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的叫聲此起彼伏。


    沈戢一去就是整日,荼靡和白凜在原地等著,無所事事。


    其實也不是無所事事,他們還能吃東西。


    自從他來到,方圓十裏的鳥獸們都自動跑了來,而後,各式各樣的食物匯聚至此。鬆子、核桃、栗子、海棠還有各色叫不上名字的野果,琳琅滿目。


    白凜看了看那些懂些,隨手拿起一隻野海棠,放入口中。


    雖是新鮮,卻有些酸,白凜的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你們那天庭,連這些果子也不長麽?”荼靡看著,忍不住道,“莫非這什麽桔樹、海棠樹都沒有?”


    白凜瞥她一眼,麵無表情:“天庭的仙果瓊漿,凡間也不見有。”


    荼靡道:“那麽在你看來,是仙果瓊漿好吃,還是凡間之物好吃?”


    白凜又剝開一隻桔子,不答反問:“在你看來,是栗子好吃還是鬆子好吃?”


    荼靡:“……”


    她的嘴角忍不住撇了撇。


    怪不得天庭會將他打入天牢,這人連說話都不討人喜歡,句句是杠,好好的天就這麽聊死了。


    不過他討厭也不是一天兩天,荼靡不以為意。


    她又問:“你平日裏化作麒麟的模樣,也會跟尋常獸物一般脫毛麽?那些脫下的毛,如何處置?”


    聽得這話,白凜忍不住看荼靡一眼。


    “我乃上神,從不脫毛。”他冷冷道。


    荼靡自知被他窺破了心思,揚了揚眉梢,絲毫不以為意。


    方才,沈戢向他討的寶物,是他原身上的一根麒麟毛。


    荼靡自然知道上神渾身是寶,哪怕是一滴神血,也能用來煉製神器。不過白凜另當別論。


    有天庭的禁咒在,他那傳說中恐怖如斯的神力,如今在凡間就是個擺設;而那麒麟本體也是廢物得很,連白玉芰都打不過。


    但沈戢提醒了她,就算是這樣,這麒麟也渾身是寶。


    比如他身上的麒麟毛,就是三界中絕無僅有的良藥,隻須一根,便可醫治世間百病,無論何種毒物,都可消解無蹤。


    荼靡終於明白過來,沈戢為何那般熱心地讓白凜入夥,原來還圖著這般好處。


    還說什麽自己曾是魔頭,魔族的任何毒物他都了解甚深,舉手可解。


    原來所謂舉手,就是舉手在白凜身上拔一根毛。


    荼靡看看天色,離沈戢約定的時辰還早。


    她看了看地上的那些野果,也動了心思。


    有白玉芰的法障護著,荼靡並不擔心被人察覺


    她生了一堆火,把鬆塔和栗子都放到火裏烤。烤焦的鬆塔黑乎乎的,掰開,露出裏麵排列整齊的鬆子;栗子也在火裏爆開,散發出香甜的味道,露出藏在裏麵的栗仁。


    荼靡剝開一隻栗子,嚐了嚐,香甜軟糯,味道上好。


    “沈戢那邊也不知如何了。”她一邊吃著,一邊說,“那季賢,看著不像好惹的。”


    話說出口,好一會,白凜才不緊不慢地答道:“沈戢並非鹵莽之輩,且他從前見過季賢,應該知道其性情,會見機行事。”


    荼靡看著他,問道:“我聽你先前和沈戢的話語,除了提到了季賢,還提到了一個叫慈窨的人,說她正在追捕季賢。她是誰?”


    白凜瞥她一眼,淡淡道:“沈戢是你的人,你何不去問他?”


    “他又不在,此間隻有你,自是要問你。”荼靡理直氣壯,“再說了,她既然要追捕季賢,便是我等的對頭。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萬一遇上了,我不能連她底細也不知道。”


    白凜沒說話,少頃,目光朝她手上瞥了瞥。


    荼靡一愣,朝手上看去。


    她手裏,有一顆剛剝好的栗子,金黃的果肉光潤誘人。


    *


    燭火仍在案頭躍動著。


    榻上,綺霞靠在季賢的懷裏,就著他的手,緩緩喝下一碗水。


    “還要麽?”旁邊的阿菁又哭又笑,擦著眼淚問道。


    綺霞看著她,搖搖頭,唇邊亦泛起笑意。


    她的臉頰雖依舊消瘦,卻已經不是那瀕死之人的蒼白之色,泛起了些許紅潤。她的身體也不再似先前一般冰涼,恢複了溫熱,隔著衣裳,季賢能感受到她的心在跳動。


    方才綺霞醒來,一家人喜極而泣,痛哭了一回。


    季賢紅著眼眶,緊緊擁著綺霞,卻又怕將她勒壞了,不敢用力。


    綺霞靠在季賢懷裏,緩了一會,將眼睛望著麵前的穀雨。


    穀雨被阿菁抱到了榻旁,也目不轉睛地望著綺霞,小臉上好奇又懵懂。


    “你都長這麽大了……”綺霞許久不曾開過口,聲音低而沙啞,卻仍是溫柔,“讓母親猜一猜,你可是在想,母親醒來和睡著的時候,究竟有什麽不一樣?”


    穀雨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地“嗯”一聲。


    “對不起……”綺霞輕歎,抱住穀雨,吻著他的小臉,哽咽道,“是母親不好……從未照顧過你,也從未與你說過話……”


    穀雨用小手擦擦綺霞的臉,聲音稚嫩,道:“穀雨知道母親睡著了,從未怪過母親。”


    綺霞見他乖巧,心中感慨萬千,更是淚如泉湧。


    阿菁見狀,忙過來道:“姊姊醒了便是好事,如今身體看看好轉,還是切莫傷心過度才是。”


    季賢也知道這個道理,將綺霞勸慰一番。


    綺霞擦幹眼淚,問季賢:“我中的是朽毒,據說世間無藥可解。你們用了什麽法子,竟將我救活了?”


    季賢輕輕撫了撫她鬢邊的頭發,道:“不是我們救了你,是一位老道。”


    “哦?”


    季賢於是將如何在深山之中遇到這小道觀,那老道又如何救了綺霞的事一一講述。


    綺霞聽了,沉默片刻,苦笑:“原來如此。既是這樣,我便要踐諾才是。”


    “踐諾?”季賢和阿菁亦是不解。


    綺霞便將自己在陰陽界的奇遇告知二人。


    季賢聞言,皺起眉頭,隨即想到了老道先前說過的話。


    ——“我救綺霞,雖然有價,但綺霞已經許了我報酬,你不必再給。”


    “季賢,”綺霞望著他,道,“那司南碎塊雖是寶物,可福禍相依,我有今日,亦是與它脫不開幹係。如今我遭此大難,終得逢凶化吉,與這寶物的緣分亦是盡了。我有你和穀雨已是知足,你便替我將它從魂魄中取出來,交給那老道,此事兩訖,也是圓滿。”


    第七十七章 指路


    沈戢仍在堂上閉目打坐,夜風從窗格裏灌入,嗚嗚作響。


    在白玉芰的保護下,這座山穀之中很是幹淨,沈戢放出靈覺,並無絲毫異狀。


    除了後院那屋子裏的人。


    他知道,季賢正在施展法術,將司南碎塊從綺霞的魂魄之中取出來。


    沈戢知道,這並非什麽好受的事。


    ——“天生萬物,我等自出生起,便注定了此生的命。”


    一個聲音似在耳邊輕歎,“成仙有什麽不好?唯有成仙,才能長生不老,跳脫凡塵愁苦,也不辜負這千年修為……人人都是如此,你又何必這般倔強?”


    沈戢轉頭看去,一張明媚的臉上,雙眸盈盈含光地注視著他,滿是溫柔的笑意。


    “阿戢……”


    她立在一片蘭花之中,在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心似乎什麽觸動,沈戢想去追尋,忽然,腳下被扯住。


    一張蒼白的臉望著他,慘笑:“你要償命,我便還你一命,這樣夠了麽?”


    手被扯了一下,沈戢猛然睜開眼睛。


    心頭隱隱發疼,他這才發覺自己正渾身冒著冷汗,已然濕透衣背。


    周圍仍舊寂靜,唯一的聲音,來自自己劇烈的心跳。


    竟差點觸了心魔。


    沈戢深吸口氣,雜念如同藏入洞穴裏的毒蛇,消失不見。


    才平複了心緒,這時,沈戢卻忽而發現旁邊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穀雨望著他,澄淨的雙眸黑白分明,小手還扯著沈戢的袖子。


    原來剛才是他扯了自己一把,而自己,竟全然沒有察覺。


    沈戢又是一驚,看著他,神色不定。


    少頃,他唇邊擠出微笑:“小施主為何而來?”


    “穀雨,你在何處?”


    話音才落,卻見阿菁從堂後走出來,見到穀雨,臉上神色一鬆。


    “不可無禮!”她忙上前來,一邊將穀雨抱起,一邊向沈戢道歉,“叨擾了道長,著實對不住。”


    沈戢道:“孩童罷了,何擾之有。”


    未幾,院子裏又傳來腳步聲,是季賢扶著綺霞走了出來。


    “妾聽季賢說,是道長為妾解毒,救了妾一命。”綺霞望著沈戢,盈盈下拜,道,“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沈戢將她虛扶一把,“夫人不必客氣。”


    綺霞望著他,微微一笑,道:“妾曾在陰陽界得一位奇人諭示,若得救命,必以這寶物為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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