線,搭在唐起的腕頸。


    唐起的指頭抖了一下,煙線卻沒被打散,像綁上去的一股細繩,靈活中透出韌性。


    唐起沒忍住,縮了縮胳膊,正待此刻,樓下隱隱傳來動靜,像司博的聲音,在喊:“小唐總……”


    攥在胳膊上的力道一鬆,唐起下意識回頭,對方已經蹲下身,端起地上已經燒燼的香爐,準備開溜。唐起一時嘴快,出聲阻止:“等等……”


    對方驀地頓住,掉頭回來,再次舉起那根短棍。


    唐起瞠目,往後退一步,脫口而出:“你往裏麵藏,我下去把人引開。”


    對方聞言愣了一下,看著他,似乎在懷疑這人是不是被剛才那一棍子掄傻了,或是故意使詐,等幫手上來二對一?


    來不及解釋,唐起以為對方默認了,樓梯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遂打算將司博帶下去,誰料他剛一轉身,後背就遭到偷襲,這次下了狠手,一擊必暈,唐起癱軟倒地時,簡直暈不瞑目。


    ……


    唐起是在一陣劇烈的搖晃和司博的呼喊聲中醒來的,本就頭痛欲裂,一睜眼就是一束強光刺進來,是司博開的手機自帶的電筒,直接懟在他臉上。


    唐起緊忙閉上眼,體悟到自己仍然躺在爛尾樓裏,應該沒昏過去多長時間。因為司博這才開始打電話,給等在車裏的趙司機,心驚膽戰地說:“趙、趙哥,您快上來一趟,小唐總暈倒了,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快來送醫院……我我我又怕亂動他,還是打120嗎……啊啊啊……”


    唐起抬起手,拽住司博,嚇得對方驚聲尖叫。


    唐起耳朵都麻了,忍著頭疼說:“你手機別對著我,刺眼。”


    “小唐總。”司博立刻蹲過來,將手機移開,“你醒啦,怎麽回事,你怎麽受傷了?”


    唐起沒功夫解釋:“你上來有沒有看到其他人?”


    “什麽其他人?”司博立刻反應過來,“您是被人襲擊的嗎,我現在馬上報警。”


    “不是。”唐起攔他,費力地坐起身,四下看了看,才指著某個大概的方向說,“我手機應該掉那邊了,你幫我找一下。”


    找回來的手機已經沒電了,屏幕摔得粉碎,唐起都擔心還能不能開機。


    他壓著額角的傷口,被攙扶下樓,到最近的醫院做了簡單的處理。


    由於額角破了道口子,血流了半張臉,看著嚇人,也確實把司博嚇住了。後腦勺腫了個大包,好在沒什麽大礙,隻有輕微腦震蕩。


    唐起坐在急診室,抓著充電寶給手機輸電,剛才他敷衍司博和醫生說腦門上的傷是自己看不見路在樓梯邊摔的,但手機一開機,他就沉不住氣地打給罪魁禍首,找人算賬。


    結果打過去響了好幾遍,直接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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