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嚴令,鋼刀長槍,鮮血以及菜市口連著處斬的糧商,當國家政權亮出鋒利的獠牙,對於普通百姓的震懾力還是極其有效的,薊城表麵上看起來恢複了平靜,但關起門來,內心的恐懼,卻是怎麽也無法掩飾。


    一條條的政令,從王宮的政事堂中頒布下來,家家戶戶的糧食,都被一組組兵丁,捕快敲開門後搜羅走,當薊城所有的權貴都在軍隊麵前低下頭時,一般的百姓,更是毫無反抗之力。


    以裏坊為單位,所有的青壯都被組織了起來,由軍隊派來的教官進行一些簡單的訓練,連坐製度,讓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地開始參於到這場全城大動員之中。


    敵軍壓境,軍隊是要保證吃飽飯的,普通的百姓就慘了一些,每天定量供應的糧食,隻能熬些稀粥,聊以度命,想要吃飽,那是休想的。


    薊城表麵上是平靜下來了,但包括姬陵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平靜的表麵之下,往往都蘊藏著一把可以焚毀一切的野火,讓所有的東西在火中化為灰燼,而要讓這把火永遠也燒不起來,此刻的關鍵卻並不在城內,而在城外。


    征東軍青年近衛軍第二師進逼天河郡城,區區五千兵力,便將姬無歸逼得在城內龜縮不出,第一師則在楊大傻的率領之下,或設伏,或突襲,將天河郡各地駐軍往援郡城的兵馬,一一消滅在半道之上。將天河郡城真正變成了一座孤城。


    高遠親率兩個騎兵師,一萬鐵騎,繞過了天河郡城,呼嘯而過,直逼薊城。於七月初抵達薊城之外,悍然紮下營盤。看到征東軍高溝深壘,分左右兩個營盤,盤踞在薊城之外,所有上城觀敵的所有薊城文武高官們都是麵有憂色,看樣子,這不是短期之內便想走的樣子啊?


    高遠當然不會這麽輕易退走,他雖然現在還不想拿下薊城,事實上,以他現在手頭之上能動員的實力,也無法攻下薊城這樣的王都,但這並不妨礙他想要從薊城取得他想要的東西。如果不能獲得足夠的籌碼,他是絕不會輕易退兵的,薊城,不用打,隻需要他的兵馬出現在這座王都的外麵,不管是在軍事之上,還是在政治之上,給予燕國朝廷的打擊都是致命的。


    “琅琊,漁陽,不管是那一個,姬陵都得給我吐出一個來,否則,我就讓他的薊城永遠也無法走出一個人來。”大帳之中,高遠站在懸掛著的地圖之前,用炭筆在這兩個地方重重地劃了一筆。


    “為什麽不兩個都要呢?”一邊,上官宏興致勃勃,這一次進兵,出乎意外的順利,說實話到現在為止,不僅是他,便連高遠也有些意外。天河郡兵不僅戰鬥力,戰鬥意誌低下,而且迭出昏招,短短大半個月的時間,天河郡兵的主力幾乎被一掃而空,剩下天河郡城中的那萬餘兵馬,隻怕連城都不敢出來一步了。


    “我當然兩個都想要。”高遠雙手一攤,“但是路得一步一步的走,飯得一口一口地吃,如果胃口太大,會撐壞肚子的,當然,如果有這樣的機會,我是絕不會放過的。這一戰,要是當真拿下了琅琊與漁陽兩地,但燕國朝堂可就成了風中之燭,要在風雨飄搖之中隨時熄滅了。這兩個郡治可是燕國的重鎮,拿下這兩地,單剩一個天河,三麵都將受到征東府的包圍,覆滅之日幾乎可以倒計時了。”


    “機會,什麽樣的機會呢?”上官宏搓著手,“有機會,我們要上,沒有機會,我們可以創造機會嘛!”


    聽著上官宏這話,高遠有些愕然,聽起來好熟悉的樣子。腦子裏還在想著這句話,外頭何誌遠已是掀簾而入,“都督,監察院牛奔請見。”


    “牛奔來了,讓他進來。”高遠點點頭,牛奔,牛騰,都是寧馨的親信,自寧則誠倒台之後,這兩人便一直隨著寧馨,這大半年下來,可也是為征東府立下了汗馬功勞,至今牛騰還在東胡,與寧馨放養的魚兒木骨閭呆在一起,幾個月下來,已經在東胡人的老巢,起源之地白山黑水之間,聚集起了偌大的勢力。這股勢力隻要整合好了,絕對可以讓東胡人腦袋仁都疼起來,半年來,監察院一直在想千方設萬計向那裏偷運武器,當然,這些武器都是繳獲自東胡人手中,征東軍的製式武器現在還不能出現在那裏,一旦讓駐紮在那裏的東胡軍隊發現這些製式武器,不免會有麻煩。


    “見過都督,見過上官軍長!”牛奔大步進帳,身上隻穿著一件短褂子,赤著兩隻胳膊,頭小,露在外麵的臂膀,全都是亮晶晶的汗珠,一看就知道是長途奔波而來。


    高遠順手從桌上倒了一碗水,遞到了牛奔的手中,“先喝口水再說吧,看你這樣子,隻怕是一路狂奔而來的吧,不急,不急。”


    牛奔的確有大事要稟告,但看到高遠神定意閑的模樣,不自覺地也平靜了下來,躬敬地接過高遠遞過來的水碗,一飲而盡,看著高遠的眼神之中,滿是敬意,像他這樣的人,刻意的施恩,他倒不覺得什麽,但像高遠這樣隨隨便便似乎沒有什麽含金量的動作,卻更讓他感動,因為他從高遠的眼神,神態之中,感覺不到任何的刻意,似乎這就是一個平常之極的動作。


    但就是這樣一個平常之極的動作,在高遠這樣的人很自然地做出來的時候,卻更讓人為之傾心。


    放下碗,牛奔看著高遠,“都督,漁陽之事有變,我們埋在趙國軍中的釘子秘密聯絡了我們,我接到消息之後,一邊派人去向葉真將軍示警,一邊是我親自過來向都督匯報。”


    高遠心中微微一震,“漁陽那頭,出了什麽岔子?”


    “周長壽準備出兵了,如果孔德接到薊城的命令後退的話,有很大的可能,被周長壽打一個措手不及,周長壽也想要漁陽。”牛奔道,“這在事前是完全沒有想到的,完全打亂了都督在戰前的布置。”


    “周長壽?有意思!”高遠在大帳裏轉了幾個圈子,回過頭來,看著上官宏與牛奔,“原來以為趙牧死了,這個趙牧的死堂,一定會挾起尾巴做人,想不到他居然還有這樣大的心思。看來此人也是不甘寂寞啊,想要成為趙國軍方中的又一個大員,以此來分潤趙牧死後留下的權力真空?”


    “極有這種可能。”上官宏點點頭,“趙牧在趙國軍方勢力盤根錯節,荊如風雖然崛起,但河東大營之中還有趙牧原來的副將吳增,趙杞雖然掌握了一部分兵權,又與荊如風聯手,但聲望根本無法與趙牧相比,如果周長壽這一戰當真取了漁陽,立下這樣的大功,他的確有可能借著趙牧的餘蔭,成為與以上兩人分庭抗禮的又一趙國大員。”


    高遠又轉了幾個圈子,看著上官宏,笑道:“這下好了,上官,你先前不是說沒有機會,創造機分也要上麽?這機會就上門了,牛奔,你歇息一天之後,直接去河間,告訴葉真,讓他好好地抓住這個機會,周長壽去打孔德,他可去突襲全城,集結他所有的兵力,趁著全城都五地空虛,給我一舉拿下,抄了周長壽的後路。嘿嘿,你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在關鍵的時間點上,將周長壽將要突襲孔德的計劃透露那麽一點點給孔德,孔德也不是善茬啊,他們兩個打得你死我活,咱們便來個漁翁得利。堵住周長壽的歸路。”


    “是。”牛奔嘴上應著,臉上卻是頗有難色,“都督,這操作起來極有難度啊!”


    “自然是有難度的。”高遠毫不在意,“但是我相信葉真能把握好這個度,我要先從薊城手裏撬出琅琊之後,再去拿漁陽,你告訴葉真我的這個意思,剩下的便讓他自己去運籌帷幄吧。他是主理一方的大將,應當有這個魄力,瞧瞧周長壽,這等魄力便非同小可啊!”


    就在天河郡打得昏天黑地的時候,臨海的汾州,一個秘密的碼頭之上,停靠著的一艘大型的海船,卻已是整裝待發了。


    這艘海船是剛剛下水的,這一次出行,則是以試驗船的性能為借口,不過這艘船上將要裝的人,卻非同小可。此人便是前燕國太尉周淵。


    回到汾州之後,周淵便偃旗息鼓,似乎完全將自己當成了一個山野之人,不聞朝事,不管外事,哪怕是周氏這一脈日子過得越來越艱難,他也不聞不問,好像已經完全認輸了,但這一回,當這位老頭兒突然發力的時候,在汾州的曹天賜才發現,這個老家夥,好像並不簡單啊。


    曹天賜曾經以為要將周淵從汾州偷偷地運出去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但這件事情到了周淵這裏,卻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當周淵全家登上這艘大海船,緩緩啟航駛離碼頭的時候,汾州官方,仍然毫無反應。


    曹天賜以為最難的事情,居然似乎是最簡單的一件事情。


    “就這樣離開了,也不知道這一輩子,還能不能活著回到故土來看一眼啊?”站在甲板之上,看著漸漸遠離的陸地輪廓,拄著拐杖的周淵,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眼光之中,盡是眷念與不舍。


    “您很快就會有機會回來的。”一邊的曹天賜微笑著道:“周太尉,甲板上風大,您還是回艙裏歇著吧!”


    周淵嘿嘿一笑,“我當了一輩子兵,這點風怎麽能奈何我,你倒是大可放心我的身體,就算要死,我也會將這件事情辦完再去死的。還有,以後不要叫我太尉了,從現在起,我已經是燕國的叛徒,如果你看在我老了的份上,叫我一聲周先生,我便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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