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光燦然,草間蟲鳴聲聲,軍營之中,卻是鼾聲震天,一整天的擔驚受怕與勞累,使得河間郡兵們一倒下去便幾乎睡死過去,即便是奉命巡邏的士兵,也隻是以槍杆撐地,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挪。上下眼皮子盡打架了,哪裏還有精神去警戒四周。


    陳瑛卻睡不著,躺在帳蓬裏,心裏卻是七上八下,這一次出來,葬送了河間郡整整一千騎兵,即便自己是郡守的心腹愛將,隻怕回去也是要受重責的。搞不好,這個將軍便當到頭了。回去之後,得好好地準備一份厚禮,去找找嚴郡守的愛妾了,好好地吹吹枕頭風,等風頭過後,好再重新起用自己。


    歎一口氣,抹了一把臉,這一次,非得大出血不可。不過隻要能重新得用,這送出去的,終還是能撈得回來的。


    心裏轉著無數的念頭,疲勞終是無情地襲來,眼瞼垂下,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陳瑛是在尖厲的箭嘯之聲醒過來的,當他衣衫不整地衝出帳蓬,看到的卻是滿天煙火,一支支火箭帶著尖厲的嘯聲,自營外襲來,一個個帳蓬被點燃,內裏的士兵尖叫著從內裏衝出來,甚至都沒有拿上他們的武器。


    火光將星月的光芒完全掩蓋,敵人的戰馬奔騰呼嘯,四蹄落地,卻幾乎沒有發出什麽聲音,來襲的敵人,將馬蹄都包了起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瞞過河間兵的耳目,數百名騎兵的襲擊,如果不包上馬蹄,是不可能毫無聲息的。


    看著敵人橫衝直撞地切進營盤的一角,鋒利的馬刀在火光之下閃著凜凜光芒,鮮血噴濺,慘嚎聲聲。


    陳瑛肝膽俱裂,日間敵人的撤退,不過是欲擒故縱之計也,自己太過於大意了。


    “全軍集結!”他聲嘶力竭地吼叫了起來,看著滿營亂竄,猶如無頭蒼蠅一般的士兵,隻覺得頭都要炸開來了。


    賀蘭雄縱馬奔馳在對方的營盤當中,彎刀揮舞,收割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他的身邊,賀蘭燕長長的馬鞭卷起一支支火把,抖手之間,將這些火把扔在一個個帳蓬之上,將其點成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炬。


    看著亂成一團的河間郡大營,賀蘭雄也有些瞠目結舌,高遠好像高估了對手的能力,對於有可能的夜襲,對方似乎根本就沒有什麽防備。現在的賀蘭雄手下雖然匯聚了妹妹統帶的兵力,但也隻有區區五百騎,而對方,足足有超過兩千人的兵力。見慣了高遠軍隊紮營時的那種種手段,賀蘭雄自然是小心翼翼,但在初時的試探之後,他居然發現,這個營盤,竟然是不設防的。


    “哥,高遠讓我們不要太過於深入了,我們現在是不是退出去?”賀蘭燕抖手之間,又扔了數個火把出去點燃了一個帳蓬,看著混亂的營盤,她大聲問道。


    “因時而定,因勢而定,恐怕高遠也沒有料到對方竟然是這個樣子的,這樣好的機會,豈能放過,不妨我們便大幹一場,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今夜過後,對方必然會加強防備的,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賀蘭雄哈哈笑道。“再說了,我們現在殺得狠一些,往後高遠哪裏便會輕鬆一些。”


    “哥說得對,我們多殺幾個,到時候高遠麵對的敵人就會少一些,他那裏人太少了。”賀蘭燕讚同地點點頭。


    賀蘭雄白了妹子一眼,心道果然女生外向,高遠是人少,但架不住他火力猛啊,一百個扶風騎兵,帶著一百架連發弩,哪可真是好東西啊,自己出征之前,扶風兵還沒有這個玩意兒,現在居然連這樣的東西都弄出來了,白日裏那一戰,聽著那嗖嗖不絕的弩弓連發的嘯叫之聲,他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五百騎兵在營盤之中縱橫往來,除了往中軍方向,遇到抵抗之外,外圍的營帳基本上毫無抵抗之力,當天邊露出魚肚白,賀蘭雄帶著他的騎兵揚長而去的時候,留給陳瑛的是一地的狼藉,無數的死屍以及血跡斑斑的草地。


    陳瑛欲哭無淚。


    白天,他損失了一千騎兵,晚上,他又月數百步卒在對方的襲擊中命喪當場。


    惶恐的河間郡兵這一天隻走了不到十裏地,因為在他們的四周,又出現了一批遊騎,這些遊騎人數並不多,最少的隻有三五個人一夥,多的也不過十餘人,但看到對方展現出來的馬術水平,河間郡兵們都是心驚膽顫。


    對方好像並沒有攻擊他們的意思,但這樣陰魂不散的吊著他們,卻也著實讓人心中不安。陳瑛在忍受了半天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將手頭裏最後的一百騎兵派了出去,這裏麵,有著他的數十名親兵。


    這些遊騎看到河間騎兵蜂湧而來,立時打馬掉頭逃走,緊追不放的河間郡兵們在這個時候似乎腦子短路了,又或者他們因為連接兩場敗仗而蘊積了太多的憤怒和不甘,他們居然追了上去。


    然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回來。


    陳瑛本來指望著手頭這最後的騎兵們能稍稍拿回一些戰果,以使跌到穀底的士氣能稍有振作,但在一個時辰之後,他沒有等回他的騎兵,卻發現那些陰魂不散的遊騎又出現在他的周圍,這一次,人似乎更少了一些,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遠遠地盯著這些垂頭喪氣的河間兵。


    這個結果讓陳瑛幾乎先崩潰了,這一批不是昨晚襲擊大營的那一批人,他們的服飾和使用的兵器絕然不同,昨晚出現的敵人,有著統一的服飾和武器,而這一批人,兵器卻是五花八門,從匈奴人慣用的彎刀,到那些青衣兵們使用的馬刀,再到長槍,流星錘,鐵鐧,幾乎就沒有重樣的。


    結振精神,陳英下令就地宿營,這一次,他不敢稍有大意,營盤之外開始設置了防備騎兵的拒馬鹿角,挖掘壕溝,設置障礙,安排值巡,陳瑛將他所有能想到的,全都在這裏擺了出來。


    夜晚降臨,那些該死的敵人還是出現了。不再是白天的那些家夥,這一次,又換了昨晚上的那一批。不過這一次,他們再也沒有掩飾形藏,如雷的馬蹄聲,震天的呐喊聲,呼嘯的火箭聲,一夜就幾乎沒有停止過。


    這些騎兵鬧騰了一夜,大營之內的河間郡兵們也都是瞪大眼睛,防備了一夜,然後除了射箭之外,敵人並沒有進攻的意思,當啟明星掛到天邊的時候,終於偃旗息鼓,敵人突然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頂著兩個黑眼圈,河間兵們吃過早飯,收拾營帳,準備再次踏上回家的路途,不過,在他們隊伍的周圍,又出現了那些散騎遊勇,就如同天上的禿鷲一般,正死死地盯著他們瞧準的獵物。


    連續兩天兩夜,河間郡兵的承受能力終於到了極限,隊伍之中開始出現了逃兵。陳瑛對於部隊的控製力,降到了最低,幾乎已經無法節製麾下怨憤的士卒。


    一天之間,竟然有多達百名逃卒。而對於這些逃卒,陳瑛已經沒有能力去追趕抓獲並治罪了。連著幾天幾夜沒有合眼,陳瑛全身都覺得軟綿綿的提不起絲毫力氣,看著拖得老長的隊伍,他已是心如死灰,對手打得主意,此時他已經很清楚了,但卻無能為力。


    此時此刻的他,反而盼望著最後的時刻快些到來,那個時刻,也許是一種解脫。


    遠遠地看著已經幾乎崩盤的河間郡兵,白羽程搖搖頭,“高遠高估這些家夥了,根本不用這麽費勁,現在發起進攻,輕而易舉地便可以將他們全殲。”


    賀蘭雄深有同感,“我已經派人去通知高遠了,等他趕來,我們便發起總攻,對方雖然已經精疲力竭,但好歹也還有千餘人,蟻多咬死象,等我們集合全部的力量,再做最後一擊吧,高遠說得對,現在我們每損失一個戰士,都是會讓人心疼的。”


    接到賀蘭雄信報的高遠,苦笑搖頭,自己費了偌大的功夫,布置好了圈套,卻赫然發現,自己要捕獲的獵物竟然等不到踏進最後的陷阱,便已經毫無戰鬥力了,看來,自己還是高估了對方的實力,本來,河間郡兵因為與匈奴接壤,戰鬥力並不差,想想遼西兵就是如此,比起大燕其它各郡士兵的戰鬥力,要高上不止一個檔次。張守約的部隊,便可以比美大燕的常規部隊,而他的中軍,戰鬥力更是超過了燕國的常備軍部隊,也正是因為有這樣一支部隊,才讓張守約屹立不倒。


    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白羽程率先發動了進攻,他麾下,使用重兵器的人極多,正好用來破開步兵的防守陣容。


    賀蘭雄緊跟在白羽程身後發起衝擊,當他們將河間郡兵衝得七零八落,截成數段之後,高遠率領著扶風騎兵也趕了過來。三方合力,戰事毫無懸念。


    天邊殘陽如血,映照著河間郡兵那插在地上的殘破的旗幟,隻是旗幟周邊,再也看不到一名河間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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