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被兩個衛士扶到自己身前,猶自站立不穩,臉色時紅時白的郭荃,高遠讚賞地衝他點點頭:“郭荃,你做得很好。”


    郭荃不好意思地垂下頭:“給都督丟臉了,我這時候,兩腿軟得跟麵條似的,卻是站也站不穩了。”


    高遠哈哈大笑,“不裝不作,危難之時能挺身而出,危難去後不言詞堆砌,你是真性情也。今日之事,你當記首功。”


    “不不不,要不是都督及時趕到,要不是唐鋒他們舍生取義,這大雁湖畔隻怕已是血流成河了。”郭荃雙手亂擺。


    “如果不是統籌有功,集聚所有人群,我們再快也是來不及的,唐鋒是誰?”


    “唐鋒是留守在這裏的一位連長,先前正是他率領這裏的兩百士兵,不顧一切向東胡人發起進攻,才為我們爭取到了一點時間,可是他們,已經全部舍生取義了!”說到這裏,想起先前那一塊藏青色的方陣被東胡騎兵淹沒的時候,從內裏仍然傳出來的征東軍,萬勝的呐喊聲,郭荃忍不住留下淚來。


    高遠回過頭來,不遠處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殘餘的東胡騎兵正在亡命奔逃,紅衣衛們正在四處追擊。城下的民夫們已經走入戰場,開始收拾殘局,將陣亡的征東軍士兵一個個抬出來,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起,有些人屍首不全,民夫們便在狼藉的戰場上,苦苦尋找著他們丟失的那一部分。


    至於那些躺在戰場之上,還有一口氣的東胡傷兵們,民夫們自然是隨手補上一刀,讓他們一了百了。


    兩百餘名身著藏青色服飾的北方野戰集團軍的士兵,近一百名紅衣衛的遺體,靜靜地躺在大雁湖畔,這一戰,東胡騎兵三千餘騎在這裏折損一半,而征東軍則付出了近三百人的陣亡的代價。


    “征東軍能有今日的成就,正是因為有這些士兵們不畏犧牲,勇猛向前,正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奮力一搏的忠勇百姓,前有積石城,後有大雁湖。”高遠站在勇士們的遺體前,看著一邊聚集在一起押黑壓壓的民夫,大聲道:“我相信,隻要我們萬眾一心,我們就能不斷獲得勝利,不斷地擊敗敵人,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之上,創造屬於我們的世外桃源,勇士們,讓我們擦幹眼中的淚水,抹幹身上的血跡,踩著敵人的屍體,向前,再向前!”


    “向前!”


    “向前!”


    怒吼之聲在大雁湖畔連綿不絕地響起,麵對著數百戰士的遺體,所有的人心中充滿怒火的同時,也充滿著信心。


    在百姓們一波接著一波的呐喊聲中,高遠帶著不足一千的紅衣衛翻身上馬,繼續前行,在他們的前方,還有東胡騎兵的殘餘,在先鋒城,統萬城下,還有更多的東胡人。


    而此時,在另外一處戰場之上,宇文垂好整以遐地盯著征東軍,他不急,現在急得應當是孫曉,宇文垂不無得意地想,一旦宇文明從大雁湖掃蕩歸來,孫曉會不會狗急跳牆,孤獨一擲地向他發起進攻。如果真是這樣,那可真是得其所哉,正好畢其功於一役,孫曉擺出一個烏殼陣,他不願意去硬碰,但如果孫曉發起亡命攻擊,那可就進入到了騎兵的戰鬥節奏,勝利,唾手可得。


    孫曉現在,的確越來越焦燥,看著遠處僅剩下一千餘人的東胡騎兵,全線出擊的命令,幾次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發起總攻,或許能將這一千騎兵盡數吞下,但更大的可能是自己遭受再一次的失敗。


    對手根本不會與自己正麵接戰,隻要自己發起攻擊,孫曉可以斷定,對手必然會利用騎兵的優勢,迅速與自己拉開距離,然後就是無休止的騷擾,騎射,像剝洋蔥一般,將自己一層層地剝光,就算一切如意,能將這一千騎兵盡數留下,但自己身邊為數千步卒,最後還能剩下多少?自己已經丟了大雁湖,還要丟掉這最後一點兵力嗎?保存實力,等到與先鋒城,統萬城的許原,嚴鵬會合之後,振奮精神,再戰一場,或許還有翻般的機會。


    遠處傳來如雷的蹄聲,孫曉心中一震,看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是東胡騎兵,他們已經回來了麽?孫曉手腳冰涼。


    不對!孫曉睜大了眼睛,宇文明走的時候,騎兵浩浩蕩蕩,足有數千之眾,但現在看起來,最多隻有千餘之數,而且隊形散亂,不像得勝歸來,倒似是亡命而逃一般。


    出了什麽事?孫曉驚疑不定。


    不但孫曉此時驚疑,宇文垂也是大為震驚,看著一路疾馳到自己身邊,翻身下馬的臉色煞白的宇文明,宇文垂大聲問道:“出了什麽事?你的兵呢?這是怎麽啦?”


    “叔父,高遠來了,高遠帶著他的那些紅衣魔鬼來了。我的兵,我的兵……”宇文明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就隻有這些了,剩下的,全都死了,戰死了,被那些紅衣魔鬼殺了!”


    宇文垂看著失魂落魄的宇文明,突然翻手一掌,啪的摑了對方一個耳光。


    “叔父!”臉上留下了五個鮮紅的指印,宇文明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宇文垂。


    “這一巴掌,打得不是你敗給了對手,打得是你敗不起,輸了便輸了,輸了陣,不能輸人,你這模樣,還像是宇文家的子弟麽?沒得給你爹丟臉。”宇文垂厲聲吼道:“今日輸了,明日再找回場子來,哭哭啼啼,像個娘們兒一樣,能有什麽出息?”


    宇文明還想辯解什麽,宇文垂卻是不等他說話,揚手又給了他一巴掌,“你要是沒這心氣兒,回去之後,我就給你爹說,讓你滾回和林去找你娘吧,不要在這裏丟人現眼了。”


    兩巴掌加上宇文垂惡毒的辱罵,終於讓宇文明回過魂來,嗆的一聲拔出刀來,往馬上一爬,撥馬便欲走。


    “你去哪裏?”


    “叔父,侄兒去與那高遠絕一死戰,寧可戰死,也不受辱。”宇文明的臉血紅,一左一右兩個巴掌印異常顯眼。


    “你想我再揍你一頓嗎?”宇文垂森然道:“先是失魂落魄,毫無鬥誌,亂我軍心,接著又識事不明,自投死路,我宇文家怎麽有你這樣不成氣的東西!”


    “叔父,這也不行,哪也不行,你要讓我怎麽做?”宇文明吼了起來。


    “撤退。”宇文垂看著不遠處的孫曉陣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到了嘴裏的肥肉,卻又飛走了。高遠,難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他是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


    東胡騎兵拔營,以宇文明為先隊,宇文垂壓陣,先是緩緩遠離戰場,離開數裏地之後,突然加速,向著遼河方向,急奔而去。


    “孫將軍,敵人撤退了!”一名校尉看著突然遠去的東胡騎兵,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叫道。隨著他的叫聲,剩下的不到三千人的征東軍齊聲歡呼起來,兩部在這裏僵持了一天一夜,最終卻還是東胡人撐不住,退走了。


    “孫將軍,要不要追擊?”一名校尉急匆匆地走到孫曉身邊,問道。


    孫曉搖搖頭:“不爭,你馬上派人去大雁湖方向,探明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先收斂戰死在這裏的兄弟們的遺體,再哨探東胡人前進的方向,看看他們是真的退走了還是設下了什麽圈套,宇文明走時可有三千騎兵,現在隻回來了一千餘騎,剩下的那裏去了?”


    “是不是我們的援兵到了,先前不是說,都督帶兵已經正在來大雁湖的途中麽?”


    “哪能這麽快?再說都督可不能算到東胡人會前來襲擊大雁糊。”孫曉搖搖頭,道。


    先鋒城中,許原怒氣勃發,自從接到了孫曉的信,他便明白自己也好,還是嚴鵬也好,都被宇文恪給唰了,對方看似大舉進攻先鋒,統萬兩城,但根本就是虛晃一槍,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的,是要摧毀大雁湖的基地。


    如果孫曉還在大雁湖,倒也不用擔心太多,但問題是,司令官已經盡起在大雁湖的軍隊,準備前來支援先鋒,統萬兩城,大雁湖完全是空門大開,東胡騎兵一至,後果不堪設想。但他卻無法可施,自己距離大雁湖太遠了,即便自己想去救援,也是無能為力。


    “就算大雁湖丟了,我也要將你們這些東胡崽子都留在西岸!”磨著牙,許原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陳斌在幹什麽,三天了,三天還沒有給我拿下那幾架破橋,給我去告訴陳斌,我再給他半天時間,還毀不了那幾架橋,他自己提頭來見!”


    半旬之前,宇文恪率軍突然渡河,然後在遼河之上搭起了數道浮橋,將兵馬源源不絕地運過河來,許原數次出擊,都被對方的騎兵給擋了回來,隻能作罷,而在得知宇文恪派出了五千騎兵襲擊大雁湖之後,許原聯絡嚴鵬,雙雙出擊,嚴鵬吸引對手主力,由他來進攻這幾架浮橋,一旦成功,將對手全部留在這裏的希望便大增。


    但是宇文恪顯然也料到了這一點,在最初的狂野進攻完全吸引了許原嚴鵬的注意力之後,估摸著宇文垂已經抵達大雁湖並大開殺戒後,便收縮兵力,牢牢地守著這幾道浮橋,任由許原狂攻數天,浮橋之前浮屍累累,仍然不能拿下。


    也由不得許原窩火,一旦不能拿下這幾架浮架,宇文恪便來去自如,而大雁湖的基地和數萬百姓,可就要白白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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