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深康凝視著環繞在自己周圍僅剩下的一百多殘餘下來的老兵,眼睛裏有些傷感,但更多的則是堅毅和絕訣,以千餘人的兵力,守衛著小小的新會城,麵對著十倍於己的敵軍,守了整整三天,造成了敵人數倍於己的傷亡,他覺得值得了。


    床弩射光了,臂張弩箭射光了,石頭扔光了,擂木扔光了,現在士兵們的手上,隻剩下了長槍鋼刀。


    向深康抬起頭,看著一架架的雲梯從四麵八方又搭上了城頭,看著敵人螞蟻一般的爬了上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抬起帶血的鋼刀,“弟兄們,毀掉床弩,臂張弩,然後拿起你們的刀槍,作最後的決戰吧!這一輩子有你們這樣的兄弟,我向某人活得值了,下一輩子,咱們再做兄弟。”


    殘存的床弩被從城上推了下去,鋼刀揮舞,一柄柄臂張弩斷為兩截,一百多老兵重新匯聚到了向深康的身邊,向深康大步向前,走到隊伍的最前端,看著蜂湧上城的齊軍,怒吼一聲,“弟兄們,殺啊,我們已經夠本了,殺一個便賺一個啊!”


    “殺!”一百餘人怒吼著,緊緊地跟著向深康,向著爬上城頭的敵人殺了過去。


    一個時辰之後,田敬文的戰靴踏上了殘破不堪的新會城頭,環顧四周,城下伏屍累累,城上流血漂杵,幾乎讓他沒有落腳的幹淨地方,征東軍的頑強不僅僅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是讓他震驚不已,三千人,他在這裏足足付出了死傷三千餘人的代價,才最終拿下了這座不起眼的小城。


    “這一定是征東軍最為精銳的部隊!”他喃喃地在心底對自己道,如果不是這樣,怎麽可能有如此強的戰鬥力,他想給自己打氣,但這口氣卻怎麽也提不起來,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征東軍最能打的部隊,現在都在遼東,正在對東胡發起最後的進攻。


    這個讓他不敢正視的事實,讓他全身都感到有些戰栗,隻是區區千餘人,如果有三千人,五千人,一萬人,那結果會怎麽樣?他曾經引為自豪的齊魯強軍,今天在征東軍的麵前,在呻吟,在顫抖。


    向深康的屍體被幾名齊軍帶到了田敬文的麵前,血肉模糊的向深康一雙眼睛仍然睜得大大的,田敬文覺得那眼神之中透露著得意和輕蔑。


    “將軍,將這個混帳的屍體掛在城牆之上吧,讓咱們的兄弟好好地出口氣。”身邊,一名親兵憤憤地道,就在剛剛不久,隻餘下一百餘殘兵的這個敵軍將領發起了最後的決死攻擊,在被四麵圍攻的情況下,齊軍仍然付出了與敵相當的傷亡才最終將他們一一斬殺。


    沒有俘虜,這三天,齊軍也打紅了眼睛,城牆之上,但凡還沒有死的傷兵,統統都被補了刀。


    田敬文看著眼前的這個對手,曾幾何時,他根本沒有將眼前這位征東軍的低級軍官視為對手,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足以成為他軍旅生涯之中最強的幾個對手之一,這一仗,是他打得最為艱苦,最為慘烈,損失最為嚴重的一仗。


    他緩緩地搖頭,雖然彼此為仇寇,但是,一個英勇而絕不屈服的敵人是值得尊重的,看著向深康,他不由得想起了陣亡在河套的族兄,從最後傳來的情報,族兄亦是在最後關頭向敵軍發起了決死攻擊。


    “人死為大,葬了吧,將這裏的征東軍與他埋在一起,立一塊碑。”田敬文有些落寞地道,“如果城裏還發現有傷兵,不要殺了,繳了他們的械,由他們自生自滅吧!”


    話音剛落,城內一處房子突然冒起衝天的大火,伴隨著熊熊燃燒大火的是直衝雲宵的軍歌,田敬文駭然失色,衝到城牆邊上,手搭在眼上,向那處看去。


    “怎麽回事?”他厲聲叫道,身邊幾個親兵也是茫然地搖頭。


    片刻過後,一名軍官急步衝上了城頭。


    “田將軍,那處房屋之中,聚集著征東軍的上百傷兵,他們在屋子裏潑上了油脂,堆上了柴草,引誘我部一些士兵衝進去之後,點起了大火,堵上了大門,我們幾十個士兵,也一齊被困在裏頭了。”軍官的神色之中充滿著駭異,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田敬文的拳頭握得緊緊的,突然之間,他感到,也許首輔決定拿下琅琊的決定是錯誤的,或許,齊國招惹了一條瘋狗,一條便是死也是撕咬你一口的,不能招惹的瘋狗。


    長刀所向,直指那北方的疆土;


    殘陽如血,流淌在南下的征途;


    旌旗獵獵,召喚著東進的戰鼓;


    黃沙漫漫,擋不住西征的腳步。


    軍歌在烈火燃燒之中聲音漸漸的小了下去,但卻仍如同震雷一般在田敬文的耳邊回蕩,在他身周,所有的士兵都沉默不語,這一戰,敵人一千餘人,沒有一個俘虜,盡數戰死,這在他們的軍事生涯之中,還是第一次碰到。


    “打掃戰場,將城內收拾幹淨,準備迎接主力部隊的抵達。”田敬文低聲吩咐著身邊的軍官,“我累了,想歇一歇。”


    邁著沉重的腳步,他向著城下走去,腳踩在滿地的血泊之中,一個踉蹌,險些兒摔倒在地上。


    新會之戰,齊軍雖然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那最後昂揚的戰歌之聲,卻如同一層層沉重的陰霾,在他們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整個新會城中,沒有勝利之後的喜悅,反而彌漫著一股難以言明的壓抑。


    黃湛疲憊不堪地從沒過腳踝的稀泥之中拔出腳來,比起來般的士兵,他更累,不但要與普通士兵一般趕路,還得操心後勤輜重的跟進,擔心前方的戰況,不僅僅是身累,更是心累,向深康是他父親黃得勝的親衛出身,後來被黃得勝派到了他的身邊,與他不僅僅是上下級的關係,更是比親人還親的兄弟。


    “挺住啊,康子。”他在心裏默默地低聲喊道。


    前一天下了一場大雨,整個道路變得泥濘不堪,不像遼西,河間,積石這些征東府轄下的區域,在被征東府納入麾下之後,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便是修建道路,水利,琅琊雖富,但這些最基礎的設施,遠遠比不上遼西等地,一場大雨,便讓黃湛和他的軍隊陷入到了困境當中,為了減輕馬車的重量,士兵們不得不下車步行,同時還得在車轅陷入泥地之後將車推出來,部隊前進的速度,已經慢了很多。


    “賊老天!”黃湛仰天痛罵,這場大雨,足以讓向深康陷入生死危機當中。


    “師長,必須得讓弟兄們休息幾個時辰。”團長謝宗傑一身泥水地走到了黃湛跟前,“好多弟兄們已經累癱了,這樣便是走到新會,也沒有戰鬥力了。磨刀不誤砍柴功啊,師長。”


    黃湛看著此時已經被拉成一條長龍的隊伍,再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氣,無奈地道:“傳令下去,就地紮營,休息,我們離新會隻有不到五十裏了,今天休整一夜,告訴弟兄們,明天,我們要抵達新會。”


    “明白了!”


    命令迅速被傳遞了下去,隊伍之中傳來了陣陣歡呼聲,這幾天的行動,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比打仗還要痛苦。


    “師長,新會還頂得住麽?”謝宗傑伸手抹去臉上的泥巴點子,不無擔心地道。


    “我相信康子,斥候了一直沒有傳來壞消息,這說明,新會還在戰鬥。”黃湛心中也是沒有一點把握,來自監察院的情報顯示,這一次齊兵突襲琅琊,光是先鋒部隊就有上萬人,跟在後頭的主力部隊超過五萬,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將新會淹沒了。


    “但願吧!”謝宗傑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師長,我們的兵力太少啊!”


    黃湛翻了一個白眼,“老子知道,這還要你提醒,但現在你讓上頭去哪裏再拉一支部隊出來,琅琊郡城是重中之重,丁謂正在拚命向琅琊趕,我們的任務,便是盡量地拖延時間,隻要丁渭能及時入琅琊,我們便能堅持更長時間,東胡人挺不了多久了,等我們大軍從東胡班師回來之後,我們便能讓他們好看!走,跟我去看看士兵,他們隻怕是累得狠了。”


    士兵們豈止是累得狠了,紮下營盤,扯起帳蓬,設下防衛之後,很多士兵甚至都沒有進入大帳之中,直接往泥地裏一倒,便呼呼大睡起來,一路走來,黃湛便看到有人在往樁子上係著帳蓬的繩索時,抱著樁子就這樣睡著了。


    “這不行,叫醒他們,生起火來,將衣服烤幹,夥頭兵們燒熱水,每一個人都給我弄幹爽了再睡!”一路之上,黃湛也不知道叫醒了多少這樣的士兵,有的實在叫不醒,幹脆便直接拖進大帳之中,死狗一般地扔在裏麵。


    “終究是新兵多了一些,高強度的訓練還是不夠,謝宗傑,這一條要寫進行軍日誌之中,等打贏了這一仗,咱們在訓練的時候,要多多進行極限訓練。”


    “明白了!”謝宗傑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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