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後,溫義用一個破口袋將鹿茸包著,肩上扛著扁擔,一路向著鎮裏走去,便像是跟以前一樣去鎮裏尋個夥計,與他同行的,自然還是溫成,溫成得了溫義送去的一隻鹿腿,全家也總算得上是打了一個牙祭,對溫義自然也是感激得很。


    進了鎮,溫義便尋了一家藥鋪走了進去,看著溫義的這身打扮,不論是櫃上的夥計,還是一邊敲著算盤的掌櫃,都隻是抬了抬眼,一看就是一個窮鬼,沒什麽油水可撈的那一種。


    溫義走到櫃台前,將破口袋放到了櫃台之上,紅著臉遲疑了片刻:“掌櫃的,收東西麽?”


    聽到溫義的話,掌櫃的有些驚訝的抬頭看了一眼溫義。


    “你有什麽東西?如果是好東西,我們自然是收的。”


    溫義小心地打開了口袋,將那根完整的鹿茸從內裏掏了出來,輕輕地放在了櫃台之上。


    看著那對完好的鹿茸,掌櫃的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如果是往常年節,這東西倒也並不是特別稀罕,總有獵人從蒼耳山中打到,但從去年開始,山上鬧了匪,官兵封了山,這鹿茸就基本斷了貨了,從外地進貨過來,價高得嚇人,實在有些不值當。


    伸手拿起鹿茸,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完整的,沒有絲毫損傷,看茬口,是一隻正當壯年的鹿,這樣大的一對鹿茸,現在市價起碼得五六十兩銀子左右。掌櫃的翻著眼皮打量了一翻溫義,再看看那還很新的斷口,心下頓時有了主意。


    “十兩!”他開口報價道。


    溫義一聽頓時不幹了,“掌櫃的,我打聽過了,這東西的價格至少得三十兩銀子,您再瞧瞧,這麽大而且又這麽完整的鹿茸,可是不多見的,沒有三十兩,我是絕對不賣的。”


    掌櫃的一聽,更加肯定了溫義完全就是一個生手,溫義所說的三十兩那是前兩年的價格,現在這玩意兒的市價早就翻了番。當下冷笑道:“十兩銀子,愛賣不賣。”


    “不賣,鎮子上又不隻有你一家藥鋪,我拿到別家去賣。”溫義漲紅了臉,將鹿茸用破口袋包了,轉身便向外走。


    “年輕人,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鎮子上的確還有一家藥鋪,不過那是魯老爺開的,你將這東西拿到哪裏,別說十兩銀子,隻怕一兩銀子也沒有了。”掌櫃的聲音在身後悠悠傳來。


    “魯老爺是大人物,難不成還強奪不成!”溫義轉頭,憤怒地看著掌櫃。


    “魯老爺的確不會強奪,他隻會將你送到大牢裏頭去,這鹿茸是從哪裏來的?你進了蒼耳山吧,那裏現在可是土匪的天下,你居然能從那裏麵拿到鹿茸,是不是土匪的探子呢?”掌櫃的在身後冷笑著。


    溫義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腳想向外跨,卻如同有千斤重一般,“我沒有進蒼耳山,我也不是土匪的探子。”


    “是不是土匪的探子,難道還由你說了算嗎?官兵封鎖著進山的大小道路,一般人根本進不去蒼耳山,你居然能從裏麵獵到鹿來,這話說出去有人信嗎?年輕人,我還給你銀子,並替你隱瞞不報官,已經夠厚道了,那魯老爺可不是這麽好說話的,想來你也知道他的勢力,拿到他的鋪子裏,不但鹿茸給你吞了,連你人也給你吞了。你居然還嫌十兩銀子少了?信不信你在街上露出這鹿茸,立馬就會有人逮了你去見官。”


    這話裏的威脅意味已經很濃了。


    溫義身上冷汗直流,轉過身來,乞求地看著掌櫃,“掌櫃的,我指望著賣了他籌買地的錢呢,再加一點吧!”


    “買地?”掌櫃的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溫義,“好吧,我再加二兩,再多是一點也沒有了,我也還要賺錢呢!”


    溫義一步步挪到了櫃台前,將破口袋連著鹿茸一起放到了櫃台上,有些絕望地道:“好,十二兩便十二兩,賣給你了。”


    掌櫃的一聽之下,頓時轉怒為喜,從櫃台裏拿出一個元寶,再拿出一些碎銀,用小秤稱了,“瞧好了年輕人,十二兩,我可是一點也沒有扣你的秤啊,我可是良心買賣。”


    溫義忍氣吞聲,什麽良心買賣,三十兩的貨,硬是隻給十二兩,還威脅自己,有這樣的良心嗎?也不說話,將十兩銀子揣進了懷裏,轉身便走。


    “年輕人,看你也是個實在人,給你提個醒兒吧!”看著溫義的背影,掌櫃的突然喊住了溫義。


    溫義轉過了身,看著掌櫃的,那掌櫃的似乎又猶豫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我勸你一句,那地,不買也罷。”


    溫義有些惱火地瞅了一眼掌櫃,我一個農民,能有一塊土地,是一輩子的夢想,好不容易盼到這樣一個機會,哪能不買呢,雖然隻有十二兩,便總也能付個首期吧,不是說三年之內還完嗎?自己先付十兩,還有一點可以買點雜糧,以便度過這幾個月才好。


    腰裏揣了十幾兩銀子,溫義可不敢再在鎮子上呆了,這裏麵龍蛇混雜,要是給人瞧見了,隻怕便會打了自己的悶棍,當下去買了百來斤雜糧,與溫成打了一個招呼,便提前回家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溫義一家人,便在急切的盼望之中等待著,其實與他一樣,村子裏的其它人也在盼望著這一天。


    眼看著官家派了人在村子外丈量著土地,溫義的心更是急切了起來,家中好歹有了十兩銀子打底,聽溫成說一家人還在到處籌措呢,原本溫義是打算鹿茸能賣個三十兩銀子,還可以借給溫成一點,但現在卻是隻能顧自己了,對於溫成四處籌錢也隻是愛莫能助了。


    大約過去了半個月,終於等來了官府來人,就在村口,支上了桌子,一個老爺坐在了桌子後麵,麵前擺著厚厚的一本冊子,一個衙役打扮的人則滿村子敲著鑼,招呼著眾人到村子外頭集合。


    整個村子都在盼望著這一天,自然是一呼即至,頃刻之間,便已是傾巢而出,每個人的眼中都是滿滿的期盼,終於要有自己的土地了,對於他們來說,哪一個不激動萬分。


    桌子後頭的老爺幹咳了幾聲,滿村子的人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都在隨著老爺的動作而移動著。


    “大王聖明,要給你們分地了,縣裏郭老爺這一個月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寢,就是為了能將這件事做好,現在終於有了眉目,地已經丈量好了,也劃成塊了,今天來呢,就是登記,收錢,交了錢的,便可以拿到地,沒交錢的,嗬嗬嗬,那就隻能暫時先等著了,什麽時候籌到錢,什麽時候才能拿到地。”老爺清了清嗓子後,終於開了口。


    “老爺,不是說可以三年之內還清,不用交錢的麽?”一個老年人顫顫巍巍地道,看來又是一家沒有籌到錢的。


    “朝廷的文告上是這麽說的,但各地嘛有各地的實際,我們紫陽,卻是需要一次性將錢交清的,特別是你們這裏,更是不許差了一文,你們村子,可是去年鬧匪的匪窩,雖然去年殺了一波人,但誰知裏頭還有沒有匪人的探子啊!”老爺的口氣立時便變冷了。“需要的,便馬上來登記,我可話說在頭裏,先到先得,咱們紫陽縣的地也是有限的,每個鎮子裏的人可也不少,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到時候你來晚了,沒有了地,可別說大王不仁慈,哪是你自己不要的。”


    一片嘈雜聲中,不少人臉上再一次露出了絕望的神色,原本指望著三年內還清,現在看來,根本沒門。


    溫義咬了咬牙,走上前去,“老爺,我要地。”


    “好!”看到有了開頭的,那老爺卻是喜上眉梢,提起筆來,“一家有幾口?”


    “三口,我,我女人,還有一個娃娃。”


    “三口便是三十畝地,一共需銀六十兩!”老爺笑咪咪地放下了筆。


    溫義頓時嚇了一跳,“六十兩,不是三十兩麽,朝廷的告示之上不是說了每畝地十兩銀子麽?”


    “看來你也是一個聽了朝廷的文告的人了,朝廷的確是說十兩銀子一某,不過後頭還有幾句話你沒有認真聽吧?各地可根據實際情部自行調整,這二十兩呢,便是我們紫陽縣的實際。”


    溫義頓時蔫了,六十兩銀子,需要一次性繳清,可自己隻有十兩。


    “我沒有這麽多錢?”溫義垂頭喪氣地道。


    “沒有錢,可以去借貸嘛!”老爺笑咪咪地道:“給你指一條路,鎮子裏魯員外家正放錢呢,借幾十兩銀子,便可以買得三十畝地,隻要勤勞一點,一兩年便能賺回來,到時候這三十畝地可就是你的了。”


    “借貸?”溫義自然知道,這借貸自然就是高利貸了,但盼了這許久的土地,眼睜睜的拿不到手卻是怎麽也不甘心,這老爺說得對,借了銀子,買了地,辛苦上幾年,總是能還清的,到時候地就是自己的了,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兒子長大的時候,可有這幾十畝地傍身,不至於像現在自己這般淒惶。


    回頭看了一眼女人懷裏的兒子,溫義瞬息之間便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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