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連貫又熟練的動作,很難不懷疑是言嵐早有預謀的,可他偏偏就是一副醉得不輕的模樣,蹭蹭白嬌嬌的肩頭,嗚咽著呢喃道:“頭疼……難受……”


    “那我給你倒杯水?”


    “不要……”


    “那你想怎麽樣?”


    “……要嬌嬌。”


    能有什麽辦法呢,自己的師尊自己哄,白嬌嬌無奈地深吸一口氣,言嵐他醒著是個戀愛腦,醉了是個不要臉的戀愛腦,她關心則亂,自然沒有發現醉倒在她肩頭的言嵐眼裏閃過的那抹清明。


    白嬌嬌見他隻是摟著也不做逾矩的行為,她又掙脫不開,隻好將就著靠在言嵐身邊躺下,這時她發現剛才的大動作下,與蘭集的書頁已然翻開,正是她之前無法翻動的第二頁。


    想起上次因殘念引發心痛的經曆,白嬌嬌躊躇再三還是將書捧起,反正都要暈,現在好歹還在床上,至少暈得舒服。


    第二頁上也有一幅小插圖,那株蘭花似乎長大了一些,但是抽出的新葉耷拉著,看上去很是萎靡。


    無厭在一旁寫道:“養蘭花一日心得,實在嬌氣,非比尋常的體驗。”


    “養蘭花三日心得,喜歡晨露,非比尋常的嘴叼。”


    “養蘭花不知幾日心得,踏過三千世界即可入佛門,卻總有掛念。蘭花,養不得。”


    短短幾句話,道盡無厭的喜愛之情,觸碰那幅畫會不會再次進入他的殘念中,白嬌嬌正想著,她身體內的困意卻突然襲來,等意識再次清醒時,“啪嗒,啪嗒”,有水滴不斷砸在她腦門上。


    白嬌嬌抖了抖身子,再睜眼她已經出現在了書裏,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合捧置於她頭頂,雙手間的縫隙處有水珠滴落,莫名感覺甜滋滋的,剛才砸她的就是他!


    當那雙手挪開時,果然是和言嵐有著同一副麵孔的無厭,掌心的水珠滴盡,他問道:“夠嗎?”


    白嬌嬌怕他再砸自己,立刻晃動枝葉,無厭環膝坐在她身邊,依舊不厭其煩地摸著她的葉脈,“看來是夠了。”


    一人一花,日複一日,無厭每日都會捧著新鮮的晨露來看她,他話不多,總是一坐就是一天。其間走過幾個看著麵善的人,但都未曾因他們而駐足,都是直奔白玉漢石階而去,越走越高直到消失在雲層之中。


    幾次下來,白嬌嬌隱約意識到,來到這的人都該去登這座石階。


    也確實如她所想,這一日,無厭停止撫摸,溫柔地說道:“我該上去了,若有機會再來尋你。”


    就像送走別人一樣,白嬌嬌看著他一步一步踏上石階,他走得很慢,卻沒有回頭望一眼,長久的陪伴迎來分離,她心底泛起不舍,但卻無法挽留。


    白嬌嬌聳拉著葉片,唯一一個會和她說話的人也要走了,孤獨的花生又開始變得無趣。


    烈日當頭,驅散層層雲霧,刺目的陽光將白嬌嬌曬得蔫頭耷腦。在無厭即將隱入雲層時,陽光照至他身側,使得他停下腳步。


    不消片刻思考,他便回身跑下台階。


    他有掙紮,也有猶豫,但他放不下他的小蘭花。


    白嬌嬌努力用葉片遮著陽光卻收效甚微,忽然一片陰影籠罩在她頭頂,太陽這麽快就下山了?


    她眯起眼一瞧,是無厭!


    “石階太長,實在累人,我休息會再去。”他高舉手臂,寬大的廣袖正好垂下將她遮得嚴嚴實實的,另一隻手也不老實,再次摸上她的葉子。


    嘴硬心軟說的大概就是無厭。


    白嬌嬌舒服了不少,她聽到無厭的聲音悠遠而綿長:“我同你說說飛升前的事吧,那時我還是個將軍呢。”


    這次的畫麵定格在無厭的笑顏上,一切結束的突然,腦海中隻剩黑暗,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來,白嬌嬌的身體異常的困乏,腦內的記憶正在並融,玉簪再次發出微弱瑩光,這一夜她睡得很香,身旁的言嵐亦是。


    翌日清晨,在樹梢跳動的喜鵲發出喳喳的叫聲,白嬌嬌不堪其擾從混沌中醒來,正想舒展身體卻感覺有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睜開惺忪的睡眼,試圖挪動身子,可一隻手臂將她牢牢箍住。


    側目一瞧,言嵐沉睡未醒,手上的力道卻分毫不減,昨晚的情形仿佛猶在眼前,白嬌嬌徹底清醒。


    萬一言嵐醒了,質問她花釀的事怎麽辦?


    白嬌嬌做賊心虛似的嚇得一哆嗦,躡手躡腳地從言嵐懷中溜出,提起鞋子、拾起酒壇,踮著腳打開房門,一氣嗬成地逃離案發現場。


    白嬌嬌小心地合上房門,沒有任何意外,她心中竊喜。


    言嵐的房門正對花園,她一轉身,墨淮和鶴靈就站在院子裏,兩雙好奇的眼睛一齊側目望著她,空氣仿佛凝固,白嬌嬌攏了攏外衫,隻要她不尷尬:“早安。”


    鶴靈抬頭確認了一下,正午的太陽很刺眼,“早安。”


    “其實,我出現在這裏完全是因為……要給師尊梳頭發!”白嬌嬌支支吾吾道。


    “不用解釋,看得出來。”鶴靈胡亂點著腦袋,淩亂的衣衫,鞋子都沒穿,就當他瞎唄。


    白嬌嬌快速收拾好自己,微微的有些羞惱,問道:“你們幹嘛站在院子裏?”


    “因為它。”墨淮指著花圃說道。


    栽滿鮮花的花圃缺了一個角,隻有光禿禿的莖還立著,花卻不翼而飛了,湊近一看,莖上留下的這是……齒痕?


    誰這麽變態!


    白嬌嬌質疑的眼神落在鶴靈身上,他跳起來說道:“這一看就是小孩咬的,請尊重高貴的仙鶴,我不吃素!”


    說的也有道理,齒痕很淺,看著是還沒長大的樣子。


    “我們家哪兒來的小孩子呀?”三人麵麵相覷,唯一的小孩還沒生出來呢,真是奇怪。


    墨淮折下一根花莖,若有所思的將其收進自己的靈囊中,轉頭問她:“師父,今日還要給商夫人診脈嗎?”


    “要。”昨天雲宛受了驚嚇,也不知有沒有好,再者白嬌嬌很是在意雲宛昨日到底有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墨淮又道:“我給她熬了一劑安胎藥。”


    鶴靈興致缺缺不想與他們同去,墨淮領著白嬌嬌前往後廚,她發現墨淮今天依舊戴著那條抹額,身上的陰鬱都散了不少。


    “師父,不要怪墨淮多嘴。”他細致的將藥湯倒入碗中,白嬌嬌滿臉疑問,他斟酌再三開口道:“昨日我為商夫人診脈,她的身體很好,甚至好的異常,隻是心跳有些過快。”


    言下之意,雲宛在撒謊。


    白嬌嬌斂眸不作答,黑黢黢的藥湯印照出她微微蹙眉的神情,毫無疑問雲宛聽見了,但她絲毫不驚訝,這是為什麽?


    甚至她還從墨淮的話中找到了疑點,“好的異常是什麽意思?”


    “我曾記得師父說過,商夫人懷孕一月有餘。”


    “沒錯。”


    “初懷孕的女子脈象不明顯,但等到胎兒成型,就會有較明顯的滑脈,”墨淮欲言又止,白嬌嬌有些僵硬地抬起頭,隻聽他繼續說道:“商夫人的胎兒至少三月。”


    “不可能啊。”


    一月前雲宛還去言君祠祈福求子,她也算半個皇親國戚,太醫還能診不出一個小小的喜脈嗎?


    “我們一直以來都在懷疑商封暘和他妻子二人,但我們遺忘了一點。”墨淮的話就像是拉響了白嬌嬌腦海裏的警報。


    一個幾乎確切的答案呼之欲出。


    “孩子。”


    白嬌嬌幹澀的喉嚨發出聲響,從一開始雲宛臉色蒼白,到鶴靈受傷後她麵色紅潤,到如今發現胎兒異常,不是她身體變好了,而是魔將‘吃飽了’。


    墨淮捏著那根花莖,戳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看得出來他又餓了,他懼怕仙君,所以隻能吃些靈花靈草。”他說的話都有據可依,沒有比這一個解釋更為貼合實際的答案了。


    白嬌嬌端起藥碗,拉著墨淮直奔雲宛的廂房,途中囑咐道:“好好診脈。”白嬌嬌與他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咽下心中所想。


    雲宛難得沒有待在屋裏,而是坐在回廊長椅上曬太陽,手中一刻不停歇地縫著小孩衣裳。


    他們過來時的動靜驚擾了雲宛的走線,她抬頭看見是白嬌嬌,有一瞬間的僵滯,立刻又掛上笑:“嬌嬌,你怎麽來了?”


    白嬌嬌遞上手中的藥湯:“墨淮特意給你熬得安胎藥。”


    “實在太麻煩墨醫師了,”碧水上前接過藥湯,雲宛手下動作不停,像是在緩解尷尬,“我剛吃了些點心,過會兒再喝吧。”


    拋開個人情感去觀察雲宛,其實她的小動作很多,緊張時也會露出很多破綻,隻是白嬌嬌單純以心相待,從不注意這些。


    “商夫人,今日還未診脈。”墨淮提醒道,接著不由分說地拿出絲絹。


    墨淮蹲身把脈時停留了許久,讓雲宛有些緊張:“有問題嗎?”


    “沒問題,孩子長大了不少。”墨淮意有所指地看了白嬌嬌一眼。


    白嬌嬌盯著她的肚子,眼中滿是複雜:“你其實什麽都知道,對不對?”她看到雲宛震驚地望著她,指尖被針紮出了一滴血珠。


    雲宛強裝鎮定,“碧水,你先下去。”


    白嬌嬌也有點賭氣,“墨淮,你也回吧。”


    回廊中隻剩二人四目相對,都咬著牙不願鬆口,最終雲宛敗下陣來,麵色頹敗地說道:“嬌嬌,他是我的枕邊人,我不可能不知道,但我能怎麽辦呢?”


    “他是商州國的人,你就放任他在燕曲做手腳,哪怕有一天燕曲被鐵騎踏平,燕曲百姓流離失所?”困天鏡中的畫麵總是浮現,白嬌嬌以前不解雲宛能將丈夫拱手相讓,現在依舊不解她為了維護丈夫竟然能舍棄家國大義。


    “嬌嬌,燕曲的根已經爛了。”


    雲宛生於世家,伴隨著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長大,家裏人從小就告訴她,她以後是要進宮服侍皇上的,那個年紀比她爹都大的皇上,她沒有一天快樂過,直到商封暘的出現,打破了她平靜無波的生活。


    他們在言君祠相遇,被惡意鎖進一間房裏,但凡有人出現,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名門嫡女的名聲就會毀於一旦,是商封暘砸碎了窗子,砸得拳頭血肉模糊後翻窗逃走,她才逃過一劫。


    臨走前,商封暘說他會負責,等他金榜題名,會來求娶雲宛。


    雲宛信了,甚至給言君祠捐了一座金身像,隻為求得他高中,哪怕她知道商封暘在撒謊,甚至策劃了整件事。


    商封暘也沒有讓她失望,三甲遊街前她早早坐在酒樓床邊等待,他身披紅花,騎著高頭大馬,在長街上與她隔空相望。


    她沒有白等,因為不久後,商封暘就屢建奇功,得到了皇上的賞識,討得第一個賞就是娶雲宛。


    賜婚,成婚,他們的目的都達到了,隻是出了一點小意外。


    “嬌嬌,連我自己都不信,我真的會愛上他。”雲宛回憶起商封暘的溫柔以待,“可能裝著裝著,把我自己都騙到了。”


    “龍椅上的那位昏庸迷信,雖然大逆不道,但確是事實,有他在,才是燕曲的災。”


    雲宛是支持燕曲易主的,白嬌嬌揪緊衣擺,聽完雲宛的故事她反而沒那麽生氣了,或許應該說沒那麽不解了,“宛姐姐,你們二人之間的感情我不好評述,但魔物極其危險,千萬不能碰!”


    “魔物?”雲宛一臉的茫然。


    白嬌嬌也懵了一瞬,雲宛知道商封暘的計劃,卻不知道魔物為何?那她肚子裏的孩子……


    “嬌嬌的意思是邪魔外道嗎?”雲宛問出疑惑,她思考了一番說道:“大家都以為夫君是掌權者,其實不然,那個言國師才是背後操縱的人,有傳聞說宮裏日日有幹屍被運送出來,我覺得與他脫不了幹係。”


    幹屍?正當白嬌嬌想追問時,碧水從前廳急匆匆地跑進來,喘著粗氣說道:“小姐,出大事了。”


    “什麽事?”


    “姑爺來了。”


    雲宛輕皺黛眉:“姑爺來了你有什麽好急的。”


    碧水喘過氣來,聲音洪亮:“姑爺是來找白小姐的,言國師要召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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