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嵐又忍不住哭了。


    宴春溫柔地給伏天嵐擦眼淚,知道她在心疼自己,安慰道:“母親不要哭了,我並沒有多麽難過,無論怎樣他都已經回來了。”


    宴春說:“我這段時間一直都待在一個朋友那裏,也是尹玉宸的朋友。我這次回山,有一些事情想問問你和父親。”


    伏天嵐的表情一頓,眼中的瞳孔有所收縮,她已經猜到了宴春要問什麽。


    其實聽到了魔□□字的那一刻,伏天嵐就知道會有今天這一刻。


    她實在是愧為人母,當年的那些事情,就算不是她本願,也到底難辭其咎。


    “你想知道什麽?”伏天嵐歎息一聲說:“佛宗宗主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真的。”


    宴春雖然知道她在秦妙言那裏聽到的,大概率是真的,可得到了母親親口的證實,她心理依舊難以置信。


    正道宗門就真的為了一個預言,殘害人族。


    “母親,當年的事情……你和父親參與了多少?”


    宴春閉了閉眼,問出這句話她心中也非常難受。


    伏天嵐拉著宴春,坐在了院子當中的石桌邊上。


    說到:“當年我才剛剛掌管天衍殿,做這件事的時候,我最開始並不知道衡玨派的掌門從命魂鏡當中看到了什麽。”


    “我那時候和你父親都依靠衡玨派而活,我沒有辦法不聽令於衡玨派的掌門。”


    “那件事情並不是我做的,是掌門當時親自和西鄰國的那個天衍殿弟子通話吩咐的。”


    “我並不知道他們是要殘害人族,殘害一個出現在命魂鏡當中,注定會成為人間神王的皇子。”


    “我和你的父親那時候都很青澀,等我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力阻止,我們當時也沒有能力去阻止。”


    “我和你父親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過,可是當初掌門利用的是天衍殿的弟子,也利用了侍劍院的弟子……我們見死不救的做法,這麽多年一直都不得心安。”


    “宴春,”伏天嵐很少叫宴春的大名。


    “這件事情我跟你父親逃脫不了業果,但跟你沒有任何的關係。”


    “你不要……你不用管我和你的父親,如果真的有一天要清算的話,我跟你父親付出應該付的代價便是。”


    “母親說的這是什麽話?”宴春抓住伏天嵐的手:“我是母親和父親的孩子,當初我靈府破碎你們都沒有放棄我,現如今,來換我們一起度過難關。”


    “這件事情如果真的要扯起究竟是誰對誰錯,究竟誰應該付出怎樣的代價,怕是這五百多年來,受到四宗門必佑的弟子們,也根本難以逃脫。”


    “一切都是環環相扣,是因果輪回。”


    “萬俟修沒有成為人間神王,修真界和魔族也沒有湮滅,這才是現在的事實。”


    宴春說:“我們一起來想辦法。”


    “對不起。”伏天嵐對宴春說:“當初我和你的父親並不是不相信你在命魂鏡之中看到的。”


    “而是根本不能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我們因為萬俟修的遭遇,知道了命運是可以更改的,所以才會竭盡全力去尋找留住你的辦法。”


    伏天嵐和宴高寒自然也知道供生之法,但這種徹底犧牲一個人,讓另一個人重獲新生的辦法,雖然出自萬俟修,卻從來沒有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所以雙尊苦尋多年,還接觸了當年親眼看著萬俟修為自己妹妹供生的無間地穀主,經過多年的修改和測試。


    在最後定下了共生陣,想要讓莫秋露和宴春一起活著。


    這已經是他們找到的最折中的辦法了,可最後這算不上仁慈也夠不上殘忍的辦法,卻是最無法讓宴春接受的。


    “母親,當年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已經完全不在意了。”


    宴春說:“母親能不能告訴我,萬俟修的妹妹,萬俟清玉到底被四宗的宗主藏在了哪裏?”


    伏天嵐麵色微微一變,放在桌子上的手下意識地抓緊。


    片刻後她攥緊了宴春的手,抿了抿唇之後,才說道:“我們也不知道。”


    宴春微微皺眉,伏天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泄氣一般說:“萬俟清玉天生魔體,她在當年被萬俟修供生活過來之後,得知自己的哥哥為了救她而死,直接發狂了。”


    “當時各宗商議,壓著她,準備將她壓在北鬆山苦寒的天池之下。


    可因為她突然發狂,在路上的時候就引得人間魔氣暴亂。”


    “那些魔氣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不是來自萬俟清玉本身,好像根本就是來自凡間。


    暴亂的魔氣引起魔窟現世,萬俟清玉趁著修士們救凡人的時候,淒厲地喊了一聲哥哥,就跳了魔窟。”


    宴春聞言胸腔之中似被個大手狠狠扯了一下。


    她無法想象當年萬俟清玉該有多麽絕望。


    那樣一個原本金尊玉貴的公主,在秦妙言的描述當中,她甚至是軟弱可欺的。常年被各路邪祟覬覦軀殼,隻有在哥哥身邊待著的時候,才能得到清靜。


    突然遭受非人的待遇,在魔族手中輾轉,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唯一一個親人又為她而死。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隻因為一個還未曾應驗的預言。


    都隻因為他們說她是天生魔體。


    說他的哥哥是禍世的瘟神。


    那她求什麽苟活於世?


    何不成魔去!


    第77章 繭魂十六 沒有如果,師妹,我想通了。……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子掉進了魔窟,幾乎是毫無生還機會的。


    萬俟清玉的天生魔體,隻會成為她被群魔瘋狂分食的養料。


    宴春久久無言,她天生富有同理心,很容易跟旁人共情,雖然這些年已經改了到處發散善心的毛病,卻也還是隻要根據伏天嵐的描述,稍微設想一下當時狀況,就很難不揪心。


    “所以說,四大宗的宗主之所以緊急聯合,卻並沒有告知魔神萬俟修萬俟清玉的下落,是因為根本說不出。”


    他們根本不敢告訴現如今已經發狂的萬俟修,他的妹妹已經死了。


    並非是他當年得到的四宗合力將她藏起來,而是在萬俟修成了戰魔傀儡的那時候,便已經絕望跳入了魔窟,被萬魔分食。


    伏天嵐抿了抿唇,並沒有說話。


    她麵上哀切之情更甚,對宴春說:“所以說,水雲,這件事……到底是各宗欠他們兄妹的,這筆賬,算不清的。”


    宴春心裏是真的生出了不想再管這些破爛事的心思。


    這是因果輪回,天道自然。


    這業火就連這些年受到本該滅亡的,四宗門庇佑的四國人間都無法逃脫。


    但是若人間屍橫遍野,必將邪祟災禍四起,到那時候,這業障便成了生生世世無法休止的輪回。


    你因他而死,他因另一個他而亡,永無寧日。


    “母親知道掌門師尊現在在哪裏嗎?”宴春問伏天嵐。


    “不知道,掌門之前說是在門派之中閉關,但其實早在三百多年前便出山了。”


    到這個時候也沒有什麽好隱瞞了。


    伏天嵐說:“他並不是去尋求靈合的機緣,而是去尋求道心不破碎的方法。”


    “葉涉掌門,因為命魂鏡的預言參與了四宗和魔修聯合,但是萬俟修入魔之後,葉涉掌門的道心也開始不穩。”


    伏天嵐說:“他聯合宗門之中的長老,又請出了一次命魂鏡,自己進去看過。”


    “之後的道心就險些破碎掉,出山是去尋求維係道心的方式,一直和門中用通信玉通信。”


    “收你為徒,就是通信傳話回來的。”


    伏天嵐說:“直到幾年前,他徹底失去了音信。此次修真界人間遭受到魔族的報複,門中一直試圖聯係他,可他的通信玉雖然依舊能夠亮起,門中卻始終沒有得到他的回音。”


    事情比預想中的更難辦,萬俟修現在瘋成這樣,根本就不能告訴他真相。


    “四宗的人現在怎麽說?有什麽應對之法嗎?總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


    “北鬆山天元劍派,到了這一脈已經徹底斷絕了,他們門中長老死去的死去,叛逃的叛逃,隻剩下霍袁飛的兒子,你知道的,霍玨。”


    “他的道行尚淺,雖然得了天元劍傳承,卻靈府破碎自顧不暇,撐不起宗門,連低境弟子近些天也都卷了門中的法器逃走了。”


    “天地成佛宗的宗主上一次提出,索性聯合剩下的宗門,直接殺上魔域。”


    “但是還沒等動手,無間地被魔神屠了個幹淨。無間地穀主的親傳弟子叛逃。”


    “現如今修真界,就隻剩下衡玨派和天地城佛宗能出幾位大能,凡間駐紮宗門大多數宗主的修為也就隻是脫凡,上次答應聯合的,這些天也被魔修們屠了不少宗門。”


    “魔族本隻有八魔君比較厲害,隻有一個戰魔暴靈,便是當初和修真界聯手合作逼萬俟修入魔的魔神。”


    “這八魔君之中,厲害的沒幾個,魔君之下的大魔,原本也都單個拎出來,不及脫凡境修者。”


    伏天嵐說:“可不知道什麽時候,萬俟修殺了戰魔,成了新魔神,而他手下的大魔,還有高階魔靈數不勝數,防不勝防,正道修士被種了魔種的又先後入魔……受萬俟修控製。”


    伏天嵐沒有再往下說。


    衡玨派群龍無首,代掌門荊陽羽道心動蕩,天地城佛宗講究入世普度眾生,並不善戰。


    雖然佛宗術法刻魔族,但架不住大多數佛宗弟子都修為不高,佛宗宗主一個還算能打,但是他這麽多年未必沒有夜夜不安,若是道心沒有出問題,何必急慌慌地召集天下宗門入天地城?


    名為聯合,實際上是怕萬俟修的喪鍾按照順序敲到他們天地城的頭上,抵擋不住吧。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


    修真界現在正如崩潰的堤壩,而這蛀蟻,是五百多年前,他們親手壓進堤壩之下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修真界已經沒有聯手殺上魔域的實力了,隻能暫時隱瞞萬俟清玉已經死去的消息,能拖一時是一時。


    “萬俟修也受傷了,霍袁飛死之前向各宗送了靈鳥,他以命相抵,用本命劍和自爆靈府的代價,破了萬俟修魔盾。”


    伏天嵐說:“可萬俟修的魔盾雖然碎了,據魔域之中潛伏的弟子傳話回來,他養在道心魔盾上的魔寵人頭蛛,卻並沒有失控,還在替他操控著高階魔靈。”


    也就是說,萬俟修的傷勢不知如何,或許根本不嚴重。


    這真是最壞也在沒有的結果了。


    宴春聽得有些窒息,但是窒息之餘,有種徹底無力阻山洪,便隻好聽之任之的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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