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微笑:“如此,我若得了閑暇,確該去探訪探訪南海仙翁。”


    龍車早已經等候在宮外,見元光前來,兩條青龍立起,矯健的身軀伸了伸懶腰,鬃毛舒展,


    元光登上龍車,向白凜微微頷首,而後,青龍騰空而起,車輿四周彩雲環繞,載著元光朝上方飛去。慈窨等隨從亦緊隨其後,騰雲駕霧,未幾,隨著那上神的瑞光一道,消失在高高的雲池盡頭。


    待得再也望不見了,北極星君終於忍不住道:“你為何突然提起了伏龍仙山?莫非此番出門,還遇到了南海仙翁?”


    白凜將目光從上方收回,少頃,看了看北極星君,道:“不過路過偶見,好奇問一問罷了。”


    北極星君不大相信:“是麽?你何時這般關心下界的去處?”


    “伏龍仙山乃南海仙翁管轄之地,並非全然算是下界。”白凜道。


    說著話,他穿過殿閣和複道,回到自己的寢殿之中。


    案上,那隻食盒仍然擺著,一旁的榻上,扔著那身凡人的衣裳。


    見白凜打開食盒,竟提箸吃起了裏麵的東西,北極星君不由皺了皺眉毛,有些嫌棄。


    “你究竟從何處尋來了這些東西?”他說,“堂堂上神,撇著懸圃的仙果仙酒不吃,竟與凡人一般吃這等葷腥濁氣之物。”


    白凜不以為然,將一片醬牛肉放入口中。


    “你定然是真的遇到了南海仙翁,被他帶歪了,是不是?”北極星君搖頭,“他是出了名的不幹正事,好好的天庭不待,非要到下界去收徒授道;聽說還嘴饞得很,無事便去人間遊逛,與那些毫無見識的凡人一樣追尋口腹之欲。你切不可學他,否則那些看你不順眼的人見了,定然又要說你無上神之尊,毫無規矩。”


    白凜神色不屑,卻抬眼看他:“星君似乎頗了解南海仙翁?”


    北極星君從鼻子裏哼一聲,道:“誰了解他,不過同為上仙,知道些事罷了。活得長就是這般無趣,再看不上的人,日子久了也會了解甚深。”


    白凜不理會他嘮叨,道:“星君方才說南海仙翁在仙山上收徒授道,他收了許多凡間的弟子麽?”


    “倒也不算多。”北極星君道,“聽說他收徒頗是嚴苛,至今不過百來人。”


    “有男有女?”


    北極星君聽到這問題,微微抬起眉毛。


    白凜隨即道:“不過是方才看到那慈窨仙娥,她也是下界弟子登仙而來,故有此問。”


    北極星君神色緩下,道:“聽說他門下,女弟子極其少有,男弟子是大多數。尋常凡間的女子,到了年紀便總要被家中安排親事,結婚生子之後,誰還有許多心思修道求仙?故而立誌修道的,都是男子居多,伏龍山上應當也是此理。”


    白凜微微頷首。


    ——“……君這身體與凡間男子無異,一軀四肢,有甚稀奇,我犯不著來偷窺……”


    說得那般理直氣壯。白凜鄙夷地想,那沒廉恥的,怕不是時常偷看那些師兄師弟洗澡……


    *


    迷霧茫茫,陳遠不住奔跑,但無論他往哪個方向去,都無法鑽出這迷霧。


    風掠過耳畔,似有人在輕柔地附魔,陳遠仿佛聽到了母親喚他的聲音。


    他停下步子,睜大眼睛四處尋找,未幾,終於發現遠處站著的兩個人影。


    “父親,母親!”


    他想跑過去,卻聽那裏傳來父親的聲音:“就站在那裏,不必過來。”


    陳遠停住腳步。


    隻聽父親又道:“我們的模樣,你不會喜歡。”


    淚水從陳遠的眼睛裏湧出來。


    “父親,母親……”他望著他們的身影,喃喃道,“是兒子不好,連累了你們……”


    沉默片刻之後,父親說:“不,是我貪心不足,縱然知道這法術有古怪,卻仍然希望你繼承掌門。”


    陳遠道:“我隻想給你們報仇……”


    “你已經報了。”母親的聲音響起,“遠,我們今日來,是要向你道別。”


    陳遠一驚。


    “父親母親切莫離開!”他忙道,“如何才能救你們,我什麽都願意做!”


    “你已經救了我們。”母親道,“見你無恙,我們便安心了。日後,你要學會自己過日子,好好照顧自己,知道麽?”


    陳遠不願意,急忙朝他們跑過去,想將他們留住。


    可那兩個身影卻消失不見,任他再找尋,也終是不見。


    陳遠大聲呼喚著他們,除了茫茫的霧氣,什麽也沒有。


    ——聽你母親的話……


    父親的聲音徘徊在耳畔,若有若無。


    風吹過臉頰,仿佛有人在輕撫。


    陳遠醒來,房間裏,陽光刺目,淚水滿襟。


    *


    一場秋雨過後,深山之中,黃葉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這裏有一處小小的道觀,香火並不十分旺盛,清晨,靜謐無人。


    離道觀不遠的一棵大樹下,堆著兩個墳塋。兩片木牌插在墳塋前,上麵寫著陳遠父母的名字。


    陳遠一頭白發,穿著一身樸素衣袍,在父母墳前跪下,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他默默念禱了一番,而後,又拜了拜,站起身來。


    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放著他的行李。一個包袱,和一隻匣子。


    沈戢仍扮作那老道的模樣,站在旁邊。


    “你決定了?”他問,“就這麽走了?”


    陳遠點點頭,片刻,卻又搖搖頭。


    “我還會回來。”他看了看那兩座墳塋,“總要看看他們。”


    沈戢看著他,沒有說話。


    不遠處,荼靡和阿嬈用隱身之法藏在樹後,看著這光景,也覺說不出的欷歔。


    這陳遠的事,她原本以為不算大,幫他捉到那滅門慘案的凶手也就罷了。不料,竟牽扯出這般大案。


    第六十一章 殘局


    在翠月礁上,沈戢雖然用荼靡的丹藥將陳遠救活,但那裏畢竟不是讓他久留的地方。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沈戢將將他帶到這遠離世事的深山裏,寄在道觀養傷。


    陳遠的身體恢複得很快,沒多久,就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不過他就算身體康複,創傷也仍在。除了那一頭白發,最顯而易見的打擊,莫過於他父母的死。


    荼靡畢竟從他手裏得到了司南碎塊,本著一顆誠信經營的心,當初離開那地洞之前,她從玄水裏找到了他父母的屍首,藏入白玉芰裏的隱界。


    等到陳遠醒來之後,沈戢帶著那兩具屍首回到深山裏,交給了陳遠,在他麵前用冷焰化了。


    陳遠大哭一場,在沈戢的幫助下,將父母的骨灰安葬。


    沈戢看了看陳遠的行李。


    那包袱裏是什麽,他不知道,那隻匣子他卻認得。


    它正是陳老祖藏在床下的遺物,當初,陳遠就是在這裏麵發現了經緯司南碎塊和極樂經。


    陳遠拜過父母之後,走過來,將匣子打開。


    那些靈金仍好好擺著,沈戢知道,這是陳派留給他僅剩的財物。沒多久,他就看到陳遠從靈金底下拿出一張帛書來。


    不必細看那上麵的鳥蟲文,沈戢也知道它是什麽。


    “陳派已經蕩然無存,此物便是最貴重的遺物。”沈戢見陳遠拿著帛書走到墳前,意味深長道,“世間尋它的人多得是,你若是想,它能讓你有一世享用不盡的錢財。”


    陳遠搖了搖頭,道:“陳派因它而起,也因它而亡。無論何人得到他,都隻會像陳派的人那般變成生不如死的怪物。若我父母在世,定然也會希望我將它毀去,以免它再為禍人間。”


    說罷,他將帛書湊到父母墳前的香燭上點燃。


    這帛書所記敘的東西雖是邪物,本身卻是尋常絹絲製成,加上年代久遠,□□即燃。


    看著上麵的鳥蟲文在火焰中扭曲變形,最終化為灰燼,沈戢想起陳派的廢墟和地洞中所見種種,長歎一口氣。


    荼靡望著,心頭也終於送下來。


    她知道陳遠一直將此物藏著,懷疑他不死心,不接受陳派覆滅,還想著東山再起。但如今看來,他終究沒有選擇走陳老祖的舊路。


    “日後,你打算做什麽?”沈戢問他。


    說到這個,陳遠陰鬱的神色終於露出一絲舒展。


    “我上次出門遠行,曾到一所畫院裏去。”他說,“那裏的畫師對我的技藝頗是喜歡,說若假以時日雕琢,必成大器。我打算去試一試,興許能靠它吃上飯。”


    沈戢聞言,不由哂然。


    “隻怕這與你父母從前的期許想去甚遠。”他說。


    陳遠沒答話,卻將自己的包袱打開。


    隻見裏麵除了幾件換洗衣裳,還有一隻錦盒。陳遠將盒蓋小心開啟,裏麵是一套毛筆。


    “這是我上次遠行之前,父親送我的。”陳遠道,“那時,我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欣喜之餘,困惑不解。如今我想通了。父親早知道了蛹魔的事,也明白我不是這塊料,不能與他們一道成魔。他讓我出那趟門,就是希望我躲得遠遠的,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去過自己的日子。”


    沈戢頷首:“原來如此。”


    陳遠不再多言,收拾了東西,又向沈戢端正地行了個禮,轉身而去。


    可走沒兩步,他忽而想到什麽,又走回來。


    “有一事,我想向道長問明。”他說。


    “何事?”


    “道長並非那位萬靈咒的神仙,對麽?”


    沈戢愣了愣,少頃,道:“對。”


    陳遠頷首:“我不知那神仙名號,未得焚香致意,還請道長替我向他道謝。”


    說罷,他又施了一禮,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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