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麽這麽快回來了?”


    院子裏的丫頭見劉樂平回來,趕忙迎了她去了屋內,劉樂平發現,屋內原本正在說話的母親與紀夫人見到她進來,都紛紛閉上嘴。


    母親與紀夫人交談的內容不想讓她聽到?


    劉樂平心中疑慮,麵上不顯,給兩位長輩行禮後坐下。


    紀夫人笑著問她:“怎麽回來的這樣快?可有逛逛府中園子?”


    劉樂平回答:“路上碰見了紀伯父,伯父贈了禮,便索性直接回來了。”


    原本碰到長輩,長輩贈禮是一件正常事,可她說完後,卻發現母親與紀夫人皆是瞬間臉色大變,一向淡定的母親竟是直接站起身來。


    “你說什麽,你遇見紀長……紀大人了?”


    不過是遇見了一個長輩而已,更何況這還是在他的府上,碰見不是很正常嗎?


    劉樂平不明所以,還是將方才的偶然撞見照實說了。


    說完,她看著母親那滿是複雜的神色,有些擔憂的問:“可是女兒做錯什麽了?”


    母親還未說話,紀夫人便先搶過話,她笑著,可劉樂平看出出來她的笑容十分勉強。


    “沒什麽,你們也餓了吧,桃花,讓廚房將飯菜送來。”


    兩個長輩都要做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劉樂平即使心中好奇,也懂事的沒再發問。


    一頓飯吃下來,她感受非常好。


    紀夫人是她見過夫人中最溫柔最好說話的,也許是因為與母親乃是手帕交的緣故,對著她也滿是慈愛,吃飯時頻頻為她添菜,偶然一個抬眼,見到的都是紀夫人帶笑的麵容。


    看來紀夫人真的很喜歡晚輩啊。


    一場飯菜用的賓主盡歡,又聊了一個多時辰,劉夫人起身告辭要回去了,徐嬤嬤送母女兩人到了院子門口時,劉樂平又瞧見了紀大人。


    他正站在門外,跟著外麵守門的丫頭說著什麽。


    見到兩人,他行了個拱手禮。


    劉樂平還沒回禮,就見母親臉色大變,擋在了她麵前。


    她心中訝異,母親一向端莊,如何會在外人麵前行這失禮動作,還不等到她想明白,就見紀大人有些勉強的笑了笑:“嫂嫂何至於此。”


    “我夫隻是個五品小官,當不得紀大人一句嫂嫂,還請大人讓讓,莫擋了路。”


    紀長澤嘴角笑容越發牽強,他張張嘴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沒再言語,隻又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一陣冷風吹來,紀大人的寬大袖子被吹的揚起,顯得他的身影都略微蕭瑟瘦弱了一些。


    劉樂平不解為什麽母親要這樣仇視紀大人,明明她與紀夫人的關係很好啊。


    劉夫人沒發現女兒眼底的茫然,隻轉頭問徐嬤嬤:“他如何還有臉來這裏。”


    徐嬤嬤知道劉夫人擔憂紀長澤是衝著劉樂平來的,連忙解釋:


    “老爺天天都來,倒是不進院,隻是來問一問夫人吃過飯沒,用的是什麽菜。”


    “貓哭耗子假慈悲!當年負了茜茜,如今又來裝什麽好人。”


    劉夫人憤憤罵了一句。


    徐嬤嬤知曉她是為自家夫人鳴不平,隻低頭當做沒聽到,一路送了她們出府時,才趁著劉樂平被丫頭攙扶著上轎子,低聲對劉夫人道:“我們夫人的意思是,日後莫要帶樂平小姐來了。”


    劉夫人有些怔:“茜茜是怕?”


    徐嬤嬤知道她在說什麽,點點頭:“雖說自當初接生的穩婆病死後,當初知曉這事的就隻剩下您與我家夫人還有老奴三人,但我家老爺是個什麽性子您也知曉,很少有事能瞞得過他,若是樂平小姐來的次數多了,保不準老爺能看出什麽端倪來。”


    劉夫人明白了。


    她歎息一聲:“隻是要苦了茜茜了。”


    親生女兒就在京中卻不敢相見,明明那般喜歡期待,卻要親自決定以後不再見這個孩子。


    都怪那個紀長澤造孽,若不是他,茜茜如何要這般。


    另一邊,真該說不愧是夫妻,劉生彥也正在破口大罵紀長澤。


    造孽的紀長澤。


    他一路上本來就走的艱難,現在還要為了送信,繞遠路,這邊多雨,冷的很,地上還全是泥濘,人走在裏麵一個不慎能陷到大.腿根處,劉生彥一個文弱書生,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感覺要凍死了。


    怨不得這邊是流放之地,太糟心了。


    抱怨了一路,到底還是沒放棄,走到快天黑的時候,劉生彥才找到了贖人的地方。


    這群被流放來的人來了這都是來幹苦力的,要交三百金才能贖出一個人。


    這個三百金贖走一個人的規矩自然是皇帝定的了。


    反正作為一個需要錢來吃喝玩樂的皇帝,他是堅決不會放過哪怕一點點賺錢機會的。


    三百金,別說是被流放到這裏的小官了,就算是那些家中有積蓄的要拿出來也十分吃力。


    有錢贖人的人家,在家中子弟被送到這來的第一天就贖走了,剩下的,自然都是家中沒錢,要在這至少待二三十年的了。


    贖人的司一有人進去,原本正在遠處幹活的犯人們大多都悄悄看了過去,猜測著這次是哪個被贖走。


    “近日沒有新人來啊,難道是誰家湊夠錢了?”


    人們一邊幹活,一邊討論著可能是誰的家人來贖他,有人對此感興趣,也有人不感興趣,隻悶頭幹活。


    其中一個中年人就屬於沒興趣的,他跛了一條腿,幹活也是一瘸一拐,對於別人的討論都沒什麽反應,隻悶頭幹自己的。


    倒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他清楚自己家是個什麽情況,他家裏隻有個路都不好走的老母親,妻子雖說繡活做的不錯,平日裏也能靠做繡活賣幾個錢,但要湊三百金那簡直如同天方夜譚。


    因此,他隻能老老實實在這幹滿二十年才能走。


    正悶頭做事,看管他們的小官突然朝著他走了過來,他嚇了一跳,趕忙更加賣力做活,生怕再挨打,沒想到小官走到他跟前後隻是問了他一聲;“你是叫黃人參是吧?”


    他呆了呆:“是,我是黃人參。”


    “行了,你走吧,有人來贖你了。”


    黃人參愣住。


    有人來贖他,怎麽可能?


    他家裏那個情況,就算是賣了全家也湊不齊錢啊。


    但看看周圍的環境,手心裏的繭子和水泡,他猛地鬆了口氣,總算是,總算是擺脫這裏了。


    黃人參一瘸一拐的在其他人羨慕嫉妒的視線下走向大門,小官們確認了他的身份後放行,外麵,正有個坐在石頭上甩靴子裏石子的人等著,黃人參看他眼熟,盯了好幾秒才從記憶裏扒拉出來。


    “劉、劉大人?”


    劉生彥穿好靴子起來見禮:“黃大人,許久沒見了。”


    黃人參苦笑一聲:“我都被貶官了,還是莫要叫我大人了。”


    見是劉生彥,他心中的疑惑更重了,劉生彥家裏的情況比起他來也好不到哪裏去,兩人半斤八兩,哪裏來的錢贖他?兩人又沒什麽交情,又為何來贖他?


    到了驛站,總算是不用踩泥地了,劉生彥鬆了口氣,這才說起正事:“我來贖你,是受人之托。”


    黃人參更加茫然:“何人?”


    劉生彥盯著他臉上神情:“紀長澤紀大人。”


    黃人參一愣。


    “這、這……”


    劉生彥趕忙問:“當初那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黃大人可知內情?”


    他是鉚足了勁,想要搞清楚紀長澤到底在賣什麽關子的。


    那麽問問受害者黃大人,便最清楚了。


    畢竟當初,是紀長澤給他使絆子,他才被送到這裏來的。


    黃人參神情複雜,猶豫的張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麽,但看他神情,他的確是知道一些什麽。


    有戲!!


    劉生彥趕忙從包袱裏掏出那封信,遞給了黃人參:“這信是紀大人托我給你的,你快看看。”


    說完,見黃人參開始拆信,他趕忙將凳子往那邊移了移,一副非常自然的模樣光明正大跟著一起看。


    這一路上拿著這封信,劉生彥好奇的要死,偏偏這是紀長澤給別人的信他又不好偷看。


    如今可算是能看了。


    結果看了信,還不如不看。


    劉生彥看信前心裏隻有三個問號,看完後就直接變成十八個了。


    信中寫,希望黃大人能助劉生彥一臂之力,幫他平複流民之事,安撫好百姓,順利賑災完成,這些劉生彥還能理解。


    又寫了讓黃大人安心,他的家人都一如既往地生活著,兩個孩子也上了學堂,天賦不錯,學的也很用功,這些劉生彥也看的明白。


    但信中開始就表明的那些“我如君所願幫了君,如今也是君該發光發熱幫幫我的時候了”,又是幾個意思?


    紀長澤什麽時候幫黃人參了。


    他不一直在各種加害黃人參嗎?就光是黃人參淪落到這流放之地,不就是因為紀長澤嗎?


    偏偏,黃人參看完後,竟眼含熱淚,滿臉感激,一副恨不得將紀長澤供奉起來的模樣。


    “紀大人、紀大人真是個好人……”


    劉生彥:“???”


    等等,你搞清楚,不是紀長澤害你來到此處的嗎??


    黃人參說的就是這件事。


    他感激紀長澤感激的不得了,顛三倒四的,說出了當初“真相”。


    “那時,我看出陛下要拿我等這些昔日大皇子門下舊臣開刀,當時已然有三個大皇子舊臣被加以各種罪行,自己丟了性命不說,家人也受了連累被發賣。”


    黃人參紅著眼,沉重道:


    “我官小位卑,救不了自己,更何況要我們性命的乃是陛下,天下又有何人能與陛下爭鋒?便想著,索性怎麽也是個死,與其全家遭殃,還不如隻死我一人。”


    劉生彥這才算是聽懂了。


    “所以你托了紀長澤,讓他假裝記恨你,給你隨意找個罪名送到這偏遠之地來,你雖被流放,但家人反而逃出生天。”


    “不。”


    黃人參搖搖頭,語氣羞愧。


    “那時,我也認定紀大人乃是睚眥必報的小人,心機深沉出手毒辣的小人,便直接踩了大人一腳,之後順利被流放,我也隻以為是自己猜中了大人的反應……沒想到、沒想到,紀大人他竟是什麽都知道,隻是不說,故意配合我……”


    “我還覺得紀大人乃是佞臣小人,原來,這竟不是我謀算出的結果,而是紀大人故意幫我,我、我還那樣誤會他,我真是對不住大人一片苦心……”


    劉生彥想想,明明看出來了卻不說破,隻是默默按照黃人參的謀劃來助他一臂之力,聽上去有點耳熟。


    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紀長澤之前默默幫了他十幾年,卻始終未曾在他麵前透露過一分半點的事嗎?


    誒,長澤……


    到底為何要這般做,到底是為什麽。


    他拍拍黃人參肩膀:“我懂你,你安心,紀長澤不是那等小心眼之人,我之前與你一般,他在背後幫了我十幾年,我罵了他十幾年,他都未曾與我計較。”


    “誒,也苦了你了,為了家人,竟要自己尋罪受,若不是你遇見的是長澤,而是真的睚眥必報之人,丟腦袋都是有可能的。”


    黃人參擦去眼角淚水,悶聲道:“我又能如何呢,當時那種情景,與其全軍覆沒,還不如隻犧牲我一個,為了保住家人,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可不是,若是換做是我,我恐怕也要那般做,為了家人……”


    劉生彥說著說著,突然頓住。


    為了……家人?


    當初……李家那樣的局勢,若不是李大人撞死在朝堂,紀長澤快速承認李大人罪行,以當今的一貫做法,李家必定保不下來。


    當今可是一向斬草不留根的,除非,除非留下來的根係,被打上的確有罪的戳。


    他一直想不通,紀長澤當年為何突然變了一個人,從一個儒慕師父的弟子,與妻子兩情相悅的丈夫,對他開朗包容的友人,變成了一個誣陷師父,諂媚當今,踩高捧低的佞臣小人。


    為何,變的那樣突然。


    難道以前都是偽裝嗎?都是他裝出來的嗎?


    可如今,知曉了一部分紀長澤默默做的事後,他心底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


    也許,紀長澤從未變過。


    隻是他若不如此,那下一個死在他眼前的,便會是李家女眷。


    劉生彥問黃人參:“我問你,若是你妻兒母親危在旦夕,想要保住她們的命,你必須辱罵自己死去父親,做出一副無恥小人的姿態出來,受盡天下人辱罵,你會這麽做嗎?”


    黃人參很肯定的點頭:“會,我會。”


    “我父親死的早,走前囑托我要好好照顧母親,若是他在世,他定然也支持我這般做,無論名聲怎麽受損,我定然是要保住我母親妻兒的,劉大人,你怎麽哭了,不是,你怎麽又笑了?我哪裏說錯了嗎?”


    劉生彥又哭又笑的擺手:“沒錯,沒錯。”


    原來,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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