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陳派在修真界中的名聲一向不好,為自詡正派的門第所不齒。畢竟幾乎每一家,都有過被陳派搶走弟子和香客的經曆,陳派被滅,許多門派嘴上聲援,喊著徹查嚴懲,可內裏的態度卻是曖昧。


    一來,陳遠認定的凶手顯門,是不折不扣的正派道門,名望深遠,無論真相如何,真查起來都要得罪顯門,乃不值當;二來,覺得陳派罪有應得的大有人在,甚至看到陳派一夜之間蕩然無存,不少人都暗自拍手稱快。


    故而此事雖一時轟動,但世人也大多過過嘴皮子的癮。過了些日子,關心的人就少了。


    人走茶涼,樹倒猢猻散。陳派過去雖然風光,但絕大多數弟子一夜死去,曾經積攢下來的巨富也灰飛煙滅,一切成空。


    那僅剩下的後人陳遠到處奔走,想要報仇,各路門派麵上答應得好好的,真正幫忙的卻少。半年過去,報仇之事無所著落,看著著實淒涼。


    “……前些日子,我聽說這陳遠落魄得連飯都要吃不上了,剩下的家人門人也紛紛離去,還以為這陳派之事要不了了之。如今看來,竟是又有了起色,還重金募勇,莫不是就要去跟顯門尋仇了?”


    一家酒肆裏,荼靡和沈戢一邊吃著飯,一邊聽著鄰桌的人議論。


    “尋仇自是尋定了的。這陳公子的誌向可是遠大得很,前陣子,還曾去伏龍山請南海仙翁。”


    “哦?請到了麽?”


    “若請到了,哪裏還會有今日之事?就是不曾請到,他才回來,自行報仇。如今來幫他的,聽說是獨孤派。那獨孤派的掌門叫獨孤逑,與陳魁乃是忘年之交。據說他前陣子閉關修煉,出關之後才得知了陳派的慘案,親自帶著弟子千裏迢迢來奔喪,發誓要為陳派報酬,還贈了陳遠許多錢財。”


    “怪不得陳遠能重金募勇。嘖嘖,獨孤派可也是個名門,聽說富得很。有獨孤派幫忙,這報仇之事當是有眉目了。”


    “那可難說,顯門可不是吃素的……”


    二人正說著話,忽然,聽得旁邊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無量壽福。”


    看去,隻見是鄰座的老道站了起來,對他們款款行了個禮:“二位施主,貧道有一事求教。”


    二人見這老道穿得體麵,模樣也周正,一看就知道來頭不凡。他們不敢怠慢,忙也行個禮:“道長請說。”


    沈戢道:“貧道周遊而來,初至貴地,不熟此間之事。方才聽二位施主說起這陳派之事,隻覺頗是新奇,故而想向二位打聽打聽,這陳派的來曆。”


    二人麵麵相覷,一人道:“陳派的來曆,說來可遠了去了,不知道長想知道哪些?”


    沈戢笑了笑,隨即轉頭喚來店主人,掏出錢來,讓他上一壺好酒,又點了幾樣小菜。


    “陳派的名聲,貧道亦曾有耳聞,卻不知詳細之事。”他說,“貧道聽二位口音,當是本地人,想來必定對陳派了解甚深,故而想請教一二。聽聞陳派的掌門陳魁,生前活了四百多歲,可有其事?”


    二人見沈戢出手大方,已是眉開眼笑,自然也樂得跟他聊下去。


    “此事不假。”一人道,“那陳魁,膠州人人都見過。就拿在下來說,在下自由在膠州城中長大,今年五十有二,自打幼時見到陳魁第一眼,直到他遇到那禍事去世,他的模樣就一直不曾變過。”


    “正是。”另一人道,“在下亦膠州人士。莫說在下,就連在下的祖父,也說陳魁是個神仙。他自生下來,陳魁就是個年輕人;活了七十多年,前年走了,陳魁連一絲白頭發也不曾添過,豈不讓人驚歎。”


    老道頷首,道:“嶗山之中多有修真門派,但凡修真之人,活了幾百歲卻容顏仍如年輕時一般的,不在少數。想來,這陳魁也跟他們是一樣。”


    二人卻笑而搖頭。


    “絕不一樣。”一人道,“我且問道長,那些修真門派的弟子,若想長生不老,須得如何行事?”


    沈戢道:“自是修習法術,功力圓滿,內丹精純,方可長生不老。”


    “若是修到八十歲,此術才練成,可讓人恢複年輕時的容貌麽?”


    沈戢笑了笑,道:“自是不可。所謂不老,乃不死也,並非恢複青春。若要易容,有另外的變化之術,卻不可稱為長生不老。”


    “這便對了。”那人道,“別的修真門派,皆隻是長生,何時修成,便停留在修成時的模樣,卻不可讓人返老還童。陳派不然,別的門派做不到的,它能做到。”


    沈戢訝然:“哦?”


    “故而陳派另有一個名號,叫不老門。”另一人道,“入了陳派門下的,每個人都是二十出頭的模樣,臉上連一根皺紋都沒有。陳魁有這等本事,道長還覺得他與別人無異麽?”


    聽得這話,一旁的荼靡神色也動了動。


    她自己就是個仙門弟子,對於各路修真之術,也自是了解。


    如這兩個茶客所言,所有修真門派中的法術,其實隻能做到長生不老。何時得道,便保持何時的模樣。


    比如沈戢,他天賦異稟,十歲入道門,二十五歲就摸到法門,參透了天機,用修為築起內丹根基,得以長生不老。從那之後,他就一直是二十五歲的模樣,不曾改變。可就算他再修為高深,乃至於登仙,他也不可能回到十六歲時的模樣。


    這是萬物榮衰之法所決定的,並非人力可為。


    而陳派這法術,能為常人之不可為,那麽確實是個異類。


    “貧道聽說,陳派的道術,乃陳魁親手所創?”沈戢道,“不知這道術可有借鑒?”


    “有甚借鑒。”一人道,“這是獨門秘術,否則陳派何以在這眾多門派中立足?”


    另一人卻道:“不過我聽說,陳魁當年創立這道術之事,倒是得了天機。”


    “天機?”沈戢問。


    “據說,他是得了一本天書,從天書裏悟出來的……”


    “胡謅。”旁邊那人笑道,“這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謠言了。我聽陳魁親口說過,此事乃子虛烏有。”


    “他說子虛烏有便是子虛烏有?我不信。”


    “不信你去問他。”


    “如何問,他都死了……”


    聽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磨起了嘴皮子,沈戢仍麵帶微笑,目光卻是深遠。


    第三十七章 募勇


    陳派的山門雖然已經被毀,不過在膠州城裏,還有一處宅院。


    為了生計,陳遠原本打算將這宅院賣了,不料陳魁的故交獨孤逑率領弟子不遠千裏而來,還贈送了大筆錢財,解了陳遠的燃眉之急。


    陳遠感激不已,特地將這宅院收拾了一番,將獨孤逑一行人都安置在裏麵。


    有了錢財,募勇之事也進行得很是順利。


    短短不過五日,已經募得三十餘人。


    膠州是修真門派聚集之地,不乏道行深厚的高人。他募來的這三十餘人,個個法術高強,就算是顯門那般名門正派,尋常弟子亦難以阻擋。


    陳遠巡視一圈之後,隻覺信心倍增。


    前番,他雖然用那萬靈咒向神仙許了願,神仙也收了他的酬勞,但畢竟不知道那神仙究竟是什麽底細,也不知道他會如何幹活,陳遠思來想去,總覺得不踏實。


    直到獨孤逑來到。


    他為陳遠出謀劃策,告訴他顯門法術弱點在何處,該招募什麽樣的幫手,還幫他謀劃起了日後重振陳派的事。陳遠頗受鼓舞,這才覺得自己終於有了做大事的底氣。


    這獨孤逑,他從前也見過。陳魁與他交好,他到膠州來做客,也總是住在陳家。


    不過在陳遠眼中,獨孤逑和陳魁其實隻是一般的友人,說不上多麽親密。但陳派出事以來,舊日的親友雖紛紛來慰問,卻大多數人說的多做的少,錢財都不見捐上幾個,遑論為陳派出頭,找顯門報仇?


    可獨孤逑卻不一樣,他穿著一身縞素,登門來大哭一場,無論錢糧還是人手,都慷慨奉上。


    陳遠大受感動。


    患難見真情,獨孤逑這樣的人若不算至交,何人算得至交?


    因得錢財充裕,先前那些想離開的殘存家人和弟子也都不走了,陳派的廢墟上,眾人重新搭建屋舍,安置募來的幫手,日日練功,如火如荼。


    “公子,”一名家人上前稟報,道,“方才又來了一名老道,帶著個童子。他本事頗是了得,一柄拂塵可穿雲破石,四五個人都不是對手。他還說,他的本事是是從方外習來,可在萬人之中輕取敵首。”


    “哦?”陳遠眉間一展,正要去看,卻被一名獨孤派弟子叫住。


    “公子。”那弟子走過來,向他一禮,“師父遣在下來邀公子共膳,不知公子可有空閑。”


    獨孤逑當下是上賓,陳遠不敢怠慢,忙讓家人將那老道好吃好喝留住,自己回頭再看。


    吩咐完畢之後,他即隨著按獨孤派弟子去見獨孤逑。


    獨孤逑出手豪氣,不但給了陳遠許多金銀,還不勞他照顧,自己包下了膠州城中最豪華的一處酒樓,帶著弟子們住了進去。


    陳遠來到酒樓裏時,獨孤逑已經在雅間擺好了宴席。


    推開門,隻見燭光璀璨,溫香陣陣。


    歌伎和舞伎塗脂抹粉,樂聲靡靡。舞姿妙曼。更有濃妝豔抹的女子陪坐在獨孤逑身邊,伴他飲酒取樂。


    “賢侄來了,快快入席。”見到陳遠,獨孤逑招呼道。


    陳遠行了禮:“拜見世伯。”


    兩名侍酒美人走上前來,在陳遠身旁坐下,為他布菜。


    陳遠也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由著她們伺候,並無局促之色。


    獨孤逑看著他,微笑:“聽說賢侄今日又收了許多猛士?”


    陳遠頷首:“正是,今日收了十人。若非世伯相助,晚輩幾乎不敢想。”


    獨孤逑大笑起來:“區區錢財罷了,身外之物,何足掛齒。”


    陳遠就佩服獨孤逑這等灑脫之態,道:“世伯如晚輩再生父母,他日晚輩重振陳派,定然將世伯今日恩情加倍奉還。”


    獨孤逑一擺手,慷慨道:“我與陳老祖乃忘年之交,他遭此不行,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定要為他討還公道,這等客氣的話,賢侄不必再提。”


    陳遠聽得這話,感激不已。


    獨孤逑則舉杯,與他共飲。陳遠不推拒,把酒飲下。美酒在前,美人在懷,酒一杯杯地下肚,沒多久,陳遠已經覺得醉意熏熏,歪歪地靠在身邊美人懷裏。


    “說到陳老祖,我每每至深夜,想起他舊日音容,皆難以釋懷。”獨孤逑也倚在隱囊上,忽而長歎,“想當年,我聞知他那獨創的奇術,從千裏之外來到,隻求切磋。本以為他這等高人,必是不假辭色,不屑與我這無名小卒相見。不料,他全無架子,與我論道三天三夜,如今想來,猶韶音在耳,追思不已。”


    說罷,他眼圈發紅,低頭拭了拭。


    陳遠聽著,心事也被觸動,鼻子酸了起來。


    “我當初聽到噩耗,唯一擔心的,是老祖這法術失傳於世。”獨孤逑欣慰道,“後來聽說賢侄還活著,這才放下心來。”


    陳遠擦了擦眼角,道:“晚輩幸存,亦上天眷顧。”


    獨孤逑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酒,道:“聽說,你去了一趟伏龍仙山,向南海仙翁求助?”


    “正是。”


    “見到仙翁了麽?”


    陳遠喝了一口酒,歎氣道:“晚輩慚愧,不曾見到。”說罷,他將自己去伏龍仙山的經曆說了一遍。


    不過他腦海中有一絲清明尚存,記著神仙在夢裏的告誡,沒有提那老船工指路讓他用萬靈咒許願的事。


    獨孤逑聽罷,撫須頷首:“我最後一次見到老祖時,還是前年。他與我說起賢侄,說賢侄雖然聰穎,卻總將心思放在丹青上,學道不精,擔心賢侄日後撐不起陳派。我那時安慰老祖,說陳派人人長生不老永葆青春,就算賢侄不識法術,陳派也不會斷了傳承。”


    說罷,他臉上浮起些遺憾之色,道:“不想,竟是一語成讖。”


    陳遠聽得這話,愈加羞愧:“我晚輩少不更事,對不起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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