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牛車之上已經被堆滿,曹天賜一邊慢吞吞地係著繩子,一邊掃著院子內的布置,正自彷徨無計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兩個人自內院方向走了過來,所過之處,護衛仆人無不躬身致意。


    葉天南!曹天賜不由大喜,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將手裏繩子隨手一拋,曹天賜拔腳便向兩人的方向奔去。


    院子裏人很多,起初倒沒有人注意到曹天賜的動作,但隨著他跑出十數步之後,他的動作立刻便引起了院子裏護衛的注意,呼喝聲中,數人衝向曹天賜,另外一些迅即靠向葉天南與荀修。


    “抓住他!”


    “站住。”


    “保護國相!”


    隨著一陣陣呼喝之聲與鋼刀出鞘的聲音,院子裏幾乎所有的車夫腳力們都抱著頭蹲了下來。葉天南與荀修兩人臉色微變,抬頭看向向他們飛奔而來的這個打扮成車夫的人。


    曹天賜高舉著雙手,飛快地奔向葉天南,“我有要事稟告國相大人。”


    一語剛了,腿上已是挨了重重一腳,仆地便倒,倒不是曹天賜沒有還手之力,隻是自己一動手,恐怕誤會便會加大,對方一陣亂刀下來,可就要將自己剁成肉醬了。


    護衛一湧而上,將曹天賜死死按住,曹天賜歪著頭,喊道:“我不是刺客,我有要事稟告國相大人。”


    “帶過來!”葉天南沉聲吩咐道。


    被從地上拖起來,反剪著雙臂押到葉天南的跟前,頸上還架著兩把鋼刀,曹天賜隻覺得憋屈之極,他還從來沒有落到過這種地步呢。


    “你是誰,有什麽事情要稟告於我?”看著這個個頭不小,但卻明顯年紀不大的家夥,葉天南問道。


    “我是高縣尉麾下!”曹天賜低聲道。


    一語未必,葉天南與荀修兩人都是變了臉色。


    “將這個人帶到內裏去!”荀修喝了一聲,與葉天南兩人轉身便走。


    進到內廳,曹天賜卻仍然被緊緊地扭著,葉天南揮了揮手,“放了他!你們出去吧!”


    “國相!”葉真吃了一驚。“末將留下來吧!”


    葉天南看了一眼曹天賜,點點頭,“好吧,葉真留下來,其餘人都出去。”


    被鬆開的曹天賜甩了甩手臂,剛剛那幾扭,可是讓他吃了不少的苦頭,這些葉氏護衛身手都不一般,手法專業得很,雖然放開了他,但一時之間,他的手臂休想使上勁兒,葉真則手按刀柄,站在離他一步遠的地方,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你是誰?”葉天南問道:“高遠現在在哪裏?”


    曹天剛斜了一眼葉天南,對這個家夥,他實在是半點好感也欠奉,要不是他搞三搞四,縣尉現在還在扶風逍遙快活呢,那裏像現在這樣,被人趕得如同落水狗一般落荒而逃。


    “在下曹天賜,是高縣尉貼身護衛,奉高縣尉之命來見國相,有一事相求。”曹天賜道。


    “高遠現在怎麽樣了?他現在在哪裏?”葉天南急切地問道,對於他而言,高遠的安全無疑是最重要的。


    “怎麽?國相大人還盼著我家縣尉大人有事麽?”曹天賜冷笑,“真有事兒,豈不是正好遂了國相大人你的意思?”


    竟然被這個小兵嗆了幾句,葉天南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一邊的葉真也是大怒,抬手便是一耳光,揮向曹天賜。


    “住手!”荀修喝止了葉真,看著曹天賜,笑道:“你家縣尉要你來,可不是為了一逞口舌之快的吧?快說吧,到底什麽事?誤了你家縣尉的事兒,你吃罪得起麽?”


    曹天賜怔了怔,這個山羊胡子說得倒也在理兒,縣尉雖然走了,但步兵還指著他呢。


    “我家縣尉已經離開薊城了!”曹天賜一開口,便發現麵前兩個家夥都是如釋重負般地鬆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了笑臉。


    “高遠已經離開薊城了,好,好,太好了!”葉天南雙掌一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曹天賜瞟了一眼對方,前一段時間還恨不得自家縣尉死翹翹,轉眼之間,聽到縣尉脫險,卻是喜上眉梢,這些家夥的心思,倒還真是琢磨不定。


    “縣尉說,他知道這一件事不是你們做的,是有人要陷害於你們,但是他也不能跑到你們這裏來避難,因為這樣一來,恐怕會使事情不可收拾,所以,縣尉便自行離開回遼西了。”曹天賜接著道。


    “高遠果然非同尋常,連這裏麵的關竅都想通了,你說得不錯,如果高遠真到了我們這裏,卻是將所有人都逼到了死角,現在他已經安全離開,自是最好的選擇。”荀修讚賞地點點頭。“能想通這一節,看來高遠的政治智慧遠非一般人能比。”


    “你家縣尉就是讓你來通報他已安全離開了麽?”葉天南問道。


    “當然不是。我家縣尉是走了,但還有一個部下受了重傷,不能隨縣尉離開,所以縣尉說,他將這個部下拜托給國相大人了,希望國相大人能保護他。”曹天賜看著葉天南,眼裏卻是透著一股不信任的意思。


    “葉真!”葉天南道。


    “末將在!”


    “馬上帶人,去將高遠這個受傷的部將帶回來。”葉天南吩咐道,轉頭看著曹天賜,“人現在在什麽地方?”


    曹天賜遲疑了一下,雖然高遠說要將步兵托付給對方,但真事到臨頭,他心裏卻又打起鼓來了。


    “這位小兄弟,事不疑遲,如果讓對方先搜到了他,那可就沒辦法了。隻要他先落到我們手裏,那自然是安全無虞!你家縣尉既然這麽說了,那自然是信得過我們的。”荀修在一邊道。


    曹天賜咬咬牙,終於說出了一個地址,“你去哪裏,按我所說的暗語接頭,便自然能見到這位受傷的弟兄。”


    “葉真,馬上去。”葉天南揮揮手,高遠既然將這個人托會給自己,那顯然,這個人的份量不低,葉氏現在要與高遠修好,這便是一個不錯的契機。


    “你家縣尉走哪條路回遼西,要知道,現在外麵可是風聲鶴唳,不論是軍方還是燕翎衛,都是密布哨卡,四處追捕高遠呢,回遼西,可是步步荊棘啊!”葉天南擔心地問道。


    “這就不勞國相大人關心了,我家縣尉能從薊城出去,自然便也能安安全全地回到遼西去!”曹天賜冷笑,“您也不用問我,我隻知道縣尉出了城,至於縣尉怎麽回遼西,我是什麽也不知道。”


    “理應如此!”荀修點點頭。


    “曹天賜,我聽過你的名字!”知道高遠已經安然無恙地出城,葉天南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以高遠的本事,隻要出得城去,脫險而歸遼西的可能性便大增,心裏一鬆,便想起了曹天賜這個名字,“你教過楓兒一些拳腳功夫?”


    提到葉楓,曹天賜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錯,先前在扶風之時,時常在縣尉家逗留,教過葉楓一些功夫,不過這些功夫也都是縣尉教我的。”


    “好,好,連葉重也說這些功夫了不起呢,你去見見葉楓和菁兒吧,菁兒不知高遠下落,這幾日可是茶不思飯不想,人都瘦了一圈下來,有你去告訴他高遠已脫險的消息,想來會讓她放下心來的。”葉天南微笑著揮揮手,“來人,帶這位曹小哥卻見夫人小姐。”


    閑雲樓,張一的居室。看著漸漸化為灰燼的一些秘密卷宗,張一拍了拍手,“好了,安排下去的人手,現在除了我與天賜兩人,再也無人知道他們的去向,先讓他們埋下來,總有一天,會用得上的,翠兒,我們走吧!”


    翠兒臉色有些憔悴,挽著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包袱皮,“張一,我們能逃出去嗎?”


    “逃不逃得出去,總得要逃!”張一歎了一口氣,“雙方已經撕開臉皮了,以我與縣尉的淵源,他們必然是不會放過的。隻是要邊累你了。”


    “夫唱婦隨,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了不起就是一個死罷了!”翠兒挽住了張一的胳膊,“我們享了這幾年的福,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了。”


    兩人相視一笑,拉開門便向外走去。剛剛踏出閑雲樓的大門,幾騎快馬已是如飛一般奔來,堵住了兩人的去路,一個騎士翻身下馬,看著張一,皮笑肉不笑地道:“張掌櫃的,這是要去哪裏呢?”


    張一盯著對方,這個人他是認識的,隸屬於燕翎衛,看到他,張一便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寧大人要見你!”騎士笑道:“這位是張夫人吧,還請先回閑雲樓吧!”


    張一看了一眼翠兒,“翠兒,你回去吧,我去見寧大人。”


    翠兒點點頭,“嗯,我等你回來。”


    張一用力點點頭,隨著那騎士離開,看著張一的背影,翠兒強忍的眼淚終於是忍不住掉了下來,這一去,隻怕便是天人永隔了。


    “高遠在哪兒?”看著張一,寧則誠根本沒有廢話,單刀直入。


    “回寧大人,據我所得到的消息,高縣尉三天之前便已出城了。”張一垂首答道。


    “三天之前?”寧則誠大為驚訝,“那豈不是在那一夜時他便已經走了。”


    “應當是!”


    “他走哪條路回遼西?”


    “回大人,小人不知道。小人也不可能知道!”張一躬身。


    寧則誠盯著張一,眼光漸漸淩厲,張一卻是坦然與之對視,他的確是不知道。半晌,寧則誠突然笑了起來,“你準備逃走?”


    “是!”


    “為什麽要逃?”


    “大人,我本是高縣尉的家仆,後來雖然為高縣尉所放良,但這一層關係卻始終抹不掉的,大人既然對高縣尉出手,我想著不逃隻怕沒命。”


    寧則誠大笑起來,“你倒是坦承。”


    “在大人麵前,不必隱瞞。”


    “你勿需逃了,還是留在閑雲樓當裏的掌櫃吧!”寧則誠揮了揮手。“用心替我賺錢吧,你明白我的意思?”


    張一身體一震,他當真是沒有想到如此容易便過關了。看著寧則誠,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怎麽,不願意?”寧則誠冷笑。


    “不,願意,願意!”張一趕緊道。


    “願意就好,回去吧,別杵在這裏了,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寧則誠道。


    看著張一離開,寧則誠身邊一人有些迷惑地問道:“大人,此人曾是高遠家仆,關係密切,大人為何不……”


    “殺了他?”寧則誠接口道。


    “是,屬下有些不解!”


    “一個小蝦米,殺之何益?”寧則誠淡淡地道:“如果高遠死了或者被我們抓住了,那自然是要將與他有關的人殺幹抹淨,但他既然逃出去了,又何必再做這種事?今日留一線,他日好相見。有這個張一在,我們便有一條與高遠連通的渠道。”


    那人身子一震,“大人,現在我們與高遠已經勢若水火啊!”


    “那是你這麽想!”寧則誠哈哈一笑,“高遠,可不見得這麽想呢!今日仇敵,來日說不定便是朋友啊!”


    六月薊城的一場大火,又燒出了燕國政壇的大地震,上千間房屋被焚毀,近千人的死亡,數萬人無家可歸的結果,使得剛剛上任不到一年的燕國國相葉天南引咎辭職,離開薊城返回封地琅琊,而新上任的國相柳惜民,並不為太多人熟悉,隻知道此人亦是燕國傳世貴族之一。


    台麵上的消息便是如此,而至於真相,永遠注定隻會有那麽一小撮人知道。燕國傳統的三駕馬車治理國政至此壽終正寢,轉而進入了二人轉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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