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西陵城。


    天氣已經很冷了,地上厚厚的積雪足足有一尺來厚,天空之中,仍然在飄蕩著片片白雪,這樣的時節,對於一般人而言,自然是窩在家中不動最為適宜,如果能躺在被窩中最好,這樣還能節省不少取暖的炭火,當然,這樣的人也必需是不愁飽腹的那些人,至於更窮一些的,即便外麵再冷,他們也要出去勞作,以換取每天那一點可憐的口糧。


    代郡在兩年前被匈奴大軍攻入,從邊境一直到距西陵城不遠的地方,匈奴人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整個代郡,除了一些重要的城鎮沒有被攻破,所有的鄉村都遭受到了荼毒,房屋被焚燒,田地被踐踏,所有值錢的東西被一掃而光,唯一可以慶幸的是,就是代郡得到消息較早,以最快的速度撤出了大部分的百姓,在人丁的損失上,卻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子蘭當時放棄所有的正麵戰鬥,轉而堅守重要城鎮的戰略,使得代郡最大可能地保證了人丁,軍隊的保存。


    失人存地,人地皆失,失地存人,則還有可能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這一點,子蘭還是非常清楚的。


    那些被匈奴人搶走的東西,並沒有被他們帶回草原,最後,全部成了秦人的戰利品,對於這個結果,子蘭隻有搖頭苦笑,說到底,無論是代郡也罷,還是匈奴人罷,在這場戰事之中,都是被利用者,是犧牲品。相比起匈奴人幾乎全族盡墨,自己這代郡還算是好的了。


    想到這裏,對於趙王趙無極,子蘭心中的怨憤不由更加強烈了一些,這麽多年來,自己以直忍讓,但他依然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澤自己,防備自己,不惜以犧牲整個代郡的利益來削弱自己,可結果呢,趙國一無所獲。


    自己辭去國相,回到代郡,便是自己反擊的第一步,趙無極認為一片廢土的代郡的再也不能成為自己的助力,反而會成為自己的拖累,殊不知,隻要有人,便能創造一切。代郡的確遭受到了巨大的損失,但隻要全郡上下齊心協力,便能創造出奇跡。


    這兩年以來,代郡自子蘭以下,全都投入到了戰後的重建工作當中,沒有錢,子蘭便拿出了自己所有的家當,現在子蘭府中,可以說空空如也,但凡能值一點錢的東西,盡數變賣了,他的一日三餐,也簡潔到了極致,種子,牛羊,所有的一切,都要全部購置。


    兩年的努力,現在的代郡已經大變了模樣,雖然離他繁華的過去還很有距離,但無論如何,也算是渡過了最艱難的日子。


    子蘭府後院石亭,子蘭與潘宏相對而坐,比起兩年前,兩人頭上的白發又添了許多,臉上的皺紋也深了一些,這兩年來,兩人當真算得上是漚心瀝血,苦心經營代郡,經常性的下到各縣各鄉村去視察督導,也讓他們兩人原本細膩的皮膚上都染上了風塵之色。


    麵前的石凳之上,放著一盤毛豆和一壺酒,兩人盡是用這毛豆就酒,看兩人的模樣,盡然還有滋有味。


    “潘先生,這你我親手種出來的豆子,吃起來當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啊!”嚼著豆子,子蘭笑吟吟的道。


    潘宏亦是笑容滿麵,看著滿院子裏那些被雪覆蓋的地方,感歎地道:“可惜了這滿院子的名貴花草樹木啊,都被鏟了個一幹二淨。可再也看不到哪些姹紫嫣紅了,便是這大雪漫天,也可飲酒賞梅,現在,咱們兩人卻隻能對雪飲酒了。”


    子蘭大笑起來,“花草雖好,終是不能裹腹,到了明春雪化之時,咱們再在這院子中種上些瓜果鮮蔬,提上一壺酒,想吃什麽便摘什麽,豈不是更美哉?”


    “大人閑情雅致,屬下自當相陪。”


    “哪裏是什麽閑情雅致!”子蘭歎了一口氣,“代郡雖說渡過了最難的關口,但虎狼在側窺視,內有奸人不肯善罷幹休,我想要自保亦難,不得不如此啊!”


    潘宏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收了起來,這兩年過的日子,當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貴如子蘭,也將滿院子的花草樹木鏟去,種上了糧食作物,子蘭夫人與女兒也挽起了袖子,在府裏紡紗織布,兩位公子原本細嫩的手上,現在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


    “國內局勢算是漸漸穩定了下來,趙大將軍已經取回了五城,對燕國得新形成了戰略優勢,接下來,總算可以將全部的精力用來防備秦國了。”潘宏道:“隻是這對於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好消息啊。”


    “是啊,取回五城之後,趙牧的目光西移,秦人立馬便也作出了反映,前幾日虎豹騎傳來消息,山南郡增兵三千,如此一來,秦人在山南郡便擁有了五千兵馬,隨時可以提兵而來,以我代郡現在的軍事實力,實在難以抵擋。”子蘭滿臉苦色,“我向趙王請求派出一支常規軍來協助我軍防守,但奏折上去,卻如同石沉大海,想來也是不用指望了。”


    “不如去求趙牧將軍!”


    “也不能指望他了,他好不容易坐上了太尉的位置,卻又受到了趙杞的掣肘,不可能冒著觸怒趙無極調兵到我們這裏來的,要知道,趙無極本身就很忌憚我與趙牧之間良好的私人關係。”子蘭搖頭。


    “虎豹騎落到了趙杞的手中,以後隻怕我們也很難從那裏得到消息了。我們在內裏的人手,這一年來,已經被逐漸清洗了不少出來,高層幾乎已經沒人了,接下來如果中屋的一些人手再損失掉,那就幾乎是全軍覆沒了。”潘宏歎息,“郡守大人,必須要反擊了,不然我們會越來越被動。”


    “反擊?怎麽反擊?我如果與趙無極衝突起來,高興的隻能是秦人,我現在所求的隻是自保,隻要趙無極不太過分,我不會去挑戰他的。”子蘭搖頭,“不說這些了,潘先生,你怎麽看周玉與檀鋒這兩個人,還有燕王姬陵。”


    拈起一顆毛豆,在嘴裏慢慢咀嚼著,潘宏沉吟片刻,“姬陵此人,當初真是小覷他了。登位四年之後,才慢慢地露出獠牙,他讓我想起了另一個人,郡守,你猜是誰?”


    “我可不想猜謎!”子蘭搖頭。


    “秦武烈王!”潘宏一笑,“現在姬陵在做的事情,正是當年秦武烈王做過的事情。以各種手段削去貴族的封地,將這些地方收歸國有,建立中央集權的郡縣製度,然後集全國之力,強國興兵。”


    “他做不成!”子蘭哈哈一笑,“他的確有這個雄心,也找了兩個不錯的幫手,周玉,檀鋒,的確亦是人中之龍,謀劃之深,布局之遠,讓人驚歎,連寧則誠這樣的人物也一頭栽了進去而不自覺,但燕國十萬常規軍敗在了東胡,內又有高遠這樣一個不確定因素,燕國可不像當年的秦國,畫虎不成反類犬,這是必然的。”


    “是啊,他們想得太簡單了一些,當年李儒在秦國經營了幾十年,他的學說在秦國已經形成了極大的勢力,而秦武烈王的位子也坐得穩固之極,得到了李信,贏騰等大將的支持,這才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地掃清了膽敢反抗的貴族,這前前後後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燕國想用短短幾年來完成這一過程,無異是癡人說夢。”


    “說到李儒,我到想起了高遠身邊的那個謀士蔣家權,誰也想不到,此人居然是李儒的師弟。幾十年隱姓埋名,現在居然投靠了高遠,看來高遠還當真是一個讓人刮目相看的家夥。”子蘭抿了一口酒,“潘先生,你熟悉這個蔣家權麽?”


    “年輕的時候認識,到時候他也是一個意氣風發的人啊,不過他雖然與李儒師出同門,但兩人在學說之上卻有很大的分歧。後來李儒名氣大振,蔣家權便再也沒有了聲息,現在重新出山,看來還是想到他師兄再較高下啊!”


    “當年李儒選中了秦武烈王,現在蔣家權選了高遠。”蔣家權若有所思。


    “高遠此人,當真不能以常理度之,燕人發動的這場征伐東胡之戰,事後我也曾細細推敲,怎麽也算不出高遠有脫身而回的理由,但他就是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把周玉檀鋒教訓了一頓,嘿嘿,積石城,他瞞得好緊,馮發勇竟然是連一點消息也沒有得到。”潘宏歎氣,“此人做事深謀遠慮,讓人膽寒。短短的數年之間,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名震天下,這樣的人,也難怪蔣家權也動了心重新出山。此人現在已經控製了遼西郡,河間郡不日亦將落入到的手中,更可慮的是,他在草原上已經形成了偌大的勢力,匈奴人對他竟然服氣得很,郡守大人,對於此人,我們必須要重視起來啊。”


    子蘭微笑,“當年我隻想與他結個善緣,現在,卻是可以當作奧援了。也許,我們合作的機會遠遠超過為敵的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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