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就沒做過。”男人敷衍的回答。


    “我們都知道你在前線經曆了什麽,我覺得在這種時候就不必逞強了。”阮玉明循循善誘。


    “那好吧,每晚都做。”男人從善如流的改了口。


    點了點頭,阮玨明看向了下一個問題,“如果讓現在的你重新回到前線,你還會堅持當初的判斷嗎。”


    “堅持——”


    “啪嗒!”


    在男人開口的一瞬間,阮鈺銘就眼疾手快的按下了停止鍵。


    “呼……”他長舒一口氣,然後立馬從座位上跳起來,被推開的椅子發出了刺耳的嘶啦聲,“大爺,你行不行啊!我事前給你的劇本你都沒看嗎?”


    房其琛依舊低頭看著地板,像是一點都沒聽到。


    碰了一個軟釘子的阮鈺銘隻得坐回原位,一下子合上了攤開在桌子上的筆記本,“很遺憾,其琛,不通過,一如既往。”


    說完,他深呼吸了一下,像是要把胸膛裏的火氣給全部壓下去,可惜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我搞不太懂,其琛,”他一隻手扯鬆領帶,另一隻手擼了幾把頭發,將之前的精英醫師形象毀的一幹二淨,“說真的,他們派我來給你做心理測評就是想讓你回去,隻要你肯表現出一丁點對那件事的愧疚,這個過場都走完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堅持什麽。”


    “我根本不是測評師,你也不需要什麽見鬼的心理輔導,隻要你配合一下,讓我拿出一個可以交代的東西,咱們就都能恢複正常生活,我還是那個情報員,你還是那個指揮官……”


    阮鈺銘自顧自的抱怨,這幾乎已經成了每次測評失敗後的慣例,按照往常經驗,被抱怨的主角會一言不發的等他發完牢騷,然後再繼續一成不變的生活,然而……


    “堅持什麽?”


    房其琛突然笑了,在忽明忽暗的房間裏,他的笑容就像是豔麗的藍閃蝶,在光影交錯間露出了一絲驚心動魄。


    “那……若是當時換了你,你會怎麽做?”


    從沒想過會被這麽反問,阮鈺銘不自覺的怔了一下。


    “是等待著軍部拖拖拉拉的命令,然後眼睜睜的看著巫毒在村民中蔓延?還是深入村落一個個辨別巫毒的源頭,然後等待著看逐漸被感染的部下也同樣掙紮在生死邊緣?”


    房其琛微微揚了一下下巴。


    “亦或是……趁著巫毒帶來的瘟疫還沒有蔓延,將整個村落付諸一炬,然後在每個深夜痛哭流涕,祈禱自己能得到犧牲者的原諒?”


    阮鈺銘被這一連串的假設問的啞口無言,口幹舌燥的感覺襲來,讓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手旁的茶杯。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其琛。”


    “確實沒有,”房其琛點了一下頭,“沒有人能在麵對犧牲一個人拯救五十人和犧牲五十人拯救一個人的選擇題時得分,因為根本沒有正確的答案。”


    “所以大家才隻是想讓你走個程序而已啊!”阮玨銘頗為崩潰的回答。


    “但是所有人都在要求我‘懺悔’,”青年食指敲了一下扶手,“所有人都覺得……我在焚燒村落之後,應該日日夜夜活在悔恨之中。”


    阮鈺銘又語塞了,因為對方說的是事實。


    “一旦我沒有表現出懺悔之意,軍部的老爺們就感覺到了恐懼,於是他們卸了我的職務,派你來盯著我,日複一日的進行誰也不信的心理治療,就為了得到能讓自己安心的答案。”


    房其琛抬起頭,微長的劉海因動作而掃向一邊,露出了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在燈光的照耀下逐漸變淺,取而代之的則是漂亮的天藍色,幹淨淺淡如琉璃,阮鈺銘甚至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哨兵!


    他握住輩子的手不自覺的鎖緊,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他和房其琛認識太久了,有時候甚至會忘掉自己麵對的是一名經過千錘百煉的哨兵,隻要對方想,就能在一瞬間將他大卸八塊。


    “別自以為是了。”


    房其琛的語調很輕,聽在阮鈺銘耳朵裏卻像炸雷。


    “應該心懷愧疚的是對我下命令的人,我並不是執政者,隻是執政者手裏的一把刀,如果刀鋒不夠快,那麽刀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既希望刀快,又怕刀傷手,這隻不過是愚人的忐忑而已。”


    “咕嘟。”


    阮鈺銘咽了一口唾沫,事到如今,他再聽不出對方的言下之意就真的是傻瓜了。


    “你……不想回前線?為什麽?所有的哨兵都希望自己能去前線……”


    “那是因為能真正接納哨兵的地方隻有那裏,”房其琛打斷了他,“怪物就隻能跟怪物紮堆。”


    阮玨銘在這一刻無比慶幸自己關掉了錄音機,不然今晚的對話內容足夠他們哥倆上好幾回軍事法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房其琛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後者也不再開口,而是用饒有興致的眼神打量著他,似乎是期待著對方的反駁。


    屋內一時陷入了寂靜,直到一聲輕飄飄的“喵~”從阮玨銘的椅子後傳來,什麽東西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那是一隻非常漂亮的成年布偶貓,擁有著丁香色的耳朵和尾巴,淺色的圍脖和一雙大大的藍眼睛,它輕巧的跳上了書桌,對著房其琛擺了擺尾巴。


    “喵~”它又叫了一聲。


    阮鈺銘對自己眼前冒出的貓咪一無所知,作為一名看不到精神向導的普通人,他還在絞盡腦汁去思索怎麽反駁房其琛。


    就在他經曆了冥思苦想打算打個漂亮的反擊戰時,就看到自己的“敵人”將食指壓到了唇間——那是一個“噓”的動作。


    於是他聽話的把到了嗓子眼的話咽了回去。


    側耳傾聽了片刻,房其琛望向窗外,“今天有客人?”


    “這麽大的雨誰還會來買冰淇淋,又不是瘋了……”隨之解除警備狀態的阮鈺銘說到一半突然卡殼,“等等!我記得好像收到了軍部的通知!”


    說完他就猛的站起來,開始翻箱倒櫃,動作大到讓布偶貓直接跳下了桌子躲避,而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他終於頂著雞窩頭從犄角旮旯裏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張。


    “讓我看看……特命……這是特命吧?算了怎麽樣都行……”嘟嘟囔囔的絮叨著,阮鈺銘連蒙帶猜的辨認上麵模糊不清的字跡,“……特命……向導學院畢業生晏什麽……前往星空海鹽報……到……?”


    “我的荒野女巫啊……”


    內容一出,他自己都驚呆了。


    “我沒看錯吧?他們往咱們這裏,派向導了?”


    “嗯,”房其琛應和了一聲,他又恢複了出神的樣子,“你該下去了。”


    “哈?”


    “再有三分鍾,向導小姐就到了。”青年漫不經心的回答。


    “哦哦哦……”阮鈺銘一邊應著一邊走向門口,就握上門把的一刻突然扭頭,“下著這麽大的雨都能聽見有人要來……你這家夥是魔鬼嗎?!”


    獨自拖著箱子站在瓢潑大雨中,晏菀青覺得自己真的是倒黴透了,蒸汽飛艇上同學們不可置信的眼神和靳藍哭天喊地的告別猶在眼前,結果剛下飛艇就被雨水澆了個透心涼,仿佛在暗示著她陰暗又黏膩的未來。


    完全不受外界天氣幹擾的浣熊抖了抖蓬鬆的毛發,難得體貼的靠近濕透了的主人,似乎想用體溫來溫暖她。


    “我並不是想抱怨。”


    她望著不遠處的建築物喃喃自語。


    “但是有人會來這種一看就像鬼屋的地方買冰淇淋嗎?”


    晏菀青,二十二歲,向導學院第一名,在畢業後第一天開始為將來的營業額擔憂。


    第3章 來者不善的信號。


    拖著濕漉漉的箱子,晏菀青帶著慷慨就義的表情一步步靠近了怎麽看都像是廢棄鬼屋的哨塔,推開花園外半開的鐵門,吱吱嘎嘎的聲音在雨聲中也格外清晰,冰涼的雨水混合鐵鏽味沾了滿手,在穿過花園小徑後被她悉數抹到了木質大門的門板上。


    “咚、咚、咚。”


    她扣響了大門,然後將黏糊糊的鬢發盡數別到了耳後。


    “怎麽說也是第一次見麵,我得盡量留下一個好印象,”她從兜裏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折疊鏡,對一臉不讚同的浣熊解釋道,“不管是對門內的,還是門外的。”


    浣熊吐了吐舌頭,幾步跳到了半人高的皮箱子上,對著外麵的雨幕齜牙咧嘴,把毛茸茸的尾巴和肉乎乎的屁股留給了自家主人。


    “竟然從學院追到了這裏嗎?”


    撩了一把粘在臉上的額發,晏菀青謹慎的確認了一遍自己的派遣證依然完好無損的貼在內襯裏,然後來了個深呼吸,理所當然的,隻吸到了一鼻腔的潮氣。


    “我有時候真的希望我是個哨兵。”


    她在立即拍門喊救命和安安靜靜裝個逼之間猶豫了一下,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把自己的皮箱子拉到了門口,嫌棄的看了看濕噠噠的地麵,頗有些自暴自棄意思的撇了撇嘴。


    “這樣我就不用寄希望於未曾謀麵的陌生人是個好人。”


    浣熊配合著搖了搖尾巴,瓢潑的大雨是狩獵者最好的保護色,晏菀青能感覺到自己的神經在有規律的跳動,隨著時間的推移,被猛獸盯住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她很清楚這意味著危險在不斷迫近。


    “嗚……”


    低低的獸吼從浣熊的嗓子裏發出,憨厚可愛的麵容隨著兩邊嘴角的拉伸而變形,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尖利獠牙,就連嬌小可愛的身形都隨之開始改變……


    “不不不不!”晏菀青一巴掌拍上了精神向導的腦袋,小聲訓它,“現在還不是時候,別給我惹麻煩!”


    這一巴掌無異於給燃燒的火把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原本蓄勢待發的浣熊立馬就不情不願的耷拉了腦袋。


    這廂偃旗息鼓,並不代表著那廂也會善罷甘休。


    就在浣熊變老實的當口,伴隨著低聲咆哮,一道黑影正漸漸從雨幕裏向她們走來,哨塔門口的路燈忽明忽暗,打出了一抹抹拉長變形的剪影。


    那是一頭大的驚人的黃褐色東北虎,背部的一道道黑色條紋和白色的下腹部都彰顯出擁有者的強壯,更別說那張血盆大口了。


    “我的荒野女巫啊,這簡直就是剛過完年的我。”


    晏菀青忍不住對東北虎龐大的身軀發出了一聲感歎,然後被浣熊不滿的撞了一下腰。


    捂著飽受創傷的老腰,她決定識相的把精力集中於眼前的險境,“……短兵相接嗎?底氣這麽足肯定是配向導了唄。”


    浣熊“嗚咽”了一聲,招來了對麵的一聲獸吼。


    “也對,”她回應了精神向導傳來的信息,“沒有鳥願意下雨天出來,負責攻擊的猛獸配上負責偵查的禽鳥,對方意外的是傳統派啊。”


    晏菀青很清楚,自己正站在一座正了八經的哨塔門前,既然是哨塔,就意味著裏麵肯定有哨兵存在。很顯然,追殺自己的那群討厭鬼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因為星空海鹽塔根本就不在王國公開的五十座哨塔之列。


    對方自覺占領了絕對優勢,這才敢在向導因天氣受限的狀態下直接出擊。


    抬頭望了望身後哨塔黑漆漆的窗戶,晏菀青最終還是放棄了大聲呼救的打算。


    她還是不能說服自己去寄希望於陌生人可能產生的善意,況且,一個剛畢業的向導竟然會被人追殺到分配地,傻子都能瞧出不對勁。


    話又說回來,既然對方選擇了在這個當口發難,事後必然會驚動塔裏的人,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可能暴露的信息壓到最少。


    “老規矩,把他們給我扯進來,”她舔了舔嘴唇,明明危險近在眼前,那雙眼睛卻亮的驚人,“既然來了就沒辦法,讓我們一起玩玩吧。”


    收到了指令的浣熊跳上了主人的肩膀,這就像是一個動手的信號,對麵的萬獸之王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四肢蹬地,對著一人一獸猛地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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