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愈發變得混沌,仿佛即將入睡。


    “你……”他神色驚恐,嘴裏隻能發出氣音,“你不是懷昌……”


    “懷昌?”青樾淡淡道,“你是說你那二弟子麽?他上個月下山去尋花覓柳的時候,已經被我溺死在了山下的湖裏。當年在鬼門之中,他助紂為虐,血債累累,這般死法,算是便宜了他。”


    範權目眥欲裂。


    他想運氣,對抗那愈來愈重的困倦感,但無濟於事。


    “沒用的。”青樾道,“你方才服下的並非什麽醒神丹,而是定神丸。你也不必自責,這是你病久了,舌頭遲鈍,連藥味也分辨不出來。我勸你定定心,越是掙紮,便越快入夢。今夜那夢裏等著你的,可比往日的刑罰更重,你須心平氣和些,才好捱過去。”


    範權撐著眼皮,死死盯著他,嘴唇翕動。


    “你還擔心著顯門裏的事?”青樾淡笑,“放心好了,無辜弟子,我從不連累。不過包括鄺智在內,當年所有跟隨你討伐鬼門的弟子,都已經跟你一般服下了我的毒藥,不久之後,他們也會像你一般入夢,為從前的血債受刑。”


    範權掙紮著,但終於扛不過那沉沉壓來的睡衣,眼睛闔上。


    沒多久,殿外的弟子聽到一聲瘮人的慘叫從裏麵傳來,麵麵相覷,各是憐憫。


    *


    一個月之後,一件大事再度震撼天下。


    前不久才剛剛重回巔峰的顯門,從帳門到座下一幹得力弟子,紛紛暴斃。


    據說這些人死法頗為詭異,無傷無患,卻在夢中暴斃。每個人的死相都頗是淒苦,麵目扭曲,痛苦至極,仿佛生前受盡了折磨。


    消息傳開,凡修真之人,無不議論紛紛。


    “你說這是不是咄咄怪事。”茶肆裏,一名遊方道士跟同伴議論,“那範權的修為,在各路門派之中也算頂尖,早已超脫病痛,絕無可能是患病。我看,八成是跟魔族之類的生了齟齬,被人報複,顯門不好這麽說,便隻得遮遮掩掩,連個死因也說不清。”


    “說得清說不清,顯門也完了。”同伴歎口氣,“範權、鄺智和懷昌,這三人盡皆離世,顯門還有誰?剩下的人,不是平庸之輩,就是資曆尚淺的弟子,恐怕就算不散,也要好些年才能恢複元氣。”


    “何必為顯門長籲短歎。”那道士笑笑,“天下門派林立,多它一個不多,少它一個不少,喝茶喝茶……”


    不遠處,荼蘼坐在食案旁,細心聽著那邊的談話,正入港,忽然發現自己麵前的炸糕不見了。


    看向對麵,白凜亦聽得神色認真,一手拿著她的盤子,將炸糕沾了沾蜂蜜,送入口中。


    荼蘼沒好氣地將那盤子奪回來。


    “你聽到他們說什麽了麽?”她入密傳音。


    “聽到了。”白凜道,“他們說的與我等無關。”


    “怎會無關。”荼蘼道,“除了顯門之外,先前也有許多門派的人暴斃,雖死法各異,但那些人當年都曾圍剿過鬼門,無一無辜。這等事,顯然是有人在為鬼門複仇,此人不是青樾,又能是誰。”


    白凜道:“所謂無關,乃是此事已經過去,青樾必然再找下家,我等即便到顯門去,也無濟於事。”


    荼蘼看著他:“那你有何計策?”


    白凜望了望茶肆外,道:“自是到青樾必去的地方尋找。鬼門剩餘的仇家,青樾定然會上門。”


    青樾這個名字,是沈戢告訴他們的。


    據沈戢說,青樾在一場水患之中失去父母,是齊晏將他帶回鬼門,收養在了身邊。那之後,齊晏無論去何處,青樾都會跟在他的身邊。對青樾而言,齊晏並非父親卻勝似父親。


    鬼門覆滅之時,青樾隻是個十一歲的少年。如果他能一直活到現在,那麽定然已經修煉出了不錯的道行,否則也不能這般神不知鬼不覺地一直尋仇。而如果那碎塊在他身上,這一切就更好解釋了。


    齊晏既然能用碎塊的力量做出那空行山來,那麽定然對如何使用此物頗有心得。青樾一直跟在他身邊,若習得了這等本事,定然也能在碎塊之中汲取法力,做出許多別人做不到的事來。


    當然,這些都是推測。白凜之所以肯定青樾還活著,是因為他察覺到了青樾的氣息。


    在空行山荒漠的墓地裏,沈戢找出一件土下埋藏的遺物。


    那是一件血衣,上麵用歪歪扭扭的針線,繡著“青樾”二字。


    天長日久,血衣上的血跡早已經模糊發黑,不過因為那荒漠之中常年幹旱,無雨水侵蝕,這血衣保存得相當完好。


    上麵,仍然殘存著青樾的一絲氣息。


    就在前幾日,相似的氣息在凡間重現,觸動了白凜的神識。


    而那一日,正是顯門掌門範權一命嗚呼的日子。


    青樾是沈戢的故人,他本打算跟著白凜和荼蘼一起出來尋找他。


    但白凜沒有應許。


    “我尋他,是為了司南碎塊。”他說,“我與你說過,此事與你無關,可不必再插手。”


    沈戢道:“青樾是個執著之人,且痛恨天庭。神君到了他麵前,隻怕他不但不服,還會出手抗拒。”


    白凜看出他的心思,道:“我從不強人所難,亦不傷害無辜。此事,你可放心。”


    沈戢望著他,沉默片刻,道:“如此,交與神君。”


    這兩日,荼蘼跟著白凜,到處追尋那青樾的蹤跡。


    可這死狗的鼻子似乎失靈了一般,再也找不到絲毫線索。


    荼蘼看著白凜,道:“圍攻鬼門的門派,如今都已經被報複過了,哪裏還有?”


    “還有一人,當年亦在鬼門大開殺戒。”白凜緩緩道,“此人是定元派的弟子,後來與掌門師兄有隙,離開了師門。故而青樾報複定元派時,並未波及他。”


    作者有話要說:


    更一千字也算更了的,對吧,嘿嘿……


    第一百五十八章 長樂


    定元派,荼蘼亦有所耳聞。


    這個門派,比顯門倒黴早多了。先是掌門師尊在修煉時走火入魔,自焚而死;而後,座下幾個得意弟子亦接而兩三喪命,死法五花八門,皆是意外。


    不用問也知道,這些事與青樾脫不開幹係。


    “這漏網之魚叫什麽名字?”荼蘼問道。


    “方緹。”白凜道。


    荼蘼想了想,並無印象。


    “我不認得。”她老實道。


    “你無須認得。”白凜示意她看外麵,“那些人,也是去找他的。”


    荼蘼訝然。


    今年年景不好,旱災才過,又來了蝗災。南下逃荒的人一批接著一批,無論城邑還是鄉村,到處都能看到衣食無著的流民。


    跟別處不同的是,這個地方的流民並不四處乞討,煩擾鄉裏。他們或形單影隻,或拖家帶口結伴而行,隻往一個地方去。


    “往東二十裏的長樂村,有吃有住,來者不拒!”路邊,有人敲著鑼喊道,“莫在此處逗留,都往長樂村去!”


    路上的流民聽得這話,臉上都露出希翼之色,隨著人潮往東邊而去。


    “這位郎君,借問一句。”一名老丈湊近那敲鑼的人,拱拱手,道,“郎君方才說的長樂村,不知是何去處?”


    那人道:“老丈可聽說過金善人?”


    老者露出訝色,道:“莫非是那個有名的天下第一善人?”


    “正是。”那人道,“長樂村就是金善人的,專門辟來收留無家可歸之人。老丈快去,還有二十裏,走到可要天黑了。”


    老丈連聲謝過,拄著拐杖,快步朝東走去。


    荼蘼和白凜混在附近的人群裏,將這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金善人,就是那方緹?”荼蘼有些吃驚,“你嗅到的?”


    白凜對這個嗅字顯然很是厭惡,淡淡道:“沈戢說的。你莫不是以為,這有青樾在找他?”


    荼蘼了然。


    她望著路上長長的流民隊伍,問白凜:“你現下打算如何?”


    白凜沒說話,隻看著路上的流民。


    “我等也到長樂村去,如何?”他說。


    荼蘼對這個提議並無異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直以來也是這麽幹的。


    “你我當下這道士的模樣,隻怕那等去處不會收。”她望了望路上的行人,道,“我扮作無家可歸的流民,你扮作狗吧。”


    白凜:“……”


    “你見過哪家吃不起飯的人能養狗?”他冷冷道。


    “那你要扮成什麽?”荼蘼一臉無辜。


    白凜的目光閃了閃,未幾,落在不遠處一對扶老攜幼的年輕夫婦身上。


    *


    長樂村,坐落在一片山巒之中。


    周遭方圓百餘裏,都是深山水澤,沒什麽人居住。這長樂村,一看就知道是新進開辟出來的,屋舍嶄新。


    與預想中的不一樣,這些屋舍,並非泥房茅屋,而是一排排漂亮的磚瓦房。


    小院一個挨著一個,無人見到不驚歎十分。


    而來到長樂村的流民,隻要在村口登記了名姓,每一家便可得到一個小院。走進去之後,鍋碗瓢盆齊備,缸裏有米,榻上有褥子,櫃子裏還有嶄新的衣裳。


    這些流民都是經曆了饑饉,受盡苦楚,顛沛流離來到此處。見得這些東西,無人不是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一般。許多人痛哭出聲,非要找到金善人去當麵拜謝。


    “名姓。”穿著一身青灰色布衣的年輕人坐在村口,手裏拿著筆,頭也不抬地問道。


    “荼蘼。”荼蘼老實道。


    年輕人抬眼,隻見麵前站著的是個老婦,旁邊,則是一名老者。


    二人須發皆白,看著身上的衣裳還算幹淨,想來逃難之前大約是體麵人家。


    “就叫荼蘼?”年輕人問道,“無姓?”


    “沒有。我生下來就叫荼蘼。”


    年輕人又看向她旁邊:“老丈是何名姓?”


    白凜正四下裏張望,聽到年輕人問話,收回目光瞥了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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