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沒能撤出扶風城。


    扶風城中,仍然堆積著大量的軍械物資,跟隨著周玉從草原逃回來的常備軍大約還有三千餘人,他本想在撤退之時,帶著這些軍械物資一齊離去,但在征集民夫,車馬的時候,卻遭遇到了扶風縣令鄭均消極的反抗,周玉無法征集到足夠的車馬和民夫,周玉不是不想用強,但扶風一向民風驃悍,周玉隻是試探性的做出了幾個動作,馬上便迎來了強烈的反彈,不得不半途而廢。


    扶風人對於高遠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恩與崇拜,正是因為這個男人,他們才從多年的恐懼與不安之中解脫出來,過上了平靜安樂的田園生涯,至今他們還記得,當年高遠是如何將十幾個東胡人的屍體拴在馬後,一路拖回扶風城,然後將他們高高地掛在城牆之上示眾的,這些年來,高遠大大小小與東胡打過上百戰,說高遠裏通東胡,這些百姓樸素的腦海裏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他們更相信有些人告訴他們的,是這些燕國常備軍打了敗仗,嫉妒高將軍的戰無不勝,因此想抹黑高將軍以減輕他們的罪責。


    這種說法在民間洶湧漫延,使得扶風的百姓對於這些常備軍愈來愈憤怒,外戰不行,反受其辱,欺負起自家人,倒一個個的都是行家裏手,這些常備軍沒來的時候,高將軍帶著他的軍隊對東胡人百戰百勝,你們一來,連高將軍也吃了敗仗,不是你們拖後腿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這種思潮的漫延,自然少不了潛藏在扶風的軍法司暗司副指揮使易彬的策劃,以及縣令鄭均的默許,當周玉發現自己根本征集不到人手,車馬,求助於鄭均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張木木然的臉龐之時,隻能無可奈何的讓自己的手下充當著車夫,勞力。


    但他發現,自己已經走不了了。


    征東軍數千騎兵已經從側翼切到了扶風與遼西城的交通要道之上,截斷了他們的歸路。


    而當檀鋒與胡彥超率部趕到扶風的時候,在他們的身後,征東軍大批步卒也隨手趕到,駐紮在距城不過數裏的地方,站在城內的高處,便能清楚地看到城外那飄揚的高字大旗。


    城內沸騰起來,百姓奔走相告,高將軍回來了!


    而這種沸騰,對於檀鋒與周玉而言,卻是逐漸在加熱的溫水,如果再不想出什麽辦法,便會將他們活活煮死在這小小的扶風城內。


    扶風城內,他們已經不敢相信任何人,所幸控製在軍隊手中的後勤物資還是不缺的,軍隊不會餓肚子。


    檀鋒不明白高遠想要幹什麽,如果說要收拾他們,在他撤通的時候,高遠有大把的機會將他們留在草原,在草原之上,征東軍的數千騎兵對於他倉惶撤退的軍隊是莫大的威脅,但高遠卻輕輕放過,直到他們到了扶風城。


    扶風城雖小,但好歹也有城牆,而且因為是邊城的緣故,他的城牆比起內地的許多縣城要強上許多,而燕軍常備軍對於守城亦是非常有心得的,更有胡彥超這等防守大家在此,高遠還會攻城不成?


    但這個疑惑在檀鋒進入扶風城第二天之後,便解開了。


    來自薊城的燕翎衛帶來了薊城的最新消息。


    高遠封鎖了扶風至遼西城的道路,隻是禁絕大軍通行,對於小股部隊或者行人,並不阻攔,這讓檀鋒尚能保持通信的順暢。


    而使者帶來的葉天南夫婦的死訊讓檀鋒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終於明白了高遠此舉意味著什麽,他將要付出更多的代價才能抽身而回。


    他的選擇並不多,要麽與高遠再打一場,但這不是他想要的,先不說打不打得贏,即便打贏了,於他而言,大的方麵也是輸了。高遠紮營於城外,卻沒有進攻的意思,是吃準了他的這種心態。高遠現在就是與檀鋒磨時間,看看誰耗得過誰。


    不打,便要談,在這種被動的局麵下,高遠肯定要獅子大開口,自己的底線在哪裏,也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


    葉天南,當真是狠極,不惜拿自己的性命來賭上一把。這一賭,卻是將自己賭上了一個更尷尬,更為難的處境。


    外頭傳來咚咚的腳步聲,胡彥超大步走了過來,“檀將軍,這扶風城呆不得了,這城裏頭的百姓對我們敵意甚重,本地的官員,吏員對於交待下去的事情,要麽是敷衍,要麽是抗命拖著不辦,再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拖垮的。我更擔心高遠突然發起偷襲,這城裏願意為他內應的人隻怕為數眾多,這城,原本就無法守得。”


    檀鋒苦笑,“扶風本來就是高遠的老巢,這是可以想見的事情,我們能怎麽辦?總不能將他們殺光吧?”


    “那就這樣幹耗著,恐怕高遠更樂意看到這種狀況吧!”胡彥超憂心忡忡地道。


    “沒法子,現在就等著高遠派人來談判了,看看高遠到底想要什麽吧?隻怕不滿足高遠的條件,我們便出不了這扶風城。”檀鋒搖頭道。“周將軍呢?”


    “周將軍呆在軍營之中,大雁湖一敗,周將軍極受打擊。檀統領還得好好開解他一番才好,帶兵打仗嘛,那有不輸的,這世上,就沒有常勝將軍,便像趙牧,還有兵敗吐血的時候呢!”胡彥超道。


    “好了,周將軍不是常人,過了這個當口,他自然會重新振奮起來的,這幾天,便讓他好好地安靜安靜吧。”檀鋒道。


    好在高遠沒有讓檀鋒等上多長時間,談判的特使便上門了,來者是征東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征東軍長史蔣家權。


    蔣家權出任征東軍長史,初時並不引人注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征東軍的地位越來越重要,高遠越來越成為大燕舉足輕重的人物,這位長史的底細也漸漸地被人挖了出來。


    最初得來的情報讓人詫異,此人不過是一個在漁陽郡不得誌的謀士,磋砣江湖數十年,鬱鬱不得誌,隻是薑家一個不甚顯眼的家臣,連入薑大維的法眼都不行,被支使給了薑新亮為謀主,實在很難想信,像高遠如此雄才大略的人物為何為看上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人物,並以他出任征東軍長史,不但如此,在高遠出外之際,更是托其以重任,將征東軍一應政務盡數交付於他。


    但隨著調查的深處,便讓人不淡定了。


    藉藉無名的蔣家權,卻有一個鼎鼎大名的師兄李儒,以一人之力,在秦國推動變革,並成功獲得當時還是世子的秦武烈王的支持,在秦武烈王登位之後,李儒學說更是在秦國成為占有統治地位的學術,在秦國,非李儒學術的傳承者,想要獲得一個官職,難上加難。正是此人的學統,讓秦國在近幾十年之中,一躍而成為諸國之中最為強大的霸主。


    有如此師兄,師弟即便再差,又能差到哪裏去?


    苦澀之餘,檀鋒也不由得無比羨慕高遠的運氣。這個蔣家權,以前他也是見過的,那是高遠從呂梁山上活捉了薑新亮與這個蔣家權,把他們五花大綁到漁陽前線的時候,那時的他,又何曾想過,當時那個狼狽不堪,渾身汙泥的小老頭,竟然有如此來頭?


    看著身前淡定之極,一副智珠在握的蔣家權,檀鋒沒有多說什麽廢話。


    “高遠想要什麽?”


    “遼西,我家將軍肯定是要的。”蔣家權微笑道。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對於這一點,檀鋒也早有心理準備,這是他不得不付出的代價。但除此之外的東西,恐怕才是重點。


    “還有呢?”檀鋒寒聲問道。


    “第二,檀統領,你們的人可以走,但東西可不能走,高將軍說了,你們除了能帶走必需的口糧,隨身的武器盔甲之外,其餘的,都得留在扶風,由征東軍接管。”


    檀鋒大怒:“高遠好大的胃口,扶風,牛欄山兩地,積存著數十個大營的軍械,他竟然想一口吞下,也不怕撐壞了胃口。”


    “撐不撐得壞,那是我們的事情!”蔣家權嘿嘿一笑,“就不勞統領操心,其實檀統領,我們大燕在遼寧衛丟給東胡人的東西,隻怕更多吧!當然,我想統領也明白,您就是不給,我們難道就拿不到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到時候,隻怕徒傷了和氣。”


    話說得很淡,但語氣裏麵的威脅意味卻明顯得很。


    “肯定還有第三嘍!”檀鋒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地問道。


    “不錯,第三件事便是,我家高將軍想向檀統領你要幾個人!”蔣家權道。


    檀鋒神色一滯,“張君寶?”


    “對,張君寶,吳溢,彭彬,這三個人,請統領交給我們。”


    “這不可能。”檀鋒一口回絕,“遼西可以給你們,物資也可以留給你們,但人,我必須帶走。”


    “莫非將軍還指望著留著這個張君寶以期來日奪回遼西麽?”蔣家權曬笑一笑,“不瞞檀統領說,我們已經活捉了張灼,而且碧秀峰之事,那些人可沒有死絕,還有足夠份量的人活了下來,現在就在我軍之中,此事不日之後,便會傳遍天下,這樣一個弑父殺弟的人物,檀統領如果再收留他,隻怕於你的名聲也有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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