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該知道她在門中禁地待了多久,也不該知道她靈府破碎,不該知道她出了滌靈池說明雙尊尋到了助她修複靈府的辦法。


    於是隻問:“師姐氣色比上次見麵好了些,身體大好了嗎?”


    宴春抿了抿唇,想要微微退開一些,兩個人離得有些太近了。


    她身後就是山洞牆壁了,尹玉宸這麽居高臨下盯著她,縱使宴春修為感覺不到他眼神多麽炙熱瘋狂,卻也很有被壓迫感。


    宴春心中一不適,尹玉宸簡直像是同她心有靈犀一般,立刻後退了兩步。


    拉開距離後,宴春這才挑揀著說:“是……暫時大好,以後出門不用到處躲了。”


    “恭喜師姐。”尹玉宸立刻說。


    宴春笑了笑,她還得觀察一下尹玉宸是真的感激她,還是裝樣子,等到完全信任他了,才會把自己的事情給他透露一些。


    說來奇怪,宴春和尹玉宸之間堪稱陌生,完全不了解彼此,宴春卻莫名對他有好感。


    從第一次見麵就有,否則也不會大費周章格外注意他。


    他和以前一樣,話不多,幾乎不問宴春不好回答的問題,嘴還甜,性子也跟宴春合得來。


    宴春露出這些天第一個真心實意地笑,說道:“我才該恭喜你,大比第一天就已經連勝兩場啦。”


    尹玉宸麵色微微一變,敏銳問道:“方才師姐在現場?”


    “你看到了我比試嗎?什麽時候去的?”尹玉宸近乎有些失態的追問。


    他在場中沒有看到宴春,才會打得肆無忌憚,對戰的第一個人……以前和尹玉宸有些舊仇。他公報私仇來著,動手太狠毒,雖然沒有觸犯大比規則,卻被司刑弟子給壓出了對戰台。


    這要是讓宴春看到如何是好?會不會覺得他心思歹毒不可交。


    宴春沒注意他的急切語氣,自然回答道:“我……早上起晚了,你第二場比賽我才看到的,看到你一劍讓對方認輸,真得好厲害。”


    尹玉宸狠狠鬆了一口氣,沒看到他第一場對戰就好。


    宴春沒說自己今天才從滌靈池出來,撒了個小謊。


    然後又撒了第二個,說:“我因為受傷,修為倒退,所以看比賽的時候,被分派到了中層,人那麽多,你沒發現也正常……”


    宴春難得在一個人麵前有虛榮心,不想讓尹玉宸知道她修為太爛。但其實宴春沒有靈府碎裂之前,修為也是稀鬆得很,之前看大比也是分不到中高層的,全靠荊陽羽帶。


    尹玉宸在宴春出口的瞬間,就知道她撒謊了,他把上層和中層全都看過了,沒看的就隻有最下層和外門弟子的疊陣。


    他以為宴春會站在荊陽羽身邊的,所以專門朝著那邊看了好幾次。


    宴春很快也想起了尹玉宸在第二場對戰的開始和最後,都朝著疊陣最上麵看來著。


    當然這種動作不稀奇,外門弟子對戰最在意的也都是疊陣最上麵的人,尤其是那些有意收徒的長老。


    要是當場和哪個長老看對眼了,以後進了內門不就有著落了。


    但宴春想到尹玉宸可能看到了荊陽羽和莫秋露他們,頓時心裏有點羞恥。


    嘖,她這虛榮心來得不是時候,撒這謊做什麽!


    還不是尹玉宸對她態度簡直千依百順,讓宴春莫名不想被他看輕……


    宴春幹笑了一聲,說:“我一直沒跟你說,但你應該猜到了吧,我父母都是門中長老,就是伏天嵐和宴高寒。”


    畢竟上次偷跑出來,荊陽羽找來抓她回去,說話沒有避諱過尹玉宸,他這麽聰明,應該猜出了她是誰。


    宴春還是照例說了一遍,算是正式認識。


    她想了想,試探著說:“你今天應該看到我了吧?我就在最上層。代掌門身邊。”


    宴春竟還強撐著自己的自尊心,有點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下不來的意思。


    她含含糊糊,指的是荊陽羽身邊的莫秋露,她們畢竟長得像,冒充下也沒什麽吧。莫秋露可沒少拿她這張臉到處招搖。


    尹玉宸聞言卻笑出了聲。


    他聲音清越如琴,似潺潺泉音,沁人心脾:“師姐開什麽玩笑,今日站在代掌門身邊的,哪有師姐?我專門看了好幾遍呢,師姐是藏在了誰的身後嗎?”


    尹玉宸知道自己不該這個時候惡劣地逗弄宴春,應該輕飄飄把宴春到底在哪裏看比賽的事情揭過去,因為他已經猜出來了。


    他甚至因為猜測在竊喜,說不定宴春和荊陽羽鬧別扭了,才會自己刷弟子牌,被分到了疊陣底層。


    宴春心裏一跳,謊言被戳穿讓她滿臉通紅。


    但是很快她的表情就一變,她看著尹玉宸,神色詭異地問:“你沒在荊陽羽身邊看到我?我不就在那站著麽,還有個模樣溫婉的女修,一左一右在荊陽羽側後方。”


    尹玉宸笑意微頓,想起了荊陽羽身邊站著的人,然後笑意擴大道:“世界跟我開玩笑,師姐不在代掌門身邊。”


    “你沒看到?那不是……”


    宴春心髒狂跳,然後聲音有些幹澀又急切地換了一種問法:“你沒看到那個女修和我很像嗎?”


    尹玉宸搖頭道:“這世上,無人和師姐相像。怎麽?有人照著師姐的模樣裝扮,惹得師姐不開心了?”


    宴春鼻子一酸,差點就哭了。


    她強忍著眼淚,卻控製不住哭腔說:“你怎麽沒看到呢……明明長得那麽像?”


    “明明很像的……”連她的父母親和青梅竹馬的師兄都會晃神的程度啊。


    尹玉宸卻依舊一臉篤定,慢慢道:“我不覺得像,她同師姐,是完全不同的,或許衣著發式學了師姐,那也不過是東施效顰罷了。”


    尹玉宸知道宴春說的是誰了,他今天確實看到了,卻是真的一眼都沒有把那個女修和宴春混淆過。


    那個女修怎麽能和宴春比?這就像爛泥裏麵打滾的老鼠不能和天上的仙鶴相像是一樣的道理。


    尹玉宸曾經是在屍骸血肉之中打滾的人,對於好人分幾種或許不能完全分辨,但是對誰的過往烏七八糟滿心怨毒,卻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這也算是同類的識別能力。


    那個女修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她難不成欺負了宴春?否則怎會如此牽動宴春心緒?


    眼見著宴春眼淚都忍不住大顆大顆滾下來了。


    尹玉宸有些手足無措,從懷中掏出手帕,給她擦眼淚,下意識哄道:“姐姐別哭啊,是她學你惹人討厭了麽?”


    “她學你也不像的,”尹玉宸看著宴春通紅的眼睛,鮫紗之後的眼神陰鷙,語調卻帶著輕柔哄勸。


    “姐姐莫要在意,我瞧著代掌門也是不理她的,她那樣子就是惹人討厭。”


    尹玉宸溫柔軟語地哄宴春,宴春哭得更凶了。


    尹玉宸不知道實情,不知道對於宴春來說,這份獨一無二的肯定,她來說對麽難得。


    自從命魂鏡之中窺見了莫秋露的存在,和她們既定的結局,莫秋露在宴春的心中就變成了一個噩夢。


    沒有人不會害怕,有一個長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又即將奪走自己一切的人,時刻存在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伺機而動。


    身邊的人漸漸為她說話,滿心依戀準備托付終身的愛人一點點為她動容,就連昔日好友,甚至是父母親,都對她越來越在意。


    這讓宴春覺得自己的一切都在朝著可怕的深淵裏麵滑去,她午夜夢回的驚醒,都是另一個人奪走了她的一切。


    而她像命魂鏡之中那樣,變成了那個奪取她一切的人的傀儡。


    她抗爭,發瘋,最終也無法改變那個人越來越像她。母親甚至會告訴她,是為了救她,為了讓她活命,才會把別人變得和她一樣,才會雕琢那個人的神魂,這一切都是為了和她神魂融合。


    這太可怕了。


    宴春無時無刻都在害怕,也在極力地壓製著自己的害怕,從不敢仔細去想,連她自己都覺得,莫秋露越來越像她,早晚……要像命魂鏡之中那樣,取代她。


    可是現在竟然有一個人,對她說莫秋露不像她。


    “真的……不像嗎?”宴春根本沒注意到尹玉宸哄她的時候,叫了她什麽。


    隻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尹玉宸的領口,隔著鮫紗一錯不錯看著尹玉宸,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卻眼中一陣陣模糊。


    “不像。”


    尹玉宸順勢將宴春擁入懷中,腦中已經想了無數種讓那個女修淒慘又悄無聲息死去的辦法。


    宴春這種性子,如果不是被欺負狠了,絕不會表現得這麽惶恐,那個女修到底做了什麽?


    找死。


    尹玉宸說:“她和姐姐,是完全不同的,沒有人會認錯,姐姐不必在意她。”


    尹玉宸柔聲說:“等我進入內門,幫姐姐教訓她,好不好?”


    他此刻的聲音濕冷如毒蛇吐信,聽在宴春耳朵裏卻猶如天籟。


    她終於放聲大哭,像一個委屈了許多年,卻因為無論摔得多狠都沒有人心疼的孩子。


    沒人問她疼不疼,她能夠忍耐,爬起來,咬牙繼續,但是一旦有人問了,她立刻就發現自己早就斷了腳,不能站立了。


    她哭得實在是如盛夏莫測的天氣,突然便暴雨傾盆。


    尹玉宸因為宴春洶湧的眼淚有點心驚,有點無奈,也覺得有點好笑。


    但他站在山洞之中,抱著宴春,整個人像個被名為宴春的大雨澆熄的火堆,沒了攻擊性,也沒了瘋狂扭動的火苗。隻冒著嫋嫋青煙,在“大雨”之中苟延殘喘無處遁逃。


    他對宴春,是毫無辦法的。


    尹玉宸摸著宴春的頭發,不再說什麽話勸阻她,隻是縱容著她的眼淚,靜靜站著讓她依靠。


    尹玉宸不著急,等他進了內門,很快就能搞清楚宴春和那個女修之間到底怎麽回事。


    宴春哭得太專心了,她一肚子的憋屈可憋了十幾年了,宣泄也得宣泄一會兒。


    尹玉宸心疼宴春,但宴春錯了的一點,就是看錯了尹玉宸。尹玉宸本身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抱了宴春一會兒,撫弄她頭發的手,就不滿足了。


    宴春在滌靈池待了多少年,尹玉宸就想了宴春多少年。


    最開始他年紀還小,並不懂得這種想念代表什麽,後來驚夢成年,濕濡的床鋪直白地告訴了他這是什麽。再之後……肖想又沒人會知道,他自然是多放肆,多髒的都想過。


    如今他朝思暮想的人抱在懷裏,他又不是個聖人,而是小人。


    於是尹玉宸慢慢地,不著痕跡撥開了宴春後頸的發,素白修長的手指輕柔撫在宴春後頸之上。


    他想不著痕跡貼一貼心上人的頸項,宴春的脖頸非常纖細秀美,尹玉宸覬覦不是一兩天了。


    但是就在他手指落實的瞬間,宴春一個激靈,連忙推開了尹玉宸。紅腫著一雙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說:“你做什麽啊……”


    她有些心驚地想去按自己脖子上的共生頸環,這頸環在出滌靈池之前,被荊陽羽設法隱匿了,莫秋露的那一個平時也隱匿著。


    共生是邪術,內門之中有些人心知肚明,沾染這種邪術的倒也不止衡玨雙尊而已,雜修門派水不可能太清,就像有人偷吃開智生靈的事情,也沒人會真揪著不放,但這種邪術,總不好太過明目張膽。


    扯一塊“遮羞布”在上麵,大家心照不宣就是。


    宴春是最不希望別人知道的,因此她這般反應,倒不是因為尹玉宸摸了她脖子一把,而是怕他摸到共生頸環。


    遮蓋頸環的術法類似歸真,看著沒有,摸還是能觸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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