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當他醒來之時,感知到的依舊是冰冷堅硬的石麵,還有膝蓋上幾近麻木的疼痛。


    夜色已經暗淡下來,神殿廣場最前方高懸的明珠散發出柔和的光亮,比月色還要好看。


    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這時候,他母親才似發現他的動作一般,抬手將他按回在地上,目光冰冷,警告他不能夠亂動。


    但是,他好疼啊。


    他也說不出話來。


    他母親不讓他說話。


    朝聖節過後,喬庭記得自己生了一場大病。意識迷迷糊糊時,他腦子裏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什麽他父親母親都是修士,還要如此信奉神祇?


    修士……不應該本就是要逆天改命的嗎?為什麽要信奉冷冰冰的神祇石像?


    喬庭不懂。


    十歲時,家中將他送去神殿,測試修煉天賦,他成功被選入神殿,當一名小小的侍者。


    他家裏人對此都欣喜若狂,覺得這是神祇的恩賜。


    神殿接走他之前,對他父親母親說:“你家孩子若是有機會,未來將可以親奉神祇,成為神殿親傳弟子。”


    蒼瀾神殿所有親傳之位,不是靠爭,不是靠修為,不是靠天賦,是靠神的旨意來指定。


    神殿數位祭司,皆為神使,所有弟子都要依靠神殿祭司庇佑,受神殿祭司信任者,方得重用。


    很不幸的是,他不受任何祭司信任,成了神殿之中的邊緣人物。


    數年前,神殿祭司一脈內部動蕩,像他們這樣的邊緣人物被外派出去,成為各大宗門勢力的探子。


    那是喬庭第一次離開西州。


    在西州之外,沒有人信奉神祇,沒有人會因為傳說中的神明而去朝聖,跪拜整整一日。


    他進入四方閣,成為一名煉器師,開始學習和修煉。


    四方閣弟子每日需要做的,就是研究修煉與煉器,他們會因為修煉進階,而高興不已,也會因為煉製出一件屬於自己的法器而開心半個月。


    那時候,他想:四方閣比蒼瀾神殿好多了。他不想再回去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西州了。


    六年前,神殿傳靈訊,告知他歸屬於大祭司一脈,聽命於神殿首席殷念辰。


    五年前,在五州盛會,他見過一次殷念辰,殷念辰一身修為全是用丹藥堆砌起來。


    可殷念辰是神殿首席,靠著潛伏於其他宗門的親傳弟子暗中支持,把自己的名次硬生生推到青雲榜第七。


    殷念辰是個廢物,修為是假的,名次是假的,天賦也是假的。


    大祭司選中殷念辰,大概真的是因為神祇旨意吧。


    自那之後,他就更加不信任所謂的神祇了。


    這五年間,他這個邊緣人物並沒有太多的任務。


    直到五州盛會開始之前,殷念辰傳靈訊,讓他去盯一個人,一個叫盛長寧的小姑娘。


    至少,在今日之前,他真的以為小姑娘真傻真天真,沉迷於情愛小事,浪費修煉天賦。


    她把所有人都騙過去了,包括神殿二祭司,溫卿言。


    ……


    盛長寧……或者說偽裝過後的喬庭睜眼醒來時,周遭幽暗的環境令他怔愣了一下。


    旋即,他回想起自己被溫卿言打暈之前的場景,神色一頓。


    自不遠處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喬庭垂著眼,率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袂霧青色的衣角。


    溫卿言容貌俊逸,道韻出塵,是道宮嫡係聖子,未來可期。可是,誰也不知道,他還是蒼瀾神殿二祭司。


    神殿祭司一脈,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神秘難測。


    就連神殿內部,也無人知曉神殿數位祭司的真實身份。他們從不以真麵目示人,傳達神諭的手段亦是神秘不已。


    在此之前,喬庭也沒不知道神殿二祭司是誰。甚至,他連大祭司也沒有見過。


    思及此,喬庭神色間略顯疑惑和幾分害怕,下意識想往後躲去,他輕聲問道:“溫道友……你……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不是要給師兄傳靈訊嗎?”


    溫卿言溫和道:“可是,盛道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暈了過去,我找不到齊道友,隻好先把你帶到這裏來了。”


    “那我現在可以給師兄傳靈訊,讓他來接我。”


    喬庭小聲說著,抬手想用靈力,很快發現自己靈脈間的靈力在原本偽裝的封印之上,又加了一層別的封印。


    “溫道友……”


    喬庭遲疑地看向溫卿言。


    溫卿言慢條斯理地蹲下身來,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平靜道:“不著急,盛道友。”


    喬庭隻覺得自己被衣袖掩藏的手臂之上,因為溫卿言這句話而多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想:還好不是她在這裏……


    不過,要真的是她在這裏,可能根本不會跟這個人廢話吧?


    “你……”喬庭垂下眸光,神色掠過些許懼怕,遲疑地收回手,低聲問道,“溫道友,你想做什麽?”


    “師兄要是找不到我,他會著急的。”


    溫卿言點頭應了一聲,聲音溫潤如玉,解釋道:“我想拜托盛道友幫我做一件事。”


    喬庭抬眼看向溫卿言,小聲地問:“如果……是我能夠做到的,我可以幫忙,但是我想先給師兄傳一道靈訊,我已經出來很久了。”


    “很快的。”溫卿言溫和出聲,“不會很痛的。”


    喬庭輕聲說:“那就是說,應該還是會有些痛了?我有些怕痛的,師兄不讓我受傷。溫道友,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溫卿言看著眼前這個懵懂單純的小姑娘,很快又聽見她遲疑道:“這件事可以保密嗎?我不想讓師兄知道我幫別人的。”


    溫卿言聞言一笑,道:“當然可以。”


    他站起身來,伸出手去,小姑娘猶猶豫豫地搭過他的手,身形略有些不穩地站起來。


    站穩之後,小姑娘很快收回了手,像是生怕齊眠玉知道自己碰了別的男人一般。


    溫卿言神色溫潤,心裏卻是冷漠,出聲道:“盛道友,你還能走嗎?”


    “我可以的。”


    喬庭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以便證明自己。半晌後,他閉著眼,咬咬牙,身形往前倒去。


    他忍了。


    溫卿言伸出手,扶過小姑娘的肩,溫和笑道:“盛道友,不要勉強。”


    “可是……”


    喬庭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尤其是當他瞥見溫卿言盯過來的幽深目光。


    同為男人,他當然知道這種目光意味著什麽。


    想到自己現在是頂著誰的模樣,喬庭裝著猶猶豫豫的樣子,心裏卻冷冷地呸了一聲。


    幸好不是她。


    他忍了。


    半晌後,喬庭小聲道:“那我可以抓一下溫道友的袖子嗎?”


    “當然可以。”


    溫卿言從善如流地收回落在小姑娘肩頭的手。小姑娘伸出手指,悄悄揪住了他一袂袖袍,輕細的力道就像小貓輕撓了一下似的,他心裏有些癢。


    不過,天生劍心是為神祇降臨而準備的容器,他是不能動的。


    喬庭看著溫卿言帶他去了一個略有些熟悉的大殿,周遭構造與西州蒼瀾神殿構造相似。


    他輕聲問道:“溫道友,這裏好奇怪啊,我覺得……有些冷。”


    溫卿言輕緩出聲道:“盛道友不要著急。”


    喬庭麵上神色無辜又茫然,心裏又呸了一聲。


    到了殿中祭台前,溫卿言又說:“請盛道友坐上去。”


    “這是什麽地方啊……”喬庭遲疑道,“我覺得有些害怕。”


    溫卿言溫潤出聲:“盛道友不是說要幫幫我嗎?”


    “好……好吧,那待會兒結束之後,我就可以給師兄傳靈訊了。”


    喬庭說罷,腳步輕緩地走近祭台,坐在了上麵。


    溫卿言走近,道:“我想取一點盛道友的血。”


    “可是,師兄說血是不能隨便給別人的。”


    “但是,齊道友不在這裏,我們悄悄的,就當這是個秘密。”


    小姑娘神色遲疑地往後退了兩步,溫卿言抬手抓住她的手腕,指尖並刀,轉瞬割破肌膚,鮮血自那緋色裙擺邊緣滲下去。


    喬庭麵上裝著害怕,心裏又沒忍住,呸了一下。


    取血就取血,還用手摩挲他手腕。


    幸好不是她。


    他忍了。


    鮮血於祭台邊緣,轉瞬浸入神秘紋路之中。整個祭台,泛起血色光華。


    喬庭本就修煉過蒼瀾神殿的功法,血色光華籠罩在他周身,他並不覺得難受,但是得裝出難受勁兒。


    “溫……溫道友,我覺得有些痛……能不能不放血了……”


    小姑娘怯怯的聲音帶著哭腔。


    溫卿言無動於衷,平靜道:“不行哦,你很快就不會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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