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魔的自愈能力本就了得,更何況陳老祖常年得神器碎塊靈力滋養,乃遠超同類。


    沈戢雖然在他腹中一頓亂攪,斬斷五髒六腑,但蛹魔的命門在腦袋上,這陳老祖就算受了重創,也一時死不得。加上他方才吸取了陳遠的精氣,堪堪過去不久,竟就緩了過來。


    陳遠的父母和其他蛹魔掉到玄水裏就會死去,陳老祖卻不會。


    看到他重新站起來,怪物們興奮至極,尖叫著,重新聚集。


    沈戢將陳遠扛在肩上,又要護著他又要殺怪,一時分不開身。


    這時,隻聽荼靡大喝一聲:“孽畜,你看看這是什麽!”


    陳老祖轉頭看去。隻見她立在一塊岩石之上,手裏高高地舉著一樣物什,正是那司南碎塊。


    它當下雖保住性命,卻仍重傷未愈,見得司南碎塊,雙眼分外通紅。


    那破風箱一般的嘶吼又響起,怪物們立即隨著朝荼靡湧去。


    但大約是因為陳老祖恢複過來,這些怪物不再似烏合之眾一般全奔荼靡這邊來,而是分作兩半,一半圍攻荼靡,一般圍攻沈戢。而陳老祖則被上百小怪護著,坐在一處安穩的岩石上,打坐養息。


    見自己和沈戢都陷入包圍,荼靡心知不好,隻得將花瓣變回小舟,輕輕一躍,落在玄水之上。


    “你帶陳遠跑出去,不必管我!”她朝沈戢大聲喊道。


    可話才出口,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長長的,清越而明亮,像巨大的號角吹響,又像她隨南海仙翁遊曆海底時聽到的龍吟。悅耳而有力,讓人心神怡然,與陳老祖那怪物的叫聲全然不一樣。


    但隨著這鳴叫,暗河的洞穴裏再度動了起來。


    隻不過,這並非陳老祖的地動之術。


    沈戢顯然也聽到了,那些圍攻他的怪物也有不少停了下來,四下裏張望,嘰嘰喳喳。


    陳老祖睜開眼睛,正當起身,突然,隆隆巨響驟然呼嘯而至。


    隻見這暗河竟是突然保障,一股巨大的水流自上遊而來,將整個暗河的溶洞充滿,破石開道,碾壓一切。


    陳老祖想逃,一個浪頭拍來,將他卷入洪水之中。


    沈戢亦無處可躲,隻來得及抓起陳遠,便和所有的怪物一道,遁入玄水無盡的黑暗。


    *


    玄水自北極而出,浸到裏麵,荼靡才知道它有多麽寒冷。


    看到那洪峰巨浪朝自己撲來的時候,她便知道自己的小舟縱然再是靈便輕巧,也不敵這等力量。她落入水中,若非那小舟變作巨大的花瓣將她周身護著,她隻怕不是被凍死就是被河水嗆死。


    正當荼靡掙紮,突然,一隻手將她拉住,未幾,她被帶到了岸上。


    荼靡趴在地上,痛苦地嗆著水,抬頭看去,不由怔了怔。


    救她的,竟是阿嬈。


    “阿嬈?”她又驚又喜,卻又不敢相信,“你怎在此?”


    “你還問。”阿嬈也一身是水,變出火堆來取暖,一邊擰著衣裳一邊說:“你們兩個出來許久也不給我傳回消息,我在仙山裏等得不耐煩,就尋個由頭告了假,出來看一看。不料,循著你們的氣味到了這裏,竟遇到了這等凶險場麵。”


    荼靡聽著,不由有幾分感動。


    阿嬈是個極其膽小的妖精,平日裏無論什麽事,能躲就躲。不想今日,她不但主動來找自己,還出手相助,當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先不說這些。”荼靡忙站起來,四處張望,“你可看到了沈戢?這玄水極寒,我方才見他也落了水,還須快快將他找到才是。”


    “放心好了,”阿嬈卻扯住她的衣角,道,“他那般潛逃多年的魔頭,最擅長的就是保命。荼靡,我看那些怪物方才都在追你,何故如此?”


    荼靡於是將司南碎塊的事,簡要地解釋了兩句。


    “如此說來,司南碎塊在你身上?”阿嬈忙道,“快拿出來看看,可曾被方才那大水卷走了?”


    “怎麽會,我將它收在了白玉芰裏,萬無一失。”荼靡說著,從腰間抽出白玉芰來。


    那花瓣張開,果然,司南碎塊好端端地躺在花蕊之中。


    正當荼靡將它取出,身後突然傳來沈戢一聲大喝:“收起來!不能給她!”


    荼靡不及回神,阿嬈卻出手如電,將碎塊一下奪過去。


    而後,她變作貉子原身,一下躥開。


    荼靡目瞪口呆。


    沈戢渾身濕透,將肩上的陳遠放下,大喝:“追!”


    荼靡即刻將用花瓣變出白鼬,二人騎上,朝阿嬈追去。


    玄水的河道深不可測,方才的洪峰過去之後,到處濕漉漉的,比先前更加寒冷。那些怪物顯然沒有能從玄水裏活命的,沈戢手中的冷焰照耀之處,礁石上,水流裏,到處是蛹魔密密麻麻的屍首。


    此時的隧洞重歸寂靜,死氣沉沉,無聲得可怕。


    不過阿嬈似乎全然不打算遮掩蹤跡,白鼬鼻子極靈,循著一路追索,未幾,離開主河道,卻循著岔口,鑽入了一處岩洞之中。


    這岩洞,顯然也是經曆千萬年溶蝕出來的,經過一段通道,未幾,豁然開朗。


    白鼬跑了兩步,突然,腳下踩空。


    水流在這裏也失了依托,變成瀑布,飛流直下。


    白鼬變作仙鶴,在偌大的溶洞裏騰空而起,帶著兩人盤旋而下。


    這又是一處深不可測的洞穴,正當沈戢伸手,要將手中的磷火拋起,將洞中照亮,卻發現根本不必如此。


    前方,一道久違的陽光從上方高高透入,光柱落下,直通洞底。


    那裏,有一塊巨大的晶石。


    折射著陽光,五彩斑斕。


    而那晶石之上,蹲踞著一隻白色的巨獸。


    它有長長的鹿角,雙眸金藍異色,身上的皮毛潔淨雪白,長長垂下,泛著耀眼的光。


    而它的右前爪下,壓著一具屍首,正是已經氣絕的陳老祖。


    阿嬈正拜倒在巨獸麵前,雙手捧著司南碎塊,畢恭畢敬,舉高呈上。


    當那異色雙眸朝仙鶴看過來的時候,荼靡看清了那額間鮮豔的紅痕,知道今日是定然不可善了了。


    白凜。


    第五十二章 重遇


    仙鶴降下,未幾,重新變回花瓣,回到白玉芰的花苞之上。


    白凜嫌惡地將爪下的老怪屍首丟開,未幾,變回人形。


    他並不像上次出現時那般神光裹身,威風無匹。相反,此時的他,一身長衣。如同在海島時一樣,看上去仿佛是個人間的俊美少年。


    不過對於荼靡而言,他那戴著鐐銬的□□雙足更引人矚目。


    隻要那鐐銬在,便說明天庭的禁咒還在,也提醒她記起來,在海島上的時候,他們約定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牽連。


    沒想到,他們竟在這裏重遇。


    看著阿嬈手裏的司南碎塊,荼靡麵色難看。


    他們廝殺這麽許久,幾乎把性命也搭進去,白凜這不了臉的,竟然使出這等下作的手段半道截胡!


    白凜從阿嬈手中接過碎塊,臉上的神色沒有一絲波瀾。


    未幾,他抬眼,目光掃過不遠處的二人,落在陰沉的荼靡臉上。


    “阿嬈。”荼靡冷冷開口,“回來!”


    阿嬈仍跪在白凜麵前,怯怯地回頭望她一眼,又望望白凜,躊躇著,一動不動。


    荼靡瞪起眼睛。


    白凜不緊不慢道:“你又何必為難她。世間獸物,皆聽命於我,她也不例外。”


    荼靡忍無可忍,正要上前,被沈戢一把拉住。


    “拜見神君。”他彬彬有禮地做了個揖,道,“神君要這司南碎塊,吩咐一聲便是,何勞神君如此大費周章。”


    白凜看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昊海麽?變作這模樣,倒是洗得幹淨。”


    沈戢麵不改色:“在下天生如此,這洗字卻是見外了。”


    白凜冷冷道:“我放過你一次,便不會放過第二次。你若作奸犯科,我仍會將你鎖上天庭。”


    沈戢和氣道:“神君何出此言,在下奉公守法,今日來此,亦是為了鏟除蛹魔,替天行道。”


    “是麽。”白凜把玩這手中的司南碎塊,道,“這又是何物?可知凡人私藏神器,乃不赦之罪。”


    沈戢麵色變了變,正待答話,荼靡忽而打斷:“我等凡人私藏神器是重罪,神君莫非就不是了?”


    白凜的目光,隨即又回到了荼靡的臉上。


    隻聽荼靡繼續道:“神君身負天庭降下的罪責,無天庭公務許可,不可在人間動用一點法術,遑論持有這神器的碎塊。神君有諸多限製,故而隻有驅使阿嬈,從我手中將碎塊騙走,不是麽?”


    聽得這話,沈戢的目光閃了閃,隨即看向白凜。


    白凜看著她,唇角彎出一抹冷笑。


    “騙你,又如何?”他傲然道。“莫忘了你上次見我時,是如何跪地求饒。我隨時能降下雷劫,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麽神君可試試。”荼靡毫不退讓,“此一時彼一時,這碎塊是我的,神君今日要將它搶走,便須得先過我這一關。”


    說罷,她已經催動真氣,上方突然迅速結成晶石穹頂,封住了洞中所有的出口。


    白凜的眸中透出寒氣,忽然,身形一變,再度化作麒麟巨獸。


    因為怒氣,它那異色雙眸變得愈加明豔,周身殺氣迸發。


    長長清嘯,在偌大的溶洞中回蕩,荼靡甚至能聽到外麵河道上餘音縈繞。


    方才玄水漲起洪峰時,她聽到的,正是這個聲音。麒麟作為是神獸,可禦風司水。而白凜是上神,召喚玄水漲潮,對於他而言,跟凡人吃飯睡覺一樣。是天生的本事。


    溶洞微微震動,不斷有石塊從上方落下來,砸在穹頂上,發出讓人心悸的聲音。


    阿嬈嚇得尖叫起來:“你們冷靜……冷靜!”一邊說著,一邊趕緊鑽到旁邊的石頭縫裏縮起來,瑟瑟發抖。


    “你瘋了!”沈戢麵色劇變,“那是白凜!你不見陳老祖怎麽死的麽!他哪怕不用什麽雷劫,不用那觸犯天庭禁咒的法術,隻一個爪子拍下來也夠我等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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