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斥候的回稟,王逍轉頭,凝視著遠處隱隱約約閃爍著無數刀劍鋒芒的漢軍所在的小山崗。那裏,正有戰歌聲聲傳來。由小而大,漸漸的匯成一股洪流,聲震九天,似乎要刺穿這漆黑一片的夜。包圍著漢軍的秦軍微微地騷動起來。


    長刀所向,直指那北方的疆土;


    殘陽如血,流淌在南下的征途;


    旌旗獵獵,召喚著東進的戰鼓;


    黃沙漫漫,擋不住西征的腳步。


    忠孝自古難兩全,含淚別父母。


    所!向!無!敵!漢!軍!威!武!


    血染戰袍,是男兒最美的華服;


    馬革裹屍,是英雄壯烈的歸宿;


    刀槍森森,挑顆顆敵人的頭顱;


    戰車滾滾,碾排排敵人的屍骨。


    人生自古誰無死,丹心照史書。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漢軍的戰歌之聲如天際響雷,滾滾而來,王逍臉上微微變色,漢軍的戰歌充滿著昂揚的鬥誌和進取的野心,極易挑起士兵們的好鬥之心,他回望著身後的兒子王剪,“敵人唱響了戰歌,我們的戰歌呢?”


    王剪向前跑了幾步,厲聲吼叫起來:“大秦的兒郎們,唱響我們的戰歌。糾糾老秦!”


    赳赳老秦,複我河山。


    血不流幹,死不休戰。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國恨,滄海難平。


    天下紛擾,何得康寧?


    秦有銳士,誰與爭雄?


    包圍著漢軍的秦卒足有數萬人,一齊唱響秦音,聲音雖然蓋過了遠處山崗之上漢軍的戰歌,卻始終無法將之淹沒,在秦音之中,漢曲仍是低而不絕,繞而不去。


    “我有些後悔讓他們養足體力了!”王逍低頭喃喃自語了一聲,也許,他將要付出的代價,要比他自己想象的更多。


    “準備作戰吧,敵人要進攻了!”王逍從侍衛手中接過頭盔,戴在頭上,係緊了絲絛,“記住,如果能活捉那個馮發勇,那一戰就完美了。”


    遠處山崗之上,馮發勇將軍旗從旗杆之上褪了下來,那上麵染滿了敵人的,袍澤的鮮血,他小心地撕下一截,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馮柱子也上去,用刀裁下一截,同樣係在脖子上,山崗之上,一個個軍官上前,將軍旗裁成一根根布條,係在自己的脖子上。


    看到長官們的動作,所有的士兵們不約而同地將山崗之上所有的漢軍旗幟全都放倒,裁成一小段一小段地係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們可以輸,可以死,但漢軍的軍旗卻絕不能落在秦軍的手中。


    “弟兄們,你們家中有田麽?”馮發勇大聲問道。


    “有!”無數個聲音吼叫道。


    “你們的爹娘有人奉養麽?”


    “有!”


    “你們的子女有人照料麽?”


    “有!”


    “今日之戰,有死無生,你們可後悔麽?”


    “願為漢王盡忠,為大漢死戰!”數千柄刀槍舉起,如雷般的吼叫之聲延綿不絕地傳了出去。


    “如果讓秦人占了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爹娘又要去過那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的窮日子,他們又要去負擔無窮無盡的徭役,承擔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我們的子子孫孫永遠也沒有翻身的日子,沒有新房住,沒有新衣穿,孩子們沒有書讀,一輩子被圈禁在一個地方做一個目不識丁的窮漢,你們願意嗎?”馮發勇大聲吼道。


    “不願意!”所有的人眼中冒起了熊熊的火焰,他們的好日子還沒有過幾年,該死的秦人就來了,想要剝奪他們的幸福生活。他們絕不允許,他們要用自己的生命和鮮血去悍衛自己子孫的權利。


    “那我們應該怎麽做?”


    “死戰,死戰。”


    “不錯,死戰,我們多殺死一個秦軍,他們就少一份力量,當年積石城保衛戰,王妃說過一句話,廣為傳誦,大家記得是什麽嗎?”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百姓十萬兵!”五千士卒齊聲吼叫。


    “不錯,我大漢有民億萬,那就有億萬兵馬,咱們能贏嗎?”


    “大漢萬勝!”


    “大漢威武!”


    馮發勇高高地舉起了他的長刀,“弟兄們,為了我們子子孫孫的幸福生活,為了我們的父母妻兒不再受欺壓,殺光秦人!”


    “殺!”五千士卒咆哮著,齊齊轉身,風一樣的衝向山下的秦軍。


    王逍策馬已經臨近戰場,剛好聽到了馮發勇的喊叫,他有些不可思議地對左右道:“沒有想到,對方最後並不是大叫為國盡忠,為王盡忠,居然是為了他們的子孫後輩,嘿嘿,漢軍,倒還真是與眾不同。”


    “他們的氣勢甚盛!”王剪看著前方的戰場,漢軍自上而下,並沒有點燃火把,而秦軍這邊卻在戰事一開始就點燃了成千上萬的火把將戰場照得透亮,此時王剪卻是看得清楚,這五千漢軍,竟然在第一波衝擊中,連著擊碎了秦軍三道防線,深深地嵌入到了秦軍的腹心之中,秦軍受到重點攻擊的地方居然已經有了潰散的跡象。


    “父親!”他試探地問道。


    “去吧,這幾年,你被馮發勇打得夠嗆,既然想親自複仇,那就去打好與這個對手的最後一仗吧。”


    “多謝父親!”


    王逍微微一笑,“小心一些,對手臨死反撲,雖然不懼,但也不能小覷。”


    “這幾年我吃他們的虧夠多了,從來都不會小視對手。”王剪鄭重地點點頭,“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在他們身上,我學會了很多。”


    看著兒子的背影,王逍欣慰的點點頭,能知道從敵人身上學習長處,這才是一個將軍真正成熟的開始。


    山南郡城之上,燈火通明,城牆之上,一排排床弩閃著森森寒光,牆垛之外,一張張釘拍之上鋒利的矛刃探出,身後的繩索將他們懸在半空之中,當敵人登城之時,這些釘拍放將下去,數米之內,將無礁類。在床弩的後方,是一堆堆的擂木,石頭,靠著後方一架架的鐵鍋之下柴禾已經碼好,戰時隻需將火點燃,便能將內裏加了料的油脂燒開。


    城外,士兵和無數的百姓正奮力地揮動著鋤頭,將城門前寬闊的地帶挖出一條條縱橫交錯的壕溝,每挖出一條,便向後退出一段距離,留在最後的人開始在這裏地方布設陷阱,灑下鐵蒺藜,將削尖的竹簽或者鐵矛埋在土中,上麵灑上一層薄土,從外表看沒有什麽兩樣,但一腳踏上去,卻足以將腳板洞穿。


    城池的另一麵,老弱婦孺們正坐在一輛輛馬車之上,淚眼汪汪的離開山南郡城,在城外,他們剛剛種下了這一年的希望,現在卻不得不被迫離開家園,拋棄他們的房子,財產,僅僅攜帶一些細軟向著積石城方向撤退。


    山南郡如破,大草原之上將無遮無擋,隻能一路退到積石城去。


    尚可喜站在城門樓子上,在他的麵前,擺著一張香案,一個香爐裏三柱清香正嫋嫋上升。


    “弟兄們,讓我們給馮將軍叩頭吧,我們不能去救援馮將軍,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戰到最後,但是我們能幫助馮將軍完成他的心願,我不知道我們能守山南郡城到什麽時候,但我隻知道,我們多守一天,大漢就多一天的準備時間,在代郡的賀蘭雄司令官或者就能率部前來救援我們,將秦人再逐回去,薊城的王上就有更充裕的時間來排兵布陣,來調集兵馬給敵人以迎頭痛擊。”


    “願追隨尚將軍,與敵死戰到底!”身後,數十名軍官齊聲道。


    “好,外麵陣地完成之後,讓那些民壯都離開吧!山南郡城現在已是軍事要塞,非軍人,一律不得駐留。”尚可喜吩咐道。


    “將軍此言差矣!”遠處,一個獨眼漢子昂然而來。“我們雖然不是正式軍人,但卻是民兵預備役,保家衛國,護我家園,軍人有責,我們這些預備役卻也是責無旁貸。”


    “老錢!”尚可喜看著來人,“我記得你的老婆剛剛生了孩子。”


    “她已經隨著撤退的人先走了。”老錢走到尚可喜麵前,“尚將軍,我是民兵預備役山南營的營長錢可壯,現在已是戰時,預備役請求轉為現役。尚將軍,請不要拒絕,我已經征求過預備役所有的民壯,願意走的已經走了,留下來的,你也趕不走。”


    尚可喜沉默半晌:“那好,老錢,我同意你的預備役轉為現役,你去後勤庫房為你的士兵領取正式軍服,武器,你們先作為預備隊使用。”


    “遵命!”錢可壯凜然行了一個軍禮,他原本就是軍人,因傷而退役,現在卻又再一次踏上了戰場。


    山南郡城作好了迎敵敵人的準備,當城外的阻敵設施基本完工,所有士兵,青壯退回城內,關上城門的時候,天邊也正好露出了晨曦,而此時,在數十裏外的秦漢交鋒的戰場之上,戰事已經落下了帷幕,十數裏寬的戰場之上,四處倒負著戰死的士兵的屍體,受傷的士兵大聲哀嚎著,一幅末日景象。


    王逍臉色鐵青,他預料到將要付出代價,卻萬萬沒有想到付出的代價會如此之重,在數萬秦軍的包圍之中,馮發勇率領的五千漢軍與敵血拚,竟然殺死殺傷秦軍超過五千人。


    這絕對算不是一場勝利了。


    “砍了這馮發勇的腦袋,到時候豎在山南郡城之外!”看著幾個秦軍抬到自己麵前的漢將馮發勇的遺體,王逍厲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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