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和?”索普閉上了眼睛,兩年以前,也是議和,不過那個時候,是東胡挾得勝之師,高高在上的與燕人討價還價,但這一次,卻是大敗之後的委曲求全,其中滋味,非個中人,當真是難以體會的。


    “議和主體是燕國還是高遠?”沉寂當中,索普的聲音響起。


    圖魯心中一緩,索普這麽說,便是默認了議和,他最怕的就是索普鑽了牛角尖,一心要扳回這一次失敗的麵子,那東胡便真有可能萬劫不複了。


    “當然是高遠。”他立即道。


    “高遠?!”一邊的阿倫岱大怒,“高遠不過是燕國的一個征東將軍,我們與其對等談判議和,豈不是向燕人自承低人一等?”


    “高遠僅僅是燕國的將軍麽?”圖魯腦袋一偏,斥責道:“阿倫岱將軍,你仔細想一想吧?”


    阿倫岱是索普親信,亦是東胡新一代將領之中的領軍者,哪裏受得了圖魯的這等語氣,頓時便要跳起來爭辯,索普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安靜下來,隻是對圖魯說,“有什麽好處?”


    索普不在乎麵子問題,他更在意的是裏子。


    “王上,高遠雖然是燕國的將軍,但與燕國朝廷的矛盾,幾乎無法調解,如果不是他實力強勁,早就被燕朝滅掉了。而現在,我們再敗於征東軍之手,高遠氣焰必然更加囂張,這個時候,如果我們再加上一瓢油上去,讓他燒得更旺,最難受的其實並不是我們,而是燕國朝堂上下。”圖魯道。


    “你仔細說一說。”


    “我們隻與高遠議和,等於承認高遠與燕國朝堂平起平坐的地位,如果高遠坦然受之,則其不臣的野心,便昭然若揭,燕國如無所表示,如何壓服各內,如何統禦萬民?則燕國與高遠必然會起衝突,他們衝突起來,不管誰勝誰負,便是給了我們休養生息的機會。”


    “我不看好姬陵。”普索道:“如果等高遠當真掌握了燕國全局,回過頭來,我們隻怕更加難受。”


    “當然不能讓高遠坐大,高遠此刻已經占據了遼西,河間,手伸至伸到了漁陽,趙國代郡之變也有他的影子,坐擁大草原,驅使匈奴人如臂使指,占下河套膏腴之地,數年之間,必然會成為他的糧倉,燕國上下,豈會坐視不見,先前燕國上下,坐視高遠與我激鬥,卻是想坐山觀虎鬥,以占漁人之利,可現在我們與其議和,這把火,便有可能直接燒到他們頭上去,所以,他們必然是不會甘休的,而我們不是他的對手,燕國朝堂,難道就是高遠的對手麽?”


    “你是說,兩家聯合,共除高遠?”索普道。


    “不錯,不過這一次,我們得等燕國來求我們。”圖魯道。


    “哪如何讓他們明白這一點呢?”


    “唇亡齒寒,姬陵不是傻瓜,檀鋒與周玉也不是,現在我們實力大損,他們不會再有顧慮,所以,臣認為,他們一定會派人過來與我們談兩家聯合,共同出兵對付高遠的。這一次我們與高遠議和,想來會付出不少的代價,而這失去的,我們就能在燕國身上找補回來。”


    “如此極佳!”索普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兩邊夾擊,高遠縱強,但終究隻有那些兵力,卻分散在相距遙遠的兩個麵上,必將顧此失彼,滅掉了高遠,去除了我心頭大患,再伺機窺視中原,擇時機而噬之。”


    “王上所言極是。”圖魯看到索普終於重新振作起來,心頭亦是大寬。


    “此事,便由你來主持,由阿倫岱輔助。”索普看了一眼一邊的阿倫岱,道。


    “是。”兩人一齊躬身。


    就在和林萬馬齊諳,陷入一片悲傷之中的時候,在和林城中一幢宅院之中,卻是傳來了壓抑的歡呼之聲。這是一家售賣中原器物的商鋪,在和林城中,已經呆了近二十年,一向本分,看起來與中原勢力毫無瓜葛,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在呂詩仁背叛之後,安然無恙地躲過了東胡的清查。


    “洪老板,東胡經此大敗,已經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了,用不了多長時間,高都督必將揮師打入和林,你拋家棄業,在東胡潛藏了二十餘年,終於有望返回家鄉去了,我提前恭喜你一聲了。”牛奔看著眼前一個幹瘦的老者,眼中不無尊敬。


    “家鄉?”洪仁笑了笑,“在和林一住二十年,家鄉的影子早就淡了,當年我是詐死而去,家鄉那頭,隻怕連我的墳瑩都已塌了吧。父母雙親,也於十年之前亡故,兄嫂又哪裏還記得我這個人?”


    看著對方眼中隱藏的哀傷,牛奔理解地點點頭,“這些年來,卻是苦了洪兄,不過幹我們這行就是這樣,隱姓埋名,活著,無人知道我們的功績,死了,也無人念叼我們,我們的事情,永遠不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但我們自有我們的信念,能眼看著東胡的覆滅,也不枉了你這二十年的辛苦。”


    “這並不是最苦的。”洪仁搖頭歎息,“最苦的是看著同伴被抓被殺,自己卻無能為力,甚至還在一旁拍手歡笑,鼓掌叫好,牛兄,兩年之前,便在這和林城中,因為呂詩仁的背叛,他那一條線上,數百兄弟一個也沒有走脫,盡數被擒獲,除了跟著呂詩仁一齊投降了的,還有近二百個兄弟,一齊在東街菜市口被斬首,那血,將整個菜市口的地麵都染得通紅,每每想起那些兄弟臨死之前的痛罵,我的心便在滴血,都是些鐵錚錚的好漢子呢!”


    “當然都是好漢子,背叛者,永遠都沒有好下場,我們這一次來,就是來做這些事情的。洪兄,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們一動手,你這個點便也藏不住了,你準備撤離吧,我們已經安排了通道,這裏,交給我們了。”


    洪仁遲疑了片刻,“我,回哪去呢?”他看著牛奔,眼中卻有些惶然。他是燕翎衛中的老人,卻也是寧則誠安排下來的暗線,眼下寧則誠身死,寧馨投靠了征東軍,洪仁竟是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小姐哪裏,先撤到先鋒城去,小姐現在在河套,你到了哪裏,小姐會妥善安置你,現在小姐手中正差人手,你是老人,到了小姐跟前,自然有大顯身手的時候,燕翎衛,我們永遠也回不去了。”牛奔拍拍洪仁的肩膀:“現在檀鋒掌控著燕翎衛,我們那一係的老人,要麽死了,要麽就是像你這樣的,他們知道有你這樣一個人,卻不知道你在哪兒,你一回去,豈不是送上門去找死。”


    “我熟悉和林的大街小巷,人頭也熟,你當真不需要我幫忙嗎?”洪仁問道:“或者,我可以與你們一齊做完這一次的任務,手刃了那些叛徒之後再走!”


    “不用!”牛奔搖搖頭,“洪兄,你這二十年已經夠辛苦了,再說你現在也是一家子的人,這終究是殺頭的買賣,你已經給了我們名單,他們的地址,每個人的生活習慣,常出沒的所在,這已經夠了,走吧,在先鋒城等著我回來再與你共謀一醉,我們不缺人手。”


    “那好,我在先鋒城等你們,小心呂詩仁,此人背叛了之後,現在在東胡朝堂之中,專門負責反諜探的事情,此人已經喪心病狂,而且經驗豐富,極難對付,據我所知,已經有好幾個後來潛藏起來的自己人被他挖了出來,死得極慘。”


    “此人必死!”牛奔冷冷地道。


    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之聲,隨即一人推門而入,附在牛奔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牛奔臉色一變,“洪兄,情況有變,後隊一個聯絡人落在了呂詩仁手中,他知道這個點,你恐怕馬上就要走了,這個點立即廢掉。不要收拾了,隻帶上你的親人,馬上離去。”


    洪仁一驚,“好,我馬上走,你們呢?”


    “不要緊,那個聯絡點,隻知道這一個點,我們也會馬上離去。”他的手扶上了腰間冰冷的騎弩,“獵殺,馬上就要開始了,卻看是我們殺了你,還是你殺了我們。”


    眾人點頭示意,逐一離開,半個時辰之後,這間屋子,已是空無一人。


    而此時,在距離東胡王城不遠的一座官衙之內,卻是燈火通明,刑房之內,一個漢子一絲不掛地被吊捆在十字形在的木架之上,低垂著頭,血水嘀嘀噠噠地從身上滴落在身前,亦不知是死是活,呂詩仁神色平靜,正緩緩地在一個銅盆中清洗著沾滿血跡的雙手,刑房之中,還站著十數人,有中原人,亦有東胡人,但無一例外,看著呂詩仁的眼色之中,都充滿著恐懼。


    呂詩仁在一塊毛巾之上,擦幹淨了手上的水漬,又小心地將鋪開在一邊的插滿了銀針的針囊卷好,這才回過頭來,“燕翎衛餘孽已經竄入了和林,意圖行刺並在和林製造混亂,立刻擒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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