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籲出了一口氣,被打了那麽長時間的疼痛,和滾下山時被樹撞到的骨裂,全部在飛速修複,皮肉傷更是轉眼消失。


    他此刻聽了宴春說的話,險些脫口而出一句“那又何妨?”


    是外門奸細何妨,是魔族又何妨,隻要是她,被操縱他亦是求之不得。


    他恨不得那丹藥真是傀儡蠱,哪怕是魔族歹毒無比的煉屍丹,他也能心甘情願地咽下。


    隻是這些話,他不會說,不敢說。


    他生怕說多說錯一個字,就會在她麵前萬劫不複。


    因此他隻是壓抑著沸騰心緒,溫聲說:“師姐怎會是魔族。我已然好多了。”


    師姐叫得還挺順嘴?


    “嘖,你這麽年輕,嘴又這麽甜,有入妄境,早晚進內門,偏偏偷人家獻媚用的陰陽魚做什麽?”宴春這會兒左右也不能動,不能起身,又見這小師弟這麽上道,便開始刨根問底。


    “平白無故遭了一頓毒打,以後怕是在外門也難混,”宴春說:“那魚你自己又受用不了,又不拿去送人,藏在後山做什麽,不如還回去。”


    宴春心裏還是不太讚同偷東西的,見小師弟有趣,想著讓他別執拗,東西還回去,這件事兒也沒多大,免得真犯了外門弟子眾怒,以後苦頭有得吃。


    “那魚已然開了靈智,求我救它們,我並沒有打算受用,”低緩的男音帶著討好,說:“不如……送與師姐吧?”


    宴春挑了下眉,“送我?”


    陰陽魚這種東西,極難生出靈智。畢竟魚類多蠢笨,忘性大,就算養在靈池,也記不得自己修煉,因此蘊含的靈氣也極其有限,修為稍高些的都不屑吃,大部分都是低階弟子食用。


    這一對陰陽魚就算生出靈智,真送到內門長老麵前,其實也是討不到好的。宴春自然看不上這玩意,她可是泡在滌靈池底的,喝一口自己的泡澡水,頂得上萬千條陰陽魚。


    之前這偷魚郎被打,說那陰陽魚生了靈智,別說那幾個外門弟子,連宴春也是沒信的。


    宴春也覺得那時候他是想要自己私吞,可他這麽輕易告訴了自己那魚的所在,又說要送她……看來不是想要私吞,是真的動了惻隱之心。


    宴春看著這個小師弟,神情有些複雜。


    食用開智生靈,確實有違天道。但是大多靈獸開智也及不上兩三歲幼童智商,反倒比沒有開智的更為滋補。


    因此許多修士是會偷偷食用的,就算一個個嘴上說著有違天道,可修行何嚐不是與天爭命?宴春不吃,內門門規明令禁止不能吃,但不那麽介意天罰的人比比皆是。


    這小師弟倒是難得的心思純善。


    宴春對他更加有好感些,逗他:“送與我?送與我吃?嗯,我還挺愛吃魚的。”


    她故意這麽說,便是想要看看這小師弟到底怎麽想的,是想要討好她,再換個丹藥,還是當真在意那對開智的陰陽魚。


    果然宴春話音落下,便見他睫羽一顫,眉心微不可查地擰了一下。


    輕聲道:“師姐……那魚靈氣不足。”吃了反倒於她有害無益。


    他正想說,他會設法弄其他的開智高等靈物給她進補。


    就聽宴春帶著笑意說:“逗你的,我是個廢人,現在就是吃了大羅金仙也沒用,再說那東西確實靈力低微,不堪入口,別怕,不動你的寶貝魚。”


    宴春徹底覺得今日遇到這小師弟,不僅有趣,嘴甜,還難得心思純善。陰陽魚的事情……要是她被抓回去,想辦法幫幫他吧。


    哎,宴春暗罵自己,普度眾生的毛病又犯了。


    不過這會兒兩個人疊一塊兒的時間也不短了,估摸著大師兄的神識肯定撤走了。


    宴春對她身下的人說:“我數一二三,我們一起坐起來,隻要我們離得近,法器籠罩沒人能發現我們。”


    “一二三。”宴春起身,她身下的人也緊跟著她起身。


    由於兩個人一上一下的姿勢,宴春坐起來,正好是坐在小師弟的大腿上的。


    這姿勢就夠可以了,偏生她起太猛,靈府劇痛,身子又不好使了。


    隻見她疼得吭嘰一聲,身子一軟,就軟綿綿地靠進了才剛剛起身的小師弟懷中。


    小師弟一手撐著地,一手下意識扶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細腰,宴春頭貼在他肩頭,姿勢正如那鴛鴦交頸。


    兩人呼吸同時一窒,宴春臉一黑。


    接著她敏銳感覺到,這小師弟又開始顫了。


    第3章 入妄三 這簡直像是天賜的機會


    “哈哈,”宴春幹笑兩聲,不有些玩味的說:“我要是說,我身體又失去控製了,你信吧?”


    “信。”小師弟回答得很快。


    就是聲音聽著有些艱澀。


    宴春笑了笑,也沒有辦法,隻能靠在人家懷裏,嚐試著調動四周靈氣入體,一點點衝刷著她四麵漏風的靈府和經脈,祈求盡快恢複身體控製能力。


    好在這一次她恢複得還算快,也不再試圖幹巴巴地解釋了,恢複了身體的控製能力之後,就說:“我們一起站起來,離我近些。”


    小師弟卻沒有馬上跟著宴春起身,宴春自己能撐起身體了,小師弟就鬆開她,手摸到自己的衣袍下擺,然後幹脆利落地扯下了一圈裏衣布料。


    在宴春疑惑的視線之中,將這三指寬的白布條,係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你的眼睛怎麽回事?”宴春一直都沒有問為什麽這小師弟不睜眼。


    他之前戴著四象麵具,麵具掉了之後,就一直閉著眼。四象麵具在高境修士眼中等同無物,隻有一些凡間先天不足或者後天毀了容貌,修真界修士還未能駐顏者,才會用來遮蔽本相。


    宴春心裏想,這小師弟生的這般俊美,若是眼睛有毛病,倒是可惜了。


    係好了布條,小師弟就將頭轉向宴春。


    慢慢回答道:“我自幼視弱,不能直射天光,師姐莫要見怪。”他說得有理有據,態度也很自然,宴春一下就相信了。


    跟他隔著一層不厚卻也不薄的白布對視,笑了笑,說:“怪不得你之前一直戴著四象麵具。”


    “那我們起來吧。”宴春說。


    他們扶著彼此,從樹坑之中慢慢起身,麵對麵站著,宴春總算鬆了口氣。


    她跑出了這麽久,都沒有被抓回去,又難得遇見了對脾氣的人,神情很輕鬆,甚至開始擔心起了這小師弟來。


    宴春看了一眼天色,太陽已然偏西,她說:“小師弟,你要回外門弟子院了吧?夜禁的時間要到了,那群大馬猴說不定在堵你,不還魚的話,你怎麽辦?”


    左不過再被揍一頓罷了,他們並不敢真的傷他太重。


    不過他沒有開口回答,他隻是麵對著宴春,一錯不錯看著她略帶擔憂的神色。


    白布作為遮擋,遮蔽的並不是此刻天光,而像一層保護罩一般,能夠讓他肆無忌憚地用炙熱猩紅的眼,描摹麵前人的模樣。


    他的呼吸不受控製地加快,沒人知道他此時此刻,有多麽激動難言。沒人知道這一整個下午,他猶如墜入至死美夢之中,難以自拔。


    “哎?嚇傻了嗎?”宴春抬手拍了拍傻愣愣站在她麵前的人,微微仰頭看著他。


    其實如果換個修為稍高點的修士,定能覺出麵前人此刻黏在宴春臉上身上的視線,帶著活活澆上熔岩一般,不燙得血肉模糊,不肯善罷甘休的那種炙熱。


    可惜這裏沒有其他修士,宴春自己靈府崩裂,等同廢人,隻是能感覺到這小師弟一直看她,卻並不能通過一層白布的遮蔽,察覺出他眼神的異樣。


    甚至覺得他雖然麵對著自己,其實是在發愣。


    “你是不是根本沒有應對之法?”宴春好笑道:“你闖禍都不想想怎麽應對過去,就隻生扛啊……”


    她心裏暗歎,這怎麽這麽像我啊。


    不知天高地厚,隻知道憑借自己的衝動,顧頭不顧腚地惹禍,到最後難以收場。


    “你叫什麽名字?”宴春問。


    反正她躲不久,早晚要被逮回去的,幫個外門弟子,對宴春來說,不過說句話的事情。


    為了一對兒魚把自己害到這種境地,和下山曆練不自量力為救人把自己靈府玩裂的宴春,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樣宴春有些同情他,也是間接同情她自己。所以她想要幫幫這個傻柱子。


    “問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全名。”


    狗兒。


    宴春見小師弟動了動嘴唇,卻沒發出聲音。片刻後他才後低聲回道:“回師姐,我叫尹玉宸,玉器,玉,北辰,宸。”


    宴春點頭:“好大的名字,你父母對你寄予的希望好高啊,玉宸乃天宮,這名字倒也很合修煉一道,漫漫仙途可不都是求個登天成神嘛。”


    尹玉宸微微勾了下嘴角,心說不是的,這名字隻是他曾經居住的地方的名字罷了。就像家奴總愛取個吉祥如意,圖吉利是一樣的道理。


    不過尹玉宸沒有解釋,算作默認。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攥緊,他喜歡極了宴春解讀他這名字的意思。


    “我可以幫你說說,好歹我是個內門弟子,況且你做得並沒有錯,沒人敢怪罪於你的。”


    宴春沒說自己是誰,她怕說了,就沒法和這小師弟自如相處了。


    尹玉宸垂頭,隔著一層白布直勾勾看著她,她要維護自己……他自然一萬個願意。


    因此尹玉宸半點沒有扭捏推辭,比吃下宴春給他的藥丸還要痛快地說:“那就謝謝師姐了,多虧師姐,否則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他真的心思純善又天真,弱小又無助。


    但其實,宴春和那些大馬猴豬肝臉,從一開始想得就沒有錯,尹玉宸就是要自己化用那兩條開智陰陽魚。


    他拜入外門兩年,苦苦修煉,奈何資質太差,日夜不休也隻入妄境初期罷了。


    這一次宗門大比,外門也要比的,內門還要在外門之中闊選弟子,隻要比試名字靠前的。


    尹玉宸修為不濟功法不精,想要博得名次,必定要短時間內劍走偏鋒才行。他本是打算強行化用陰陽魚,在大比之前強提境界,至於會有什麽樣的後患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必須進入內門!這樣才能離他想要靠近的人近一些。哪怕一輩子隻是做個內門雜魚,他至少……能時常看到她。


    尹玉宸想到這裏,幾乎要流淚。


    老天總算是開了一次眼,誰能想到,他竟然在這種機緣巧合之下遇見了她。


    他白布之後猩紅的眼睛,片刻也不肯從她臉上挪開,雖然不滿足於隻是這樣朦朧看著她,卻不敢掀開白布直視她。


    現如今她竟要護著他,要幫他,他怎會不聽她的話?


    “師姐懷瑾握瑜,”尹玉宸認真道:“必是內門中翹楚,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宴春隻覺得這小師弟不僅善良單純,怕還是個傻子。


    她高山仰止?


    她“哎”了一聲,抬起手揮了揮,“快別說了……我肯定幫你就是了。”


    但是任誰聽了這樣的奉承也不會不開心的,尤其是尹玉宸說什麽都篤定認真。


    隻是宴春自小修為稀鬆,仗著出身和她那大師兄的庇護隨心行事肆意妄為,從前是個著名花瓶草包,現在是個著名瘋子混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師弟為何這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日成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日成晶並收藏小師弟為何這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