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竟然如此看好我?”高遠微笑著道。


    “本來隻是好奇而已,所以跑到了扶風,但這一來,卻是讓我知道,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值得我完全付出的明主!”蔣家權神色很是肅穆。


    看著蔣家權的模樣,一邊的丁渭哧的一聲笑,“將軍,別給這個騙子蒙了,他要真是有才,那個薑新亮怎麽會被我們逮著,還有這一次咱們再漁陽,讓那個薑什麽郡守的家夥,連連吃屁,我看這個老頭是被老東家給開了,跑到咱們這兒來混飯吃呢!”


    聽著丁渭譏刺的笑語,蔣家權卻是神色絲毫不為之所動,“君擇明臣,臣亦擇主,我今年五十有八了,原本在薑氏哪裏,也就是混口飯吃,不瞞這位兄弟,蔣某雖然不才,這些年卻也是攢下了不少家當,當個富家翁貽養天年,那是一點問題也沒有。不過……”他轉頭看著高遠,“能臣時時有,明主則難逢。到了扶風,一聽二看三思之下,我這本來已經古井不波的心卻又有了一些期待,所以,想賭一次。”


    高遠哈哈一笑,“老先生當真看得起我,隻不過老先生既然胸懷經天緯地之才,這天下七國,哪裏不能讓您一展雄才呢?”


    蔣家權展顏一笑,“中原六國的治國理念與我格格不入,所以在這裏,我隻能混口飯吃。”


    高遠敏銳地聽出對方所說的中原六國,“那秦國呢,老先生為何不去秦國!”


    “秦國已經有了李儒!”蔣家權搖頭道。


    高遠卻是感到奇怪:“據我所知,李儒李老先生遊曆天下,從未入朝為官。秦國與李儒先生有何瓜葛?”


    蔣家權嗬嗬一笑,“李儒的確從未入朝為官,但是,秦國當代王上秦武烈王卻是李儒最為得意的弟子,而秦國當朝執政的官員,幾乎所有重要職位都被李儒的弟子們所把持。李儒雖不做官,卻造就了一個強大的秦國。”


    高遠愕然不已,這件事情,他倒是第一次聽說。


    “李儒遊曆天下,收精英為弟子,高將軍或許不知,秦廷現在的極多職位並不是秦人所擔當,而是來自天下各國,這些人雖然出身,來曆都不一樣,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是李儒的弟子,與秦武烈王師出同門,秉承同一個理念,信奉同一派學術。”蔣家權臉上掩飾不住的豔羨之色,“數十年前,我與李儒因理念不同,分道揚鑣,數十年過去,我磋砣歲月,他卻已是名滿天下,更是造就了一個強大的國家,我本來已經認輸了,卻不想高將軍自天而降,或許,我還有希望與他作最後一次竟爭。”


    “你認得李儒?”高遠追問道。


    “何止認得?”蔣家權抬頭,看著天邊那正緩緩升起的驕陽,“我和他本來師出同門。”


    此話一出,高遠頓時瞪大了眼睛,李儒之名,傳之天下,路鴻之子路超,便是李儒的關門弟子,可是他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有過一麵之緣,而且在自己麵前狼狽無比的蔣家權,竟然會是李儒的同門。眼前這個有些狼狽的老頭兒,在高遠心中的重要性頓時便高了幾個檔次。


    “先生,我們進屋談!”高遠發出了邀請。


    蔣家權走進高遠剛剛打掃清爽的院子,左右張望了一下,道:“這就是高將軍以前的居所?”


    “是!”高遠點頭笑道:“我以前一直住在這裏。老先生怎麽這麽早就到了這兒,還被他們給捉住了?”


    蔣家權頓時滿臉誨氣,“我自知以前得罪過將軍,所以到了扶風,倒也不敢隨便上門求見,要是落在將軍麾下那些當兵的手中,說不定還沒有見著將軍,我就被他們收拾了。想著這裏是將軍的故居,與那位姑娘有關係頗深,將軍必然會回來看看,所以便在左近租住了一間房子,每日都會來這裏候著,倒是想著可以碰見將軍。”


    高遠大笑,“沒有想到,還是落在他們手裏!”


    蔣家權連連搖頭,“想來是因為我得罪過將軍,所以上天要給我這個征罰吧!”撫摸著手腕,那裏仍然在隱隱作痛。


    “先生,坐吧!”指了指院子一角的石桌石凳,高遠道。


    兩人對麵而座,高遠思忖了片刻:“先生當初與李儒先生是為何而產生分歧呢?”


    “當初我與他學成出師之日,他意遊曆天下,擇英才而教之,我卻認為應當選明主而侍之,將我派學說發揚光大,誰也說服不了誰,便就此分開,各行其是,想不到數十年後,他已是名滿天下,我卻一事無成。這場比試,我自然是輸了。”蔣家權滿麵苦澀。


    高遠笑道:“先生有這樣一個名滿天下的師兄弟,想要一展鴻圖還不簡單麽?”


    蔣家權勃然變色,“我已是輸了,豈有再借他的名頭的道理?”


    高遠看著對方,這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物,他與李儒師出同門,所學自然相同,想著秦國現在所實行的政治理念,他心中已是有了一點底兒,想不到自己竟然無意之中撿到了一個寶,李儒的學說,能夠強大一個國家,那此人的才學,自然是不會差的。這樣的人物,因為心灰意冷,而自我放棄,默默無聞地當一個混知等死的謀士,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讓他再一次燃起雄心,想來也覺得有些得意。


    每一個時代,必然有他所適宜的政治理念,高遠雖然來自於一個高度文明的時代,但他從來不認為,那個時代所奉行的政治理念能適應他現在所生活的世界,文明是一步一步地發展出來的,假如現在自己一門心思地來搞自己前生那一套,別說行不通,隻怕三兩下之後,手下便會跑光,自己連命都保不住。


    “我能請教先生的學說麽?”高遠微笑道。


    蔣家權精神一振,這便是要考校他了吧,他深吸了一口氣,撫平了內心的些許激動,開始整理自己的思路,從他的了解之中,高遠雖然從小家境不錯,但並沒有讀過多少書,說得深了,他還怕眼前這位將軍聽不明白,而說得淺了,卻又顯得沒有學問,讓高遠瞧不起自己,這位將軍,雖然書讀得不多,但見識並不差。


    站在門外的丁渭,看著那蔣家老頭居然與將軍言談甚歡,這才沒談多大會兒,便隻剩那老頭兒說,將軍居然隻剩聽得份兒了,而且聽得過程之中還頻頻點頭,心中不由一急,將軍別讓這個老騙子給蒙了去。伸手招來一名衛士,“去將軍府,看看曹司馬在不在哪裏,請曹司馬過來!對了,你,去請吳縣令,這個老騙子是個書生,吳縣令也是讀書人,讓他來揭穿這個老騙子的勾當!”


    兩名衛士匆匆而去,丁渭卻又從門邊探出頭來,得意地笑道:“你個老騙子,等會兒,便讓你好看。”


    院子裏,高遠已經確認了這蔣家權與李儒都是法家學派傳人,蔣家權剛剛所述的他這一派的治國理念,赫然便是他生所了解的法家思想,隻不過法家學派的集大成者乃是韓非子,這個時代,他卻根本沒有聽過這個人的名字。


    “先生認為,治國當以法為本,以法治國,以術禦臣,以勢淩人,並將三者結合起來,使其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麽?”高遠對蔣家權剛剛滔滔不絕的大扁論述做了一個綱領性的總結。


    聽著高遠提綱挈領的總結,蔣家權啊了一聲,看著高遠,卻是有些發呆了,但轉瞬之間,卻又是欣喜若狂,“高將軍,我精研數十年,才得出這三條綱領,你,你居然能脫口而出?”


    聽著這話,高遠卻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自己這隻不過是竅取了別人的成果而已,他連連搖頭,“非也,非也,其實先生在剛剛的論述裏麵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將軍認為可行否?”蔣家權有些緊張地看著高遠,先前他怕高遠聽不懂,現在他卻怕高遠因為太懂,而拒絕他,這數十年來,他的這套學說,可是碰了不少壁,那些大貴族根本不願意放棄他們的特權。


    高遠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又問了他一個問題,“那先生也認為,想要實施你們這一派的學說,便要強國弱民?置民於貧窮困弱之中,然後利用賞罰的手段,使民能從令如流,克己之難,以赴耕戰?”


    蔣家權呆呆地看著高遠,“高將軍,你研究過我們這一派的學說?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高遠笑道:“先生不要管我怎麽知道的,我隻想問,先生對於這個問題怎麽看?”


    蔣家權沉默片刻,“你是從李儒那裏知道這些的?你見過李儒?”


    “我沒有見過李儒,不過我有一位兄長,卻是師從李儒。”高遠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蔣家權點頭道:“原來如此,不錯,我們這一派的學說,的確這樣認為,不過現在的我,卻有了不同的看法。李儒現在在秦國推行的,卻正是這一套。”


    “先生有什麽不同的看法?”


    “衣稟足而知榮辱!”蔣家權道:“想要真正造就一個強大的國家,不僅要富國,亦要強民。不能將強國與富民對立起來,近二十年來,我放棄了與李儒的競爭,轉而去深研本派學說之中存在的問題,找出了本派學說之中致命的問題,而這些問題,現在在秦國已經開始體現出來了。富國弱民,這樣是不能持久的。李儒現在的這一套,富的是國,強的是兵,但民卻沒有從中得利,短時間內或許能讓一個國家強盛起來,但時間一長,必然會出問題。”


    “那先生現在認為,正確的做法是什麽?”高遠追問道。


    “以法治國,以人為本!”蔣家權吐出了八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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