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尹玉宸做的好吃的,每一次尹玉宸做完一個什麽宴春沒有見過的食物,尹玉宸都會結合這種食物的國家和地方,給宴春講一個小故事。


    帶著這些食物起源地的風土人情,什麽故事從尹玉宸的嘴裏說出來,都顯得格外的溫情,讓人向往,算是兩個紮在書海之中的人難得的放鬆。


    宴春心眼兒在這些寫滿人間悲劇的邪書上麵,簡直一天長一個,有時僅僅一個故事案例,就比她前麵三十幾年人生所有的經曆都要迂回曲折。


    有很多人明裏暗裏地說宴春從前那些年,是在虛度光陰,連莫秋露都指責宴春,說她前麵的人生毫無意義。


    可宴春一直都聽不進去這類的話,直到看得越來越多,她才意識到,她從前的人生有多麽貧瘠。


    宴春從前知道天下四國,位居四方,知道魔域諸魔的存在,知道散修和妖族聚集的無間穀地,知道入世渡世人苦厄的佛宗,還有隱藏在世間的諸多邪修。


    但那種知道,僅僅隻是知道,非常片麵地知道。可現在她竟然生出了想要親眼去看看的衝動。


    不是在大師兄和同門修士的保護下,隻能看到保護罩外那一點點世界,而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樣子。


    宴春忍了好久,還是沒能忍住,和尹玉宸說:“我想去山下,去四國,去北鬆山,無間地……”


    宴春說:“我想去看看真正的人間。”


    她說完之後,表情又有些黯然,想起了自己距離被徹底固魂,從此成為他人的傀儡,沒剩下多少時間了,而她還在癡心妄想。


    她習慣性地怕尹玉宸會斥她胡鬧,但尹玉宸不是她的父母和荊陽羽,他聽到宴春的想法,非常鄭重地放下書本,轉過宴春的肩膀,同她說:“這個世界,遠比書中寫得精彩萬倍。”


    尹玉宸說:“姐姐想去看,就一定能夠去看。”


    尹玉宸虛虛的,摸了下宴春的後背虛空處,像是在鄭重又憐惜地撫摸一對不存在的翅膀。


    他說:“姐姐生來就有能飛越千山萬水看遍人間的翅膀,現在隻是隱藏了。”


    宴春總是會被尹玉宸的話震驚到,最開始跟不上他的思路,現在已經可以很快跟上。


    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不存在的翅膀,眼睛都亮起來了,激動地問:“你看到了我的翅膀嗎?”


    “是的。”尹玉宸說:“它很美,我能想象出,它展開的時候,一定是如古書記載的鯤鵬翅膀一樣,遮天蔽日。”


    尹玉宸又作勢摸了下,說:“姐姐,它現在隻是被隱形的法器束縛了,就像歸真一樣,我們一起解開法器和束縛,你就能飛了。”


    這些話,像極了哄小孩子的話,可尹玉宸說得認真,宴春聽得也順心。


    她在想,到最後……神魂出竅的話,那不也是乘風而飛嗎?尹玉宸說得也沒錯。


    於是他們愉快的,抱著一個“不可能完成”的期望,一起默默努力。


    山下內門大比如火如荼,外門車輪戰弟子名單也早就出來了,可是宴春和尹玉宸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關門看邪書。


    莫秋露被關了整整十天之後,大概是因為出去無望,懷餘白和她的那些小狗腿子們被宴春嚇傻了不去找她了,她情緒逐漸開始麻木,宴春每晚被迫看她的記憶變得少了,宴春樂得清靜,之前被迫觀看莫秋露堪稱慘烈的人生,還覺得真慘,現在邪書看多了,發現莫秋露這種人,在茫茫人世間,隻能算是一般慘。


    宴春現在不是共情不了,是不屑共情。


    她十天的時間,被尹玉宸各種手段逼迫著,看了整整五個書架的邪書。


    中間有兩天都快走火入魔了,下山吃飯逮住個人,就開始和尹玉宸研究,這個人是剝皮製鼓好,還是直接煉成走屍更厲害。


    這幾天看多了,也開始麻木了,不吵著要修邪術,也不會看誰都陰森森的了。至少走在路上的時候看著正常了,不會展現出那種隨時要被司刑弟子抓走的邪魔氣質。


    而尹玉宸這些天,就在魔靈和靈降的書架邊上沒有動過,反反複複看著幾本書,宴春一開始還疑惑,後來也想通了,反正她看得快,她多看就行。


    這天兩個人中午下山吃飯,內門大比也接近尾聲,飯堂裏麵熱火朝天地談論著,宴春和尹玉宸安靜躲在後堂吃小灶。


    “玉宸,你要去看看嘛?”宴春說:“畢竟你現在也是內門弟子,還是掌門首徒,按理說應該去看看。”


    尹玉宸卻搖頭,他今天做的是一種餡餅,重點在餡料上,餡料裏的靈獸肉,必須長到精確的月份,平時隻吃那一種仙草,也必須是醃製過一夜的。昨晚上就開始準備,他今天卻沒怎麽吃。


    他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幾番欲言又止。


    宴春光顧著吃,沒覺出他的不對勁。


    他看著宴春吃得滿嘴流油,突然說:“姐姐,雲睿誠派出去找共生之術本源的人回來了,他們帶回來了一個解決共生的辦法。”


    宴春整個人一顫,嘴裏的餡餅“啪嗒”掉碗裏了。


    第37章 破妄二十四 饒……饒了我,饒了我吧!……


    “什麽方法?”宴春餅都顧不上吃了,連忙坐直了問。


    尹玉宸猶豫了片刻才說:“其實很簡單,但對於姐姐來說,有些殘忍。”


    “什麽方法?你直說吧。”宴春直覺不是什麽好方法。


    “可以不殺死共生的另一方,也能夠讓對方失去威脅,”尹玉宸說:“隻需要設法將對方的神魂攪碎在她的身體裏。”


    宴春聽了之後,眉頭立刻擰起來,她邪書到底也沒有白看,說道:“就是讓她徹底成為一個神魂和神誌都錯亂的瘋子?”


    “是這樣的。”尹玉宸說,“這樣你就能通過她錯亂的神誌控製她徹底成為你的傀儡,再借助她的身體恢複你的靈府,直到……”


    尹玉宸剩下的話沒有說,但宴春卻已經明白了。


    隻要莫秋露變成一個承載著碎裂神魂的空殼,她就能伺機吸取莫秋露的靈府神魂通過共生頸環,滋養她自己。


    這和之前莫秋露總是想要將她刺激得神誌不清,發瘋發癲是一個道理,隻不過更加的簡單粗暴。


    她們現在的共生狀態,就像是天平兩端的重量此消彼長,一旦這種平衡被徹底地打破,另一方一家獨大,弱小的那一方就會不斷地被大的那方吸取利用,被剝奪一切。


    直至……徹底失去“養分”,像蒂落的熟瓜,被吸幹後脫離共生形態。


    這是宴春在邪書裏麵看的,她還和尹玉宸說過,這樣的關係豈不是像寄生?寄生體最終吸幹宿主,成為嶄新的飽滿的生命體,邪惡又殘忍。


    宴春越想眉頭皺得越緊,甚至胃袋裏麵有種翻騰起來的感覺。


    尹玉宸等她自己消化了一會兒,不出所料,看到她的表情無比抗拒。


    於是開口說出他真正想要采用的方法:“姐姐不必難受,我知道姐姐接受不了。”


    攪碎對方神魂,在宴春看來不如直接殺掉莫秋露,一個失去自我都要自戕的人,是不會將自己無法忍受的痛苦施加在他人身上的。


    “姐姐不是一直都想讓雙尊和我師尊,知道莫秋露的真麵目嗎?”尹玉宸說:“姐姐附耳過來,我有個建議與你說說……”


    宴春擦了擦自己的嘴,將耳朵湊近尹玉宸,眼睛一會兒瞪大,一會兒又壞壞地眯起來,再過一會兒又充滿震驚和不讚同。


    到最後她還是搖頭拒絕,這個辦法好是好的,隻是尹玉宸犧牲得太大了。


    “這樣不行,我大師兄比我二師兄還要鐵麵無私,知道你做下這種事情,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況且你幫我真的很多了。我不想什麽事情都要你為我做……我可以自己去做。”


    “這件事我去做!”宴春猛地站起來,差點把飯碗給帶得掉在地上,被尹玉宸一把扶住。


    宴春說:“引蛇出洞我也會,這一次一定要一舉讓她露出真麵目!”


    尹玉宸看著她,其實是有些驚訝的,他設想的這件事,大部分是由他來完成。就算事後會被荊陽羽追究也沒關係,畢竟他又不是真要做什麽未來掌門的弟子,逐出師門正好方便他之後辦事。


    可宴春聽說了,竟然第一個想的是他,怕他被荊陽羽懲罰,所以要自己去做。


    尹玉宸咬了下嘴唇,壓下心中悸動。


    拉住宴春的手臂說:“好了,快坐下,先把東西吃完,我們再詳細研究下怎麽弄,還有在同我細細說說你在命魂鏡看到的,關於魔窟在內門弟子曆練場現世的事情……”


    宴春又坐下,繼續吃餡餅,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真的太好了。宴春一直想的都是讓莫秋露主動放棄,可是莫秋露不肯,如果這一次能夠逼迫她露出真麵目,那就最好不過了。


    隻要莫秋露的想法暴露,父母和荊陽羽都站在她這邊,他們就有充足的時間,去尋找共生真正的解決辦法。


    宴春一個人把餡餅包圓了,吃了一肚子的陰謀詭計。


    當天晚上,敲定細節之後,宴春就截住了給莫秋露送飯的一個內門小修,強硬地把食盒搶下來,然後去見了被禁足十幾天的莫秋露。


    宴春知道莫秋露這些天很崩潰,每夜的記憶都在真實無比地反映著她的情緒越來越糟糕。


    等真的見了莫秋露披頭散發地坐在她居住地方的石階上,表情呆滯的樣子,宴春才知道她的狀態有多麽糟糕。


    不過宴春沒對她產生什麽同情心,畢竟這個人的一切遭遇,都是她自己找的。


    “拿走吧,我不吃。”莫秋露聽到有腳步聲進了院子,這個時間會來的隻有送飯的,她頭也沒回,直接趕人。


    “我勸你還是吃,今天的飯菜我親自給你挑的,非常豐盛。”


    宴春提著食盒閑庭信步地走進了限製莫秋露自由的院子,深覺她的待遇其實比自己好,至少她這院子裏麵是有花草的,當時關著她的滌靈池,可是除了光禿禿的石頭和水,什麽都沒有呢。


    “你來做什麽?”莫秋露聽到宴春的聲音,頓時扭過頭,整個人都警惕起來。


    “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宴春像看老朋友一樣,敘舊似的說:“你還記得吧,我被困在滌靈池的時候,一見到你去,就是你現在這副奓毛的樣子。”


    “你當時其實心裏很爽吧?”宴春笑眯眯的,整個人由內而外地透著一股子邪性。


    她說:“我現在就很爽。”


    莫秋露其實是沒有想到過宴春會來的,她和宴春之間,始終都是宴春害怕她的出現,會因為她崩潰失控。


    這是宴春第一次主動找莫秋露,還用這樣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臉。


    “被限製自由的滋味好嗎?這其實不算什麽,這才十幾天而已,你看你已經形容似瘋婦了,你想想我,十幾年我隻是被傳言瘋了,是不是比你厲害多了?”


    莫秋露眼神閃動,卻是帶著毫不掩飾的怨毒。


    “你被關起來是你活該,滌靈池那麽好的地方,內門其他弟子想去還去不成呢!”


    “你不過是仗著出身好,仗著你的家世,才能在滌靈池待上那麽久!續上你的狗命,換個人早就死了!”


    宴春愣了一下,提著食盒又朝著院子裏走了幾步,這才說:“你在說什麽傻話,我父母和大師兄,雖然愛我疼我,可是他們怎麽頂著門中這麽多長老和弟子的壓力,為我徇私動用門中滌靈池?”


    宴春說:“哈,你到現在都不知道嗎?沒人告訴你?”


    她看小可憐一樣的眼神看著莫秋露,說:“滌靈池確實珍貴,引門中修士和天下修士覬覦,可是滌靈池的靈氣你也聞過,修為不濟聞著都會噎死的,連門中長老都是引細流用於修煉,你當誰都能泡呢?”


    要不是靈府儲存不住靈力,換個正常能調動靈氣的修士進去泡,就算是荊陽羽那種修為,泡上個幾天也會被撐爆經脈內府,誰會嫉妒她能泡滌靈池?


    宴春說:“你好奇怪,你不是也進去泡過嗎?你忘了?你要是喜歡,我給你禁地符文令,你去泡啊哈哈哈哈……”


    莫秋露想起她被宴春拖下滌靈池,那種猶如跌入了沸騰的熱油之中一樣的痛苦,咬住了嘴唇。


    但她還是恨恨看著宴春,她現在除了恨,已經沒什麽能夠支撐她了。


    宴春收了笑意,繼續說:“你可真是,嫉妒我嫉妒得毫無道理,我之所以能夠隨便泡滌靈池,也不是因為我靈府破碎,適合泡,而是我靈府破碎的理由,是我在跟隨門中弟子出門驅邪的時候,救了凡人。”


    “你也知道,就是你覺得我自己作死,不自量力救的那個凡人。”宴春說:“衡玨派的門規你沒仔細讀吧,我為救人而傷,合的是衡玨派開山祖師的大道,憐憫蒼生,眾生平等。”


    “衡玨派自然要傾門派之力設法治愈我,”宴春和莫秋露平視,將食盒直接“哐當”仍在她腳邊上說:“想你這種為了複仇,迷失自我的人,又怎麽能夠明白?”


    莫秋露低頭看了一眼,飯食灑在了食盒當中,湯水和油汙混在米飯裏。這一幕讓她想起了自己在很小的時候,那個對自己意圖不軌的表哥,將她狗一樣拴在柴房,磨她心性的時候。


    那時候因為她抵死不從,咬他,甚至想殺他,所以他不敢靠近她,就把食物這樣扔到她腳邊。


    莫秋露不想死,也不甘心死,她隻能像個狗一樣,趴在地上撿起到處散落的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師弟為何這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日成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日成晶並收藏小師弟為何這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