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大雨終於停了下來,雖然有帳蓬遮風擋雨,但仍然陰冷得緊,高遠裹了一條毯子,和衣躺在氈毯之上,卻是怎麽也睡不著,積石城能不能擋住檀鋒的攻勢,是他眼下最為擔心的問題,如果那裏出了事情,自己就必然要與檀鋒進行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了,不論誰輸誰贏,都不符合自己的利益。


    眼下,燕國還需要保持一定的實力來應對外部的壓力。自己也需要時間,來加強實力,經營好自己的地盤。


    但如果積石城真破了,自己要如何應對?糾結著這個問題,不知過去多長時間,高遠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睡夢之中,似乎有馬蹄之聲正向著這個方向而來,高遠霍地睜開雙眼,不是錯覺,而是實實在在有馬蹄之聲向著他的大帳方向而來。


    這個時間段,能縱馬直奔自己大帳的,隻可能是有緊急軍情,高遠一躍而起。他剛剛站定,馬蹄之聲已經倏然停在了大帳之外。


    “將軍,我是天賜!”帳門驟然被掀開,曹天賜一步跨了進來,渾身濕淋淋的曹天賜就像是一個落湯雞一般站到了高遠的麵前。


    自從擊破周玉之後,曹天賜便脫離了大隊,帶著一小隊人向著積石城方向狂奔而去,高遠是要他們想辦法通知積石城內的守軍,他已經歸來途中,但沒有想到,曹天賜居然回來了。


    “出了什麽事?”高遠心裏一沉,一股不好的感覺在心中彌漫,“積石城失守了麽?”


    “不,不是!”曹天賜連連搖頭,“不是積石城的事情,將軍,積石城安然無恙,就在前兩天,積石城守軍擊敗燕軍,殲敵過萬,遼西郡兵與天河郡兵幾乎損失殆盡,積石城穩若磐石。”


    “你怎麽知道的,你應當還沒有抵達積石城啊!”高遠有些疑惑,按曹天賜的速度推斷,他是不可能在抵達積石城之後,又在這個點上返回來找到自己的。


    “我沒有趕到積石城,在半路上碰到了易彬派出的人。周玉已經回到了扶風,隨他一起逃回扶風的常備軍還有差不多三千人,而就在周玉逃回扶風的時候,積石城也獲得了勝利,現在檀鋒已經開始撤兵了。”曹天賜道。


    “就這些?”高遠看著曹天賜,檀鋒一旦知道自己獲勝,他又不能及時拿下積石城,馬上撤軍開溜是他最佳的選擇,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看曹天賜的臉色,顯然不止這一樁。


    “還有,還有……”曹天賜猶豫了一下,接著道:“還有一件事,是關於夫人的父母雙親的。”


    “葉相?嶽父?他遠在琅琊,出了什麽事?”高遠不解地看著他。


    “易彬派來的人告訴我,一個月前,就在檀鋒抵達扶風後沒幾天,便派出人手去琅琊,將葉相一家逮捕並押往薊城。琅琊現在已經被朝廷派人接管了。”曹天賜看著高遠,小心地道。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高遠頓時震驚不已,琅琊郡現在雖然很富裕,但在軍事之上,卻實在乏善可陳,僅有的一支戰鬥力超群的私兵,還當作葉菁兒的陪嫁,送給了自己,但即便如此,也不是檀鋒的燕翎衛能隨意將人從琅琊郡帶走的。


    很顯然,嶽父是自己願意前去的。高遠在大帳裏來回踱著步子,看來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自己被檀鋒等人扣上了通敵叛國的帽子,因而嶽父想去替自己洗清這個冤曲,利用自己對王上的影響力,做成這件事情或許還是有希望的。


    自家這個嶽父,以前對自己的多方刁難,一度甚至想要了自己的小命,但高遠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極有戰略眼光,極富大局觀的人物,他也是一個對別人,對自己都極為狠利的人物,想當初,他拋妻棄子,毅然流亡他國,十年謀劃,一朝複位,而在肯定自己的價值之後,對自己的支持卻也是不遺餘力,出手之大,讓世人為之瞠目,而現在,為了自己,居然肯受燕翎衛的屈辱,便不能不讓他從心底時有些感動了。


    “我明白了,天賜,你一路奔波,辛苦了,下去好好洗個熱水澡,睡上一覺吧。”拍了拍曹天賜的肩膀,高遠溫言道。


    曹天賜卻是有些瞠目結舌,“高將軍,檀鋒要撤軍,眼下我們兵強馬壯,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將軍,此時我們如果以騎兵迅速出發,衝擊對手,說不定能將這些家夥盡數留下來啊!”


    看著曹天賜急吼吼的模樣,高遠不由笑出了聲,“好,好,我的小天賜現在的眼光也不差了,能看出這一點,很了不起,不過這事兒,我自有打算,落水狗是要打的,但打到什麽程度,卻需要斟酌。”


    “將軍,這當然是要打得徹底才好啊,殺他們一個幹幹淨淨,方能出這一口氣,他們無端地給將軍帶黑帽子,半路伏擊我們,還出大軍攻擊積石城,那一樣都是罪大惡極。”曹天賜氣憤地道。


    “天賜啊,你是負責我征東軍的情報工作的,做情報工作,需要的不僅是一個諜探的各種業務能力,有時候更需要準確的政治判斷能力和超越一般人的大局觀。你的眼光,要看得比別人更遠一些,你才能提前布下棋局,而不是臨陣磨槍。如果你隻能做到前一點,那你這一輩子也就是一個優秀的探子,而我對你的希望,是你能成為秦國黑冰台鍾離那樣的人物。知道我為什麽要你在閑暇的時間多讀書麽?知道我為什麽要你拜蔣長史為師麽?就是為了這個。”高遠看著曹天賜,意味深長地道。


    “可是,將軍,我還是不懂,為什麽要放過周玉,檀鋒。”曹天賜聽著高遠的淳淳教導,眼圈有些發紅。


    “天賜,我們現在的實力很強麽?”高遠問道。


    “當然強,燕國的主力盡喪於東胡,他們現在已經不是我們的對手了。”


    “拋開燕國,如果我們對上趙國呢?”高遠追問了一句。


    曹天賜頓時呆住。


    “天賜,別忘了,這天下,不止是有燕國,還有比燕國強得多的趙國,還有比趙國強的秦國,我們的實力,還很弱小,燕國現在雖然極度虛弱,但燕王還有大義名份,還是燕國的君王,我們需要他來抵擋外部的侵蝕,給我們發展壯大的時間,現在,不是我們出風頭的時候。而想要燕國能替我們爭取更長的時間,那麽像周玉,檀鋒這樣一批有能力的將領,便不可或缺,而這些攻打我們的燕軍,也將是燕國抵擋外部的種子,所以,我們要留下他們。”


    “可是將軍,我們現在與他們已經翻臉了啊!”曹天賜不解地道。


    高遠笑了笑,“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我現在要的不多,隻是遼西郡而已,等我們拿下遼西郡,我想,燕王就會改變他對我的策略了,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談判了。”


    “我明白了!”曹天賜眼光閃動,“燕王在前頭抵擋趙國等諸強的進攻,我們則悄悄地躲在遼西發展實力,等燕國打得稀爛的時候,我們再出麵,收拾殘局。到了那個時候,燕王節節敗退,潰不成軍,而我們一出馬,則一帆風順,擊退敵人,收複故國,到了那個時候,燕王的威望將降到最低,而將軍的聲望則會達到頂點,如此一來,等將軍取燕王而代之的時候,民間的反應便不會那麽強烈了。”


    “孺子可教也!”高遠哈哈大笑起來,取燕王而代之,這樣直白的宣言,高遠也隻有在曹天賜麵前,才會如此這般肆無忌憚的說出來,在其它諸將麵前,雖然大家都明白,但高遠從來都是說得很隱誨,能讓部將說出來的,他就絕不會說出來。


    隻是曹天賜帶來的消息,必竟是許久以前的消息,而燕國前任國相葉天南慘死在燕王宮之前的消息,如今卻還在路途之上,如果此時的高遠聽到葉天南夫婦已經死了,不知還能不能有這樣的平常之心。


    葉天南不愧是有著一個長遠戰略眼光的人物,他從琅琊出發的時候,的確是自願的,本來他是想利用自己對燕王的影響力,來替高遠洗去冤曲,這一點,高遠是猜對了,不過葉重在天河郡與葉天南的會麵,使葉天南的這個心思終於絕了,燕王既然對葉重和荀修下了手,那就不會再對自己假以辭色了,自己不可能再對這個雄心勃勃的王上有更多的影響力了。而從葉重口中,他知道高遠竟然悄悄地在草原深處建起積石城的時候,頓時便明白了高遠想要取燕王而代之的心思。


    給高遠一個借口,給燕王朝即將傾覆的大廈的地基之上,再狠狠地挖一鋤頭,便成了葉天南的念想。天下皆知,如果沒有自己,就不會有現在的燕王,而自己死在燕王王宮之前,便會給燕王的臉上重重地抹上一把汙泥,讓燕王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而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自己成為高遠將來的拖累,如果自己在薊城活著,將來高遠動手之際,必然投鼠忌器,燕王也會將自己拋出來,作為一個武器。


    想通了此節,葉天南那裏還會再猶豫,死,便成了他最好的選擇。臨死之前的他,並沒有絲毫的遺憾,如果高遠將來成功,自己的女兒便是王後,而葉楓托附給了葉重,將來高遠感念自己相助之力,葉家重起之日,也是指日可待。


    用自己的死,換一個來日葉家的昌盛,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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