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已經沒了人樣,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也虛弱得緊,麵色煞白,攤在椅子上,頭發散亂,胡子拉碴,髒兮兮的衣服上汙跡,血跡累積,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模樣。


    慕秋本來已為二百裏地,以自己的腳程,三四天也就趕回來了,誰曾料到因為上一次東胡人與他們遭遇的事情,對方也起了警覺之心,巡邏卻是更加密集了,頭一日大雨如注倒還好,從第二天天氣晴好之後,一隊隊的巡邏兵卻是往來馳騁,雖然巡邏範圍不過是百多裏範圍,但對於深於東胡控製區的慕秋來說,就是生死要命的關頭。


    所幸的是他雖然年輕,但卻曆經過大戰,閻王殿門前也轉過幾遭的人物,越是危險,倒愈是冷靜,晝伏夜出,小心翼翼的一路靠近大營所在地。


    雖說是如此,但也吃盡了苦頭,待得鼓足最後的力氣,抱了一根圓木泅渡過遼河,看到征東軍的巡邏隊時,一口氣一鬆,真是暈了過去。


    當許原踏進門中的時候,慕秋卻是剛剛清醒了過來,看到許原,他一彈而起,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卻仍是強撐著行了一個軍禮。


    “坐著吧!”看了一眼慕秋的樣子,曉得他吃了苦頭,許原原本是想安慰幾句,但一想到這小子自作主張深入敵占區,害得同行戰友有去無回,心下卻又剛硬了起來,慕秋是他看重的年輕軍官,但這性子,不好好磋磨磋磨,以後當真放出去大用,害得就不僅僅是他自己和本部軍隊,亦會連累真個部隊的。


    慕秋倒也真是沒氣力再站著,一邊的衛兵扶著他剛剛坐下,許原卻又突然蹦出了一句,“就你一個人回來,其它人呢?”


    許原這話一出,慕秋卻是如同被砍了一刀一樣,身子一軟,這一次卻是跪了下來,嗚咽道:“請軍長處罰我,是我不顧軍令,進入對岸太深,碰上了東胡的大隊哨騎,同行的五個兄弟,都已經沒了。”說著話,卻是更傷心起來,以手捶地,大聲號淘。


    冷眼看著慕秋的痛苦模樣,心知這一次他卻是受了教訓,以後行事,當會謹慎許多,這樣一個軍官苗子,打磨是必須的,卻也不能磨得太狠,若因為這個失了進取之心,卻也不是本意了。


    “你指揮失當,陷同伴於死地,削去你的軍官職位,仍在親兵隊中當差,你可服氣?”許原道。


    “屬下服氣,謝軍長不殺之恩!”慕秋嗚咽著。


    “站起來吧,軍中不興跪禮,這麽跪著算什麽!”許原冷哼了一聲。


    慕秋站起來,伸手入懷,掏出那個一行人死命護著的鐵管,雙手奉上。“這是屬下一隊所探得的地圖。”


    從慕秋手裏接過鐵管,擰開蓋子,管子接口處,都用蠟封得極好,倒是不怕浸了水去,掏出圖紙,順手從桌上提起了筆,將慕秋所繪製的地圖,補在了牆上那一大副地圖之上。


    這一方地形添上去,牆上的大圖,立刻就顯得豐富了許多。許原也覺得心裏一下子亮堂了許多。


    “雖說折了幾個弟兄,但能換來這裏的地形地貌,倒也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功是功,過是過,慕秋,就這一點來說,你倒是立了功的。”許原轉過身來,看著慕秋,“用了這此地方的地圖,等孫司令官大隊人馬抵達之後,如果用兵,心裏也有了些底兒。東胡人不是軟柿子,慕秋,你沒有隨都督去遠征過東胡,不要小瞧了他們,這一次你深入東胡控製區,便是生了小瞧他們之心,你也不想想,能將周太尉十萬大軍留在這黑山白水的家夥,哪裏是易於的,我們步步小心,如履薄冰亦不為過,切不能因為自大而白白地搭上自己與兄弟的性命!”


    “屬下省得了。”


    “先前你與陶將軍所說有重大軍情,不會僅僅是指這個吧?”回到自己的主位之上坐下,許原問道。


    “軍長,的確是用重大軍情,我為東胡人所迫,慌不擇路,卻撞到了一個地方,在哪裏,發現了東胡人的大量屯田。而那些開地屯田的,竟然是去歲被俘的燕軍士兵。”慕秋道。


    許原一下子站了起來,“去歲被俘的燕軍士兵?有多少人?那裏是哪個東胡部落,有多少駐軍?”


    慕秋看到許原的模樣,心知這一次終是沒有白白冒險一回,“軍長,我發現這件事之後,便沒有急著逃回來,而是在哪裏繼續潛伏了三天,仔細觀察了那裏的情形,在哪兒屯田的燕軍俘虜不會少於兩千人,而看守他們的東胡人,大約隻有五百東胡騎兵。至於是哪個部落,我不知道,隻知道他們打著的旗幟上繪了一條三頭蛇。”


    “三頭蛇的旗幟?”許原皺起了眉頭,去歲他隨著高遠遠征東胡,與不少東胡部落打過仗,可也沒有碰上過這樣的旗幟。“來人,去請洛雷過來。”


    洛雷是布依族人,以前便了生活在這片區域,靠著遼河,與東胡人近,說不定便知道這支東胡部落是哪一支。


    “二千俘虜,隻有五百騎看護?”一邊的陶家旺不由大為奇怪,“他們也不怕這些俘虜造反?”


    慕秋也是抬頭看著許原,這也正是他不解的問題。


    “你們不知道,這些燕軍俘虜,大燕朝廷已經與東胡人達成協議,將在五年內分期分批地送還給大燕,第一批五千人已經隨著周太尉返回了燕國,這人有了盼頭,自然不會鋌而走險,而在東胡,他們自然也是不會白白養著這些人的,燕軍數萬俘虜,裏頭有懂得各種技術的匠人,但最多的,隻怕出身都是農夫,東胡人自然要利用起來,把他們拉在這裏來開墾荒地屯田,看來索普雖然還沒有騰出手來顧上這片地方,但目光終是已經轉了過來。”許原嘿嘿一笑,“好得很,幾千俘虜,把他們弄回來,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陶家旺皺了皺眉頭,“軍長,這些人都盼著五年之後能回家,心無仇恨,胸無戰意,即便弄回來,隻怕也頂不了事。”


    許原冷笑:“幾千人裏,決有些熱血之人,能淘摸幾個是幾個,再說了,這幾千人在東胡人哪裏屯田,難道在我們這裏就不能屯田麽?就算不能打仗,替我們種田也是好的。”


    “就怕大燕朝堂知道了這些事,來找我們討這些人,到時候給是不給,這裏頭的關隘需得思量清楚了,不然會給府裏惹些不必要的麻煩。”陶家旺繼續道。


    “屁的麻煩,大燕朝廷與東胡人簽得協議,關我征東府屁事,這些,是我們從東胡搶回來的奴隸,搶來了就是我們的,至於想讓他們回去的話,讓他們與東胡人扯皮去。”許原不屑一顧。“總之,到了我們征東府嘴裏的東西,還能吐出去?你這話在都督麵前說,信不信都督吐你一臉口水沫子。”


    陶家旺訕訕一笑,“軍長說得也是。”征東軍向來有便宜就占,沒便宜便想法辦弄點便宜來,到嘴的肥肉吐出去,哪裏是都督的風格?


    “再說了,東胡人已經開始在這片地域屯田了,我們也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隻有五百騎兵看守,倒還真沒有將我們瞧在眼裏。去滅了丫的,給他們一個警醒。”


    陶家旺點點頭,“那是應該的,不過軍長,慕秋已經露了形,那五個戰死的兄弟遺體也留在了哪裏,對方不難判斷出我們屬於哪一方,既然發現了我們,哪有不增援警戒的道理?隻怕現在援兵已經到了或者正在路上。”


    “所以我們得抓緊時間!”許原哈哈一笑,“兵貴神速,先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再說,宗旺,我帶上所有的騎兵去襲擊對方,你與倪華宗則帶著所有的步卒隨後過河,前進百裏之後,便設下埋伏,如果東胡人有援軍追來的話,便再給他來一下狠的。”


    “屬下遵命!”


    正說著,外頭傳來腳步聲,隨即洛雷便出現在眾人的麵前。


    “許軍長,陶將軍!”洛雷抱拳,向二人行了一禮,眼角掃了一眼慕秋,知道這是許原身連年親兵,倒也不甚在意。


    “洛將軍,你久在遼河邊上生活,可知道哪一個東胡部族的旗幟是三頭蛇啊?”許原開門見山地問道。


    “三頭蛇旗幟?”洛雷一陣詫異,“那是烏蘇部啊,烏蘇部是索普夫人的娘家,全族大約五千帳,能拉出上萬騎兵,這可是一支大族,但一向遠離這裏,軍長怎麽突然問起這支人馬來?”


    許原嘿嘿一笑,“不遠,不遠,我們馬上便要與其對上了。”


    當天夜裏,北方野戰集團軍第一軍一千餘名騎兵便全副武裝,坐上羊皮筏子,用了大半夜的功夫,渡過了遼河,隨即便揚鞭遠去,慕秋雖然身子疲乏,但仍是充當了整支隊伍的向導,而在他們走後,更多的步卒弄始渡河,到得太陽高高升起的時候,熱鬧無比的先鋒城,驟然之間,便成了一座空城,除了留守的百餘名士兵之外,竟是傾巢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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