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得勝死了,路鴻死了,在他們兩人的中間,躺著一具無頭屍體,但那身衣甲,已經告訴了所有人,這具屍體的身份,正是他們此次出征的指揮官,遼西郡郡守張守約的二公子,張叔寶。


    數十支火把燒得畢畢剝剝直響,將現場照得一片透亮,看到黃得勝那滿是傷痕的屍體,黃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就這樣趴在地上,四肢著地的爬了過去,緊緊地將黃得勝的遺體摟在懷裏,仰首向天,嘴巴大張,想要出聲,但那聲音卻憋在喉嚨之中,怎麽也發不出來,眼睛瞪圓,眼角竟有絲線鮮血滲出。


    跟在黃湛身邊的那個老兵一看不好,一掌猛擊在黃湛的後背,哇的一聲,黃湛這才大聲號淘起來。


    不像一般人的淒厲婉轉,黃湛就是這樣直著嗓子,拚命嚎叫著,周圍的人無不聞之惻然,一一垂下了頭。


    雖說這些天來,他們已經見慣了死亡,但此時此景,卻仍是讓所有人為之動容。


    老兵歎了一口氣,蹲在黃湛身邊,低聲道:“黃將軍,老將軍已經去了,節哀順便吧,我剛剛仔細看了,老將軍他們和這些弟兄,絕不會是東胡人殺的,看他們的傷痕,倒似是,倒似是……”他頓了一頓,四周看了看,又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黃湛緊緊地摟著黃得勝的遺體,淚眼滂沱的轉過頭來,看著他,“誰,是誰殺了我爹?”


    老兵咬了咬牙,他本也是黃得勝麾下的老人了,此時看到老長官橫死,心裏也是抓肝抓肺的傷心,“將軍,像是我們遼西兵的製式武器。還有那些中箭的弟兄,箭雖然拔走了,但箭頭造成的傷痕,凶手並沒有破壞,那不是東胡人的箭造成的,是我們遼西郡的製式羽箭。”


    老兵的話,讓黃湛慢慢地冷靜了下來,擦去臉上的淚水,輕輕地放下老爹的遺體,他站了起來,眼光淩厲地掃視著四周,“帶我去看!”


    老兵引領著黃湛到了最初遇襲的地方,那裏的士兵橫七豎八疊在一起,盡是被利箭射斃,黃湛仔細地審視著一個又一個的士兵身上的傷口,如果隻是偶爾幾個士兵是被這種羽箭所傷也還說得過去,但所有人都被同一種羽箭所傷,就絕不同尋常了。


    他直起了身子,拳頭握得格格作響。


    這些士兵死得很突然,有的臉上甚至還帶著笑容,顯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遭遇了襲擊,他們甚至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心中一個可怕的想法浮了上來,他的臉色變得極是可怕。


    他們突圍而出,便派出快馬向遼西郡報信,一來是通報伐東胡大軍即將遭遇滅頂之災,二來則是告知遼西郡他們撤退的方向,希望遼西派出軍隊前來接應,也就是說,隻有遼西郡知道張叔寶將軍的撤退路線,知道他們必然要經過碧秀峰。


    身邊的老兵顯然也想起了什麽,臉色同樣難看之極。


    “將軍,我們現在怎麽辦?”他問道。


    “暫時不能回遼西了。”黃湛輕聲道:“先在昭湖邊駐紮下來,你派幾個仔細的去打探一下,最好能潛去扶風,找征東府的蔣長史或者曹司馬。等打探明白,再作道理。”


    “我馬上就去按排!”老兵點點頭,轉身去安排人手。黃湛抬起頭,看向遼西方向,雖然隔著山巒,但目光之中,仍然閃動著濃濃的殺意。


    大步走回黃得勝伏屍之地,彎腰抱起父親的遺體,兩邊的士兵也抬起了路鴻的遺體與張叔寶那具無頭屍身,隨著黃湛向前走去。


    碧秀峰上,多出了三座墳瑩,居中者是張叔寶,路鴻與黃得勝一左一右衛護兩側,在他們的身後,一個更大的坑正在被挖掘,那是為死在這裏的所有士兵們準備的。


    黃湛跪在父親的墳前,重重地叩了三個響頭,“爹,你瞧,這裏山清水秀,是一個好地方,我將您葬在這裏,你一定是心中歡喜的。你旁邊,是你的朋友,你的身後,是你的弟兄們。在這兒,你不會寂寞的。”


    他站了起來,拔出了腰裏的刀,猛地插在地上,“爹,我會查清楚的,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會知道誰是凶手,我會為你報仇的。”


    “黃將軍,黃將軍!”密林之中,傳來了老兵的呼喊聲,那聲音之中,居然透著那麽一絲絲驚喜。


    黃湛回過頭來,便看見老兵氣喘籲籲的跑了過來。


    “將軍,有一個弟兄還沒有死,還活著!”老兵叫道。


    “你說什麽?”黃湛一下子跳了起來,“他在哪裏?他怎麽樣?快帶我去。”


    “將軍,弟兄們剛剛在搬運死者的遺體的時候,發現了那些堆疊在一齊的屍體的最下方,有一個人還活著。”老兵興奮地道。


    黃湛不再說話,腳步如飛,跑向那片林子。


    幸存者躺在一個士兵的懷裏,那個士兵正將一片闊葉卷成小筒,慢慢地給傷者喂著水,那人的情形不是很好。


    黃湛蹲跪在幸存者的麵前,看著他,“我是黃湛,你認得我嗎?”


    幸存者微微點頭,看著黃湛,眼中閃過一絲激動。


    “誰是凶手?”黃湛的聲音都在顫抖著,緊張地看著這個士兵,生怕這個士兵突然之間便死去,那將失去最直接的線索。


    “張,張……”幸存者艱難地,努力地蠕動著嘴巴,在眾人焦灼的眼光之中,終於吐出了黃湛想要知道的答案。


    “張灼!”


    張灼是遼西郡中路軍副指揮,其地位還在黃得勝,路鴻等人之上,在遼西郡兵之中,那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四周傳來士兵竭力壓低的驚呼之聲,黃湛臉上青筋暴露,雖然心中早已有了預感,但當真得到證實的時候,他仍是感到一陣昏眩。


    “為什麽?為什麽?”黃湛想不通,大家都是遼西郡兵,為什麽張灼會下這樣的狠手,是什麽利益在驅使著他,這個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了,但黃湛就是想不透為什麽。


    掩埋了死難者的遺體,這百多名騎兵便在昭湖邊上駐紮了下來,他們現在的處境極為尷尬,東胡人雖然沒有追過來,但他們卻也是有家來回。現在,隻能等著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將一切情況都弄明白了,才能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這一等,便足足等了十天,騎兵們早已沒有了補給,這些天,就全靠在山中打些獵物,昭湖之中撈些魚蝦度日。


    十天之後,出去探聽消息的人終於回來了,但他們帶回來的消息,卻讓這些殘存的騎兵呆若木雞。


    郡守張守約已經死了。


    張君寶現在是遼西郡郡守。


    征東府不存在了,遼西郡府貼出的告示,卻是征東將軍高遠勾結東胡,陷征伐大軍於死地,罪大惡極。


    扶風縣,赤馬縣,現在都被張君寶抓到了手中。


    每一條消息,都讓黃湛為之瞠目結舌。


    但現在,他知道,張君寶為什麽要下死手對付張叔寶了。因為張守約一死,張叔寶便是他登上郡守之位的大敵,征東府因為一力支持張叔寶,自然也是在他對付之列。


    “征東府的人都被抓了麽?”黃湛感到前途一片迷茫,說高遠勾結東胡人,打死他也是不會相信的。


    “沒有,征東府的人全跑了,就是為了打探他們的消息,我們才在扶風耽擱了不少時間,聽說當時去抓他們的人撲了一個空,征東府早已是人去樓空,除了一個扶風縣令鄭均,其它的人都無影無蹤。還有,去追擊他們的軍隊,也一個也沒有回來,聽說他們退到了草原之上。”


    “退到了草原之上!”黃湛喃喃地道。


    “是的。”


    “扶風的人,根本不相信高將軍會裏通東胡人,所以屬下們打探消息還是挺順利的,最後一個找上了我們。”


    “誰?”黃湛一驚,有人找到他們,便能透過他們知道自己的存在,不由得他不緊張,現在他就這一百多人,張君寶要對付自己的話,自己當真無法逃脫。


    “是一個叫易彬的人,他說,他是征東府軍法司的人。”


    “是曹天賜的人!”黃湛心中登時有所明悟。


    “這個易彬讓我轉告黃將軍,千萬不要回去,讓將軍去草原之上找征東府。讓我們順著河穀一直向前,繞道草原,他會安排人去接應我們,他安排的人會帶我們去見蔣長史。”


    黃湛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事,“高將軍現在近況如何,這個易彬可知道?”


    “他也不知道,但他說請黃將軍放心,高將軍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黃湛舒了一口氣,張叔寶能帶著大家夥突圍而出,高遠本領遠勝張叔寶,自然也可突圍而出,自己眼下無處可去,也隻有這一條路可走,找到征東府,見到高將軍之後,再圖謀後計吧!


    “傳令下去,大家夥收拾東西,咱們走,沿著河穀,一直向前,咱們去找高遠將軍!”


    就在黃湛帶著他的騎兵拔營出發之時,遼西城門口,張君寶帶著遼西城文武官員,隆重迎接了自薊城而來的燕翎衛統領檀鋒,內史淳於燕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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