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來到曲沃之後,姬陵的脾氣就一直不好,從堂堂的一國之王,淪落到現在寄人籬下,蝸居於一個小縣的處境,姬陵心中自然有許多恨。恨周淵的兵敗東胡,如果不是周淵將十數萬大燕精銳葬送在東胡,燕國何以一蹶不振?他恨高遠野心勃勃,無人臣之心,卻一門心思想要取自己而代之,恨檀鋒周玉等人大言炙炙,立下許多空頭諾言,最終卻被他們眼中不堪一擊的高遠打得屁滾尿流,恨齊人趁火打劫,恨燕國國民毫無忠君之思想,到曲沃這麽久,從燕地傳來的消息,盡是一些辱罵自己的不堪入耳的消息。


    姬陵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人對得起自己。


    滿心怨敢的姬陵自然要拿人出氣。最初的出氣對象是那些護衛他逃到曲沃來的士兵,在連續鞭打了十幾外士兵,連一員牙將也挨了他一頓鞭子之後,周玉不得不將這些士兵都撤走了,士氣本就不穩,君上卻又如此對待士卒,豈不是讓人更生怨氣?但君王還是要人服侍的,隻能去鄉野裏找來一些鄉民侍候左右,這些人都是鄉民,平素根本就沒有什麽見識,又如何入得姬陵法眼,所受到的待遇自然更差,由曲沃縣衙臨時改建的燕王行宮裏,每日裏總是傳來姬陵的怒吼和下人的慘叫,讓四周警戒的士卒無不瘮得慌。


    檀鋒,周玉,淳於燕這樣的大臣,隔三岔五都會被姬陵怒罵一通,也讓這三人日漸不耐,特別是檀鋒,初時覺得姬陵深有明君之風,是一個可以扶持的對象,但現在看起來,姬陵平素所表現出來的,隻是一種表象,一旦遇到現在的這種難局,平素裏隱藏著的內心深處的弱點,便暴露了出來。


    這個認識讓檀鋒終於下定了決心,在費盡唇舌說服了周玉與淳於燕之後,一場不動聲色的政變,在曲沃開始上演。


    首先曹殃的便是孔德。


    下達處死孔德的命令便是由姬陵下達的,當檀鋒拿著所謂的確鑿證據呈給姬陵時,本就對於孔德將獨子孔方留在天河心懷疑忌的姬陵勃然大怒,不假思索便下令處死孔德。


    冷雨敲打著窗戶,發出令人煩燥不已的啪啪聲,屋內明滅不定的油燈光線昏暗,姬陵從床榻上爬起來,厭惡地看了一眼床上那個低著頭正在穿衣的女人,大步走到桌邊,猛地伸手推開窗戶,冰冷的凍雨撲麵而來,打在他的臉上,讓他激淩淩地打了一個寒戰。


    “滾!”他冷冷地喝道。


    床上的女人爬下床來,低著頭,躬著身子,趕緊退出了房間,曲沃人煙稀少,這幾個女人都是檀鋒從民間搜羅而來服侍他的,雖有幾分姿色,但檀鋒以前接觸得都是何等樣的女子,這樣的鄉野女子又如何能入得他的法眼?


    看著踉蹌退去的女人背影,姬陵眼中不由浮現起另一個女人的身影,那是他的王妃漱玉公主,她是那樣的美豔,那樣的高貴,自己應當在逃亡的時候帶上她的。


    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當時齊軍攻破薊城,一片混亂,委實是顧不得那麽多了,以致於留在薊城的漱玉公主一竟然遭受田單之辱。


    往事已矣,過去的永遠也不會再回來,誰也沒有想到,齊人在薊城屁股還沒有坐熱乎,便被征東軍摧枯拉朽一般地擊敗,連田單都做了俘虜,但這個消息,並不能讓姬陵感到開心,反而是陣陣恐懼。征東軍入薊城,幾乎便代表著他的燕國徹底的終結。


    讓他驚喜的是,隨後傳來的消息便是漱玉公主在征東軍的護送之下進了魏國,聽說是要取道魏國回楚國去,他立即派了檀鋒去大梁迎接漱玉公主。


    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漱玉公主拒絕來曲沃,甚至對檀鋒擲下了絕決之極的話,自此以後,與他恩斷義絕。


    姬陵大怒,請求魏人強行將漱玉公主送到曲沃,但魏人卻怯於征東軍,亦是斷然拒絕,漱玉公主在大梁短暫停留之後,便啟程歸國,雖然這一路之上還要穿越秦人控製區,但以她的身份,秦人自然也不會留難。


    漱玉公主這一去,便也代表著姬陵與楚人的關係徹底完結了。


    淒雨,冷風,倒是極契合姬陵現在的心情,他仰著臉,任同冷雨打在他的臉上,心亦如同外麵的天氣一樣的寒冷,現在的處境,比起當年流亡之時也好不了多少,難道自己又要再經曆一次那種噩夢嗎?


    不,絕不,自己還有兩萬大軍,並不是沒有一搏的餘地,那個高遠,當初還隻有幾百個兵丁呢?或者魏國並不是自己最佳的停駐地點,燕國回不去了,呆在魏國,隻會成為魏國的馬前卒子,在與秦國的一次次的對抗中,消耗完自己最後這一點力量,然後被棄之如敝履。


    去哪裏呢?姬陵苦苦思索著,半晌,眼前突然一亮,對了,還有一個地方,那就是齊國。齊國曾經是自己流亡多年的所在,在哪裏,自己還有當年所交的一些朋友,更重要的是,現在的齊國亂成一團,田單成了征東軍的俘虜,兩個兒子為了爭奪掌控齊國的大權,打得不可開交,楚人攻占了臨沂,現在的齊國,就是一鍋亂粥,或者自己可以去哪裏,憑借著手上的數萬大軍,亂中取利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興奮地轉過身來,在屋裏轉了好幾個圈子,對,就是這樣。


    “來人,來人,去召檀鋒,周玉,淳於燕!”他大聲喝道。他急於要把這個想法告訴這數名大臣,這是一個絕妙的主意,他在心裏對自己道。


    下人剛剛出去不久,外間已經響起沉重的腳步之聲,透過大開的窗戶看出去,打頭幾人,正是檀鋒,周玉幾人。姬陵心下奇怪,他們幾人都不住在縣衙裏,怎麽可能有來得這樣快?


    門被推開,檀鋒幾人臉色嚴峻地出現在姬陵的視野裏。


    “幾位愛卿來得正好,我有個想法要與你們說一說。”姬陵搓著手,興奮地道:“我仔細想過了,這曲沃不是我們久居之地,我們必須離開這裏。”大步走回到桌案邊,抽出一張地圖,攤開在桌上,“來,你們過來看!”


    一語既出,卻無人回應,姬陵奇怪地回頭,便看到檀鋒幾人仍然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們,怎麽啦?又有什麽壞消息?”姬陵轉過身來,這些天來,壞消息連接不斷,他幾乎已經有了免疫力,可以做到充耳不聞了。


    “不,不是壞消息,是好消息!”檀鋒終於開口了。


    “哦,好消息,說來聽聽,是高遠那廝死了麽?”姬陵自以為說了一句很好笑的笑話。不過很明顯,他對麵的幾人沒有什麽幽默感。


    “大王,我為你介紹兩位客人。”檀鋒淡淡地道,隨著他的聲音,在他們三人身後,閃出兩個人來。


    “客人?”


    “見過燕王,在下張說!”


    “在下鍾昧!”


    兩人向著姬陵鞠了一躬。


    “你們是?”姬陵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又抬起頭來,看著檀鋒三人。


    “大王,張說張先生來自秦國大將軍路超路大將軍麾下,而鍾昧,則是關內候鍾離鍾候爺的手下。”檀鋒介紹得雲淡風輕,但在姬陵聽來,卻如同晴天霹靂。


    “路超,鍾離?你們帶幾個秦國人來做什麽?”姬陵怒喝道。


    “大王!”張說微笑道:“我與鍾昧鍾將軍二人前來迎接大王去鹹陽,我們的王上正在鹹陽掃榻以待,恭候大王呢!”


    姬陵立時呆若木雞,半晌,才猛地轉頭看著檀鋒三人,“你們,你們三人,竟然敢背叛我?”


    周玉將臉掉向另一邊,淳於燕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檀鋒向前一步,向著姬陵深深躬身:“王上,局勢已經到了這一地步,其實不容諱言,大燕已經完了,這天下,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止高遠代燕自立,而高遠是絕不會放過王上的,上一次漱玉公主抵達魏國大梁之時,隨行的便有他們的使者,向魏王提出了要求魏王交出大王的事宜。那一次,出於多方成原因的考慮,魏王拒絕了,但以征東軍的強勢,魏王終有屈服的那一日,落在高遠手中,大王,您還有活路嗎?高遠會放過您吧?”


    “天下之大,還有哪個地方能容大王?臣思來想去,也隻有大秦了,雖然從此您失去了王位,失去了權勢,但終究還能活著。”


    姬陵喘著粗氣,聽著檀鋒的話,直氣得熱血上頭,伸手在腰間亂摸,如果腰間有一柄刀,隻怕早就拔出來劈了過去,檀鋒恭敬但卻冷淡地看著他,以他的身手,即便姬陵手中拿著刀,又如何能威脅得到分毫?


    “我們,我們可以去齊國,我想好了,現在齊國大亂,我們打過去,奪得一塊地盤,亂中取利,或者便能重煥生機!”姬陵看著冷冷的檀鋒,心終於慌了起來。


    “王上,您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齊國是亂,但無論是田遠程還是田富程,都不是現在的我們能招惹得起的,再說了,我們真入了齊國,高遠便會放過我們嗎?隻怕死得更快,眼下隻有一個人能保住您的性命,那便是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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