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平,燕國的最高統治者,站在高高的王宮露台之上,手緊緊地握著白玉石欄杆,手上青筋畢露,在他的前方遠處,熊熊大火仍在向外漫延,在他的身後,一個黑衣人跪倒在地上,汗透重衣。一動也不敢動,姬平雖然隻有二十五歲,雖然剛剛登上王位不久,但身後跪著的這人,卻已經跟了他十數年,對於這位新王上的脾氣秉性了解得是一清二楚。


    這是一位曆經磨難,心誌極其堅韌的人,多年的流亡生涯也培養出了這位年輕王上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以及敏銳的政治嗅角,但現在,他是真正出離的憤怒了。


    “葉相要殺高遠?”他嘿嘿地笑了起來。


    “王上,這隻是屬下的猜測。”身後的黑衣人聲音有些顫抖。


    “葉相要殺高遠!”姬平嘿嘿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有些淒厲,臉上的表情就是猙獰不已。聽著姬平夜梟一般的笑聲,跪著的黑衣人,顫抖得更是厲害。


    佩環叮當,一個約四十出頭的貴妃緩緩而來,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姬平,轉過頭來,對地上的黑衣人道:“你下去吧!”


    黑衣人如蒙大赫,從地上爬起來,躬著身子,倒退幾步,一個轉身,迅即消失在露台之上。


    貴婦走到姬平的身邊,抬頭凝望著遠處的大火,輕歎道:“這一把火,隻怕損失極大,也不知有多少人死於非命,多少人傾家蕩產,多少人妻離子散呢!”


    姬平轉過頭來,看著貴婦,臉上的神色平靜了不少,“母親,他們說葉相要殺高遠,您相信麽?”


    “我相信!”貴婦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似乎沒有經過任何的思索,便脫口而出。


    “母親!”姬平詫異地看著貴婦。


    貴婦轉頭看著姬平,臉色平靜一如往常:“王上,你必須相信,你不得不信。”


    姬平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狠狠地一拳砸在欄欄之上,眼中那一絲濃鬱的不甘卻怎麽也無法抹去。


    “這裏是薊城,是王都,高遠是征東將軍,本身也是武藝高強,麾下數十護衛,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之輩,要殺這樣一個人,豈是一般人能做的。”貴婦像是在敘說著一個故事,“這樣的人,在薊城,扳著指頭就能數過來,無非就是那麽幾個人而已。可是在事先,一點風聲也沒有露出來,一點端倪也沒有顯現,那就不是一個人能做的了。王上,這是合謀。”


    “他們這麽急於要扳倒葉相?”姬平恨聲道:“我大燕正要集全力攻打東胡,這個時候,正是精誠團結,一齊對外的時候,他們居然內鬥,要將我的股肱大臣扳倒,我豈能如他們的願!”


    貴妃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王上,你必須要如他們的願。”


    姬平身子一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貴婦。


    “當初寧大人提議高遠任征東將軍時,我曾私下裏跟王上說過,這是不行的,可是王上沒有聽!”貴婦搖搖頭,“寧大人這是不懷好意啊,我本來以為葉相會看透這個局,隻是當局者迷,葉相終究還是一頭栽了進去。”


    姬平歎了一口氣。“這也是我的錯,葉相曾提過兩句,不過我想來這是一件好事,一來可以提高葉相的實力,能真正做到三足鼎立,二來,高遠此人,也是的確有能力的,有他作前鋒,再聯合張守約,這一場與東胡的戰事,我們就更有把握了。”


    “欲速則不達。”貴婦道:“太尉豈能容忍有人來分他的兵權,特別是葉相,不管是周太尉還是寧大人,對葉相其實是抱著很大的戒心的,國相掌握政事,如果再有了一個高遠這樣的征東將軍,實力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淩駕與他們二人之上,他們豈能容忍?”


    “於是就做下這個局殺了高遠,嫁禍葉相!”姬平臉上露出恨恨之色。“可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天下人的眼睛不一定是雪亮的!”貴婦微微一笑,“葉相不認這個女婿已經遍傳國內,是所有人公認的事情,現在出了這事,再加上有心人的宣傳,便能將黑的說成白的,死得說成活的,葉相的名聲,這一次可是全毀了。一箭雙雕,委害厲害之極。”


    “這些人膽大包天,根本沒有將我放在眼中。”姬平厲聲道,“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他們還不知道誰才是燕國的真正主人。”


    “王上!”貴婦的聲音大了起來,“你清醒一些。你難道又想去流亡十年麽,這一次,可不會再有葉天南這樣的人物來幫你了。”


    姬平駭然看著貴婦。


    “王上,你仔細想想,你現在有什麽?”貴婦一字一頓地道。“你現在的所有,都是基於葉天南,周淵,寧則誠三人的支持,現在葉相已經垮了,如果你想對付周淵與寧則誠,你可以想想後果!”


    姬平雙眼變得赤紅起來,“母親,那我現在該怎麽做?裝聾子,裝瞎子,裝傻子?”


    貴婦冷冷一笑,“你不聾,不瞎,也不傻。他們這樣欺負你,不過是看準了你無可奈何而已,但他們有一點看錯了,那就是你還年輕,他們卻快要老了。”頓了一頓,貴婦接著道:“俗語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是一國之君,便是等上二十年又如何?”


    “二十年?”姬平頹然道:“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秦武烈王用二十年將秦國打造成了當世第一大國,我卻要用二十年來忍氣吞聲麽?”


    “秦武烈王手上有兵權,你有什麽?”貴婦冷冷地道:“他有贏騰,有李信。你有誰?平兒,這二十年,就是給你來發現,培養你的贏騰,你的李信,慢慢來,急不得,誰急,誰就輸了,這個期間,你隻能做一個旁觀者,裁判者,而不能作一個參與者,你永遠隻能站在勝利者一方。”


    姬平仰天長歎:“母親,這麽說來,我也要去踩上葉相一腳麽?”


    貴婦笑了起來,“頂紅棄白,政治本來就是這樣。不過怎樣做,這其間卻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你既要表示出與周太尉,寧大夫他們的一致,又要告訴他們,你不是一個傻子,同時,還要讓他們感到一絲絲的牽製,留下一點種子,你說說該怎麽做?”


    姬平思索了片刻,“去葉相相位,將他逐回琅琊郡去,但卻留下葉重與荀修二人。葉重的王宮禁軍統領位子不能去。有他在,我的安全至少是有保證的。荀修交遊廣闊,學術之上極有成就,留在了薊城,可以替葉相廣為聯絡,以待起複之日。”


    “這樣的安排就是極好的了!”貴婦笑道。


    “這樣可就委屈了葉相了,這十幾年來,要不是他一力扶持,哪有我的今日?”姬平搖了搖頭,道。


    “葉天南又不是傻子,你這個安排一出來,他哪有不明白的。這個時候,他絕不會給你添亂子來打這場胡塗的官司的。讓他回琅琊郡卻冷靜一下也好,他太心急了一些。”貴婦笑道:“過些年,他再複出之時,想必更能當好這個國相了。”


    “可惜了高遠,莫名其妙做了犧牲品!”姬平有些可惜,“這可是一員猛將啊!”


    “一個小小的縣尉,死了便死了吧,有什麽可惜不可惜的!”貴婦擺擺手,“風大,王上,你瞧瞧,這地上落了多少灰塵啊,回去好好歇著吧,明日,有一天好忙呢!”


    “是,母親早點歇著吧!”姬平點點頭。


    王宮之外,禦史大夫寧則誠下了馬車,整理裝容,大步向著宮城城門走去。


    “寧大人留步!”一名王城禁軍將領從宮門內走了出來,攔在了寧則誠的身前。


    “我要見王上。”寧則誠看著對方,“薊城大火,一個處理不好,便會引發大亂的。”


    禁軍將領態度極是恭敬,但攔在道上的身體卻沒有讓開,“王上知道了,王上說,有太尉與寧大人,絕對出了什麽亂子,請二位大人自去處理便好,不必打擾他休息敢。”


    寧則誠一呆,“王上是這麽說的?”


    “是!王上想休息,不想任何人打攏,寧大人有什麽事兒,明兒朝議之時再說吧!”禁軍將領微笑著道。


    寧則誠抬頭看著黑沉沉的王宮,臉上詫異之色一閃過逝。


    “即如此,我便自去處理。明日一並稟報王上吧!”


    “寧大人辛苦!”禁軍將領一笑而退,宮城城門轟然關上。


    宮門關閉,寧則誠卻是站在門前呆了半晌,這才轉身,剛剛轉身,又一輛馬車自遠處疾馳而來,卻是太尉周淵的座架。


    片刻之後,周淵的座架已是在打道回府的途中了,不過寬敞的馬車之內,卻是多了一人。


    “高遠死了麽?”寧則誠沉聲問道。


    “不知道!”周淵搖搖頭,“還沒有得到消息,不過應當活不了。”


    寧則誠啞然,“應當?”


    “這場大火有些出乎人的意料!”周淵道。


    “太尉,高遠要是不死,這一次的計劃可就算是功虧一簣了。”寧則誠皺眉道。


    “也算達到目標了,搞臭葉天南,最好是趕走葉天南,這燕國終究還是我們二人的天下。”周淵笑道:“高遠,算不了什麽。”


    寧則誠搖搖頭,“明天,我麾下燕翎衛會集中全力尋找高遠的,你手下也不要閑著,這個人留不得,能殺了是最好,要是讓他溜出了薊城,不免留下禍胎。”


    “你我二人聯手,即便今晚上殺他不死,他也不可能活著離開薊城,終究還是一個死字。”周淵笑道。


    寧則誠點點頭,換了一個話題,“王上的態度有些怪異,他似乎是看穿了我們的布置。”


    “看穿了又如何?”周淵冷笑,“這一次也讓他明白,在燕國,他能依靠的不是葉天南,而是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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