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們因為在地下生長,不能見光,否則就會被燒為灰燼。


    再比如,他們在成精之前,極其脆弱。


    在北邊的群山之中,有一種特殊的地仙,因得天氣寒冷,它們成形頗難,卻因得會開出花來,常常被人發現。於是,它們大多會在長出魂魄之前,被人從土裏挖出來,拿去泡酒燉湯,美其名曰人參。


    至於好處,也不是沒有。


    因為地仙白日月精華滋養而成,靈氣純正,被天庭所看中,將一些能力出眾的地仙委任以官職,做一方土地。


    阿菁就是如此。


    她原本是洛陽一隅的土地,因為治理得好,土力肥沃,管轄範圍之內生長的草木長勢格外喜人。


    尤其是牡丹。


    洛陽以牡丹聞名,在阿菁土地上生長的牡丹,棵棵健壯,每到春日,開得繁花似錦。久而久之,她所司之處,就被人們辟為牡丹園,成了洛陽勝景,名曰彤園。


    不過,這是麵上的模樣。


    實際上,彤園裏的牡丹開得好,並非是因為阿菁,而是因為綺霞。


    在阿菁還是一枝小樹根的時候,綺霞就已經存在。


    她曾經救過阿菁一命。


    當年,阿菁未成形的時候,曾經被采藥人發現,險些被挖走。是綺霞使出障眼之法,讓采藥人迷了方向,阿菁這才得以逃脫出來。


    也是因此,阿菁立誌要當上此間土地,與綺霞作伴。


    千年的壽命,在精怪之中並不罕有,可在牡丹之中卻是鳳毛麟角。在阿菁還不曾出世的時候,綺霞就已經存在,且因為花開得好,聲名遠播。而她周圍的草木,無論是牡丹還是各色花木雜草,都長得鬱鬱蔥蔥,生氣旺盛。無論水旱災害,它們都從來不會萎靡,著實令人驚奇。


    當上土地之後,阿菁才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在綺霞的花根之下,埋著一塊寶物的碎片,那寶物是天庭神器,名叫經緯司南。


    這經緯司南的來曆並沒有許多人知道,阿菁也是費了許多工夫,才從族中老人那裏打聽而來。據他們說,當年靖厄天尊與紫英仙人大戰,經緯司南被打碎,落入凡間,分散四方。


    而其中一塊,恰好就墜落在此處。


    它深埋於底下,無人知曉,直到上方長出一棵牡丹花來。


    這牡丹花,就是綺霞。


    因得這寶物的靈氣滋養,綺霞得以早早修煉成精,成為聞名遐邇的花王。但綺霞雖然得了好處,卻並不將它獨吞。對於周圍的草木,她也盡心照顧,將碎塊的靈力與它們分享,助它們跟自己一樣早日得道。


    其中,修煉得最出色的,是一株五百年的綠牡丹,她的名字,叫萼羅。


    知人知麵不知心,人是如此,花也一樣。


    對於綺霞的慷慨,萼羅並不感恩,相反,當她修煉出法術之後,對那司南碎塊起了歹念,打起了將它偷走的算盤。幸好綺霞修為深厚,早一步察覺了她的企圖。萼羅見事情敗露,也無顏在彤園中待下去,出走而去。


    後來的事,阿菁和彤園中的花妖們並不知道許多,等她再出現的時候,已經是魔族中人。


    說來,綺霞之所以會認得季賢,跟萼羅有莫大的關係。


    季賢本是天道宮派往下界的影差,專司糾察凡間犯禁之事。正是萼羅,設計讓季賢察覺綺霞持有經緯司南碎塊,追尋至此,與綺霞相遇。


    所謂不打不相識,二人交手了一番。綺霞是精怪,季賢是修成正果的仙人,論理說,她擋不住季賢的一擊。但她卻在季賢的手中活了過來。


    這中間究竟出了什麽事,無人知道。當阿菁為此惴惴不安時,有一日,她卻在來看紫霞的遊人之中發現了季賢。


    他一身長衣,站在綺霞麵前,端詳著她的花枝。


    風吹過,香氣陣陣。離季賢最近的花枝上,一片花瓣隨風落下,躺在了季賢的掌間。


    阿菁仍記得,那時季賢臉上露出的笑容,如陽光一般燦爛。


    那時,阿菁終於明白綺霞無事了,心裏鬆了一口氣。


    但她的麻煩卻來了。


    因得綺霞的帶挈,園中牡丹成精不少。不過初生牛犢不怕虎,剛成精的小妖,也總是自帶莽撞之氣。


    有一日,幾隻小妖因得彤園水源之事,與本地井龍王的手下起了口角。小妖們一怒之下,將井龍王的祠堂搗毀,而後,被井龍王告上了天庭。


    妖精以下犯上,乃天條所不允,天庭隨即降下懲罰,將小妖們拿去受刑。


    阿菁知道罪魁禍首是誰,據小妖們時候交代說,他們是受了萼羅的蠱惑。


    雖然生氣,但阿菁卻知道,此事不可輕易過去。


    彤園中的所有花木精怪,都是阿菁親自照管,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對於阿菁而言,他們就是自己的孩子,自然不舍得他們受刑。仙官來到之時,阿菁挺身而出,將所有罪責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天庭也不含糊,遂了她的願,將她的土地之職革除,並降下雷火,將她打回地仙之身。


    第七十四章 老道


    當時,綺霞並不在家中,回到彤園之後得知此事之後大驚。


    她讓季賢想辦法,可季賢隻是個下仙,對天道宮的懲戒無能為力。


    對從,綺霞萬分愧疚,從那之後,她便將阿菁帶在身邊,將她保護起來。直到兩年前,綺霞誕下穀雨之後中了朽毒,半死不活,不省人事。


    綺霞雖然修為深厚,但生產之後,仍傷了些元氣,變得虛弱。這本是常見之事,休養一陣便可恢複。但綺霞的身體,卻一日日衰弱下去,連她那牡丹花樹的軀殼,也枯萎敗落,死氣沉沉。


    追查之下,季賢和阿菁才知道,她是中了毒。


    綺霞名聲在外,是彤園中的鎮園之寶。守園人每日給她澆的水也有講究,必是要到行宮裏的禦井中取水。而那井裏,早已投了魔族的朽毒,雖不多,卻能夠日積月累沉澱下來。綺霞有千年法力,身強體壯時自是無事,可一旦虛弱,朽毒就會侵蝕骨血,藥石無治。


    此事,阿菁覺得是自己對不起綺霞。


    她知道萼羅不會放過綺霞,也一直在綺霞身邊照看著,但終究還是被萼羅鑽了空子。


    為了彌補罪過,這兩年來,她擔起了照顧穀雨和綺霞的責任。


    季賢和綺霞的結合,本為天條所不容,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按照季賢的設想,他打算與綺霞逃到三界之外去,在混沌的太虛之中尋找容身之所。


    但這計劃還未及實現,綺霞便遭了厄運。


    而為了救綺霞,季賢也不得不以身犯險,從閬苑中偷來九轉金鍾。


    因因果果,一切都仿佛注定。


    阿菁望著上方漆黑的夜空,心頭沉沉。


    *


    夜梟低低掠過樹梢,飛過林子。


    遠處的山巔之上,白凜迎風而立,伸出手來。


    夜梟落在他的手臂上,睜著圓乎乎的眼睛,轉著圓乎乎的頭,“嘰嘰咕咕”叫了幾聲。


    白凜將手臂輕輕抬了抬,夜梟隨即展翅而起,飛翔而去。


    “仍是四人。”白凜道,“一男一女。男子背著個婦人,女子背著個小童。”


    荼靡站在他身後,望向那林子。雖然已經快到淩晨,可那裏麵仍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到。


    與季賢和阿菁一樣,為了避免被人發覺,荼靡沒有用仙術追索蹤跡。之所以能一路尋到此處,是因為白凜。


    白凜是麒麟,不必動用神力,便可呼風喚雨,馭使鳥獸。


    當他開啟靈覺,世間飛禽走獸都是他的細作,季賢和阿菁沒有使出隱身之法,自然也就逃不過白凜的眼睛。


    “天快亮了。”沈戢望了望天空,道,“若要下手,就要趁此時。”


    荼靡看了看他:“你當真要親自去接近他們?季賢可是仙人,他若不肯,你未必能打得過。”


    “放心,他若是真想保命,就不會跟我打。不然引來天庭或魔族的人,他隻會更麻煩。”沈戢胸有成竹,“我等這交易,公平合理,且有百聞瓶法力加持,無論綺霞還是季賢,都不能不認。”


    說罷,他笑眯眯地對白凜奉承道:“神君,我說得對麽?”


    那狗腿的模樣,將他想用白凜這上神來做墊背的企圖表露得一覽無遺。


    白凜對此事毫無興趣,卻瞥著荼靡:“你果真在陰陽界找到了那花妖?”


    “當然找到了。”荼靡道,“她已經許了諾,待得事成,那碎塊就會到百聞瓶裏。”


    沈戢朝她伸出手:“藥。”


    荼靡隨即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瓶來,遞給他。


    這瓶子裏麵裝著的,是一粒金丹。


    甚為南海仙翁的愛徒,荼靡有許多好處,其中之一,就是能得到南海仙翁親自煉的丹藥。當然,她能得到的丹藥,都是些尋常的。用在凡人身上,或許可起死回生;用在有了修為的精怪身上,卻效用平平,用來救命是不行的。


    不過這金丹既出自南海仙翁之手,藥力自然純正,用來做朽毒解藥的引子,乃是再好不過。


    沈戢這魔頭沒有白當,對朽毒這等魔族特有之物,了解甚深。按他的說法,有了金丹和解藥,逼退了朽毒,綺霞就會醒來。


    而一旦她不需要吊命,便要及時將碎塊從魂魄中取出,否則,碎塊的靈力反而會與魂魄相斥,反而危及性命。


    “此事最麻煩之處,並非在於如何救綺霞的性命。”荼靡卻皺了皺眉頭,道,“就算她恢複如常,也仍要躲避天庭的追捕,魔族更不會放過他們。”


    “這我等就管不得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綺霞答應交出碎塊換她的命,我等便隻管救她的命,旁事不須我等插手。”沈戢道,“再說了,這事是我等能插得了手的麽?季賢可是仙人,就算是白玉芰也無法幫他遮擋魂相,你能怎麽幫?”


    荼靡沒理會他,隻看著白凜,饒有興味。


    “神君久居天庭,必是無所不知。”她說,“此事,神君有何見地?”


    “你是問我,可有為這季賢渡過此劫的辦法?”


    “正是。”荼靡道。


    “沒有。”白凜“哼”一聲,冷冷道,“仙人動了凡心,犯禁下界,便做好萬劫不複的準備,洗好脖子等著問斬是正經。”


    荼靡知道此人冥頑不靈,翻個白眼。


    她從白玉芰上取下一片花瓣,朝空中拋去。


    花瓣隨即化作一個巨大的法障,將整個山穀籠罩,隱匿在夜色之中。


    “有白玉芰護著,你在裏麵就算鬥法鬥得天昏地暗也不會被察覺。”荼靡對沈戢道,“去吧。”


    “先不忙。”沈戢說罷,卻看向白凜,笑了笑,“在下還要向神君討一樣寶貝。”


    寶貝?


    白凜和荼靡看著他,皆是不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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