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


    高遠終於弄清楚了自己這個征東將軍的來由。並不是因為自己戰功著著,以自己現有的戰功,也隻值一個雜牌子將軍,但寧則誠也好,王上也好,都看中了自己未來的潛力,以及與張守約之間的那層特殊的關係,他們需要在軍中扶植另一批勢力來抗衡周淵,而這一股勢又不能成為燕國與東胡作戰的阻力。


    毫無疑問,自己是最合適的。張守約也是最合適的。因為自己與張守約都是將覆滅東胡作為首要目標,自己與張守約的崛起,將成為製約周淵的最佳力量,以防止周淵在長期的戰爭之中一家獨大,成為燕國實際上的統治者。


    從這一點上來看,這位燕王是很英明的。難怪寧則誠說太尉周淵會很不高興。


    製衡之道,從來都是政治的藝術,但如何將他玩成藝術而不是街邊癟腳的江湖把戲,裏麵的學問可就大了,在這方麵,高遠自承,自己還隻是一個小學生。


    接下來一連數天,高遠都很忙。作為新晉的征東將軍,也作為一個長久以來在薊城廣為人知的傳奇的人物,每天都會有無數的人前來拜訪,大多數人並沒有什麽正事,目的隻是來看一眼高遠,認識一下此人而已,但高遠不得不接待,還得熱情的接待。忙得讓他幾乎沒有時間去思考,怎樣去叩開葉府的大門。


    除開這些無所事事的人物,還有一群人物的拜訪,也不得不讓高遠打起精神來應付,因為這些人,都是軍中的將領,他們與高遠探討的是如何對付東胡騎兵,在這一點上,高遠的確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擊倒東胡,是他的夢想,而不出意外,這些將領,將會是接下來出征東胡的主力。


    每天上朝,討論如何進攻東胡,下朝,接待似乎無窮無盡的客人,恍然之間,到薊城盡然已經十餘天了,高遠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也就在這一天,他終於見到了那個他一直痛恨著,卻又不得不見,不得不對麵的人物。


    葉天南。


    王宮門口,似乎是偶遇,也許是刻意的安排,因為一向最後從王宮出來的國相大人,今天竟然提前出來了,這一提前,便讓他與高遠來了一個麵對麵。


    高遠有些尷尬,沉默著看著對方,他不知道該怎樣稱呼他,或者說怎樣麵對他,是大聲斥責,還是小意討好?從一個方麵說,他恨此人,但從另一個方麵說,他又必須愛這個人,因為眼前的這個人,是他心愛的女人的老爹。


    葉天南也在看著他,這個一年前,他還瞧不上眼的小小縣尉,如今已是名動天下了。而且不僅僅是隻有名,還有權有兵。葉天南有些後悔,早知此人有如此能耐,當初就不應當來那麽一出,以至於現在如此被動。


    十多天來,他一直在等待著高遠上門,那怕高遠當真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八抬大轎來,他也會笑臉相迎,實力決定一切,現在,不是高遠一定需要他,而是他很需要高遠。


    兩人沉默相對,高遠是不知道該說上些什麽,而葉天南卻是麵子上下不來,不願意先開口。王宮門前,聚集著越來越多的官員,雖然他們識相的沒有靠近兩人,但這樣遠遠的圍觀,也讓葉天南感到大為惱怒。


    眾人想看一場好戲,這場戲他們期盼了不少天了。


    葉天南拂袖而去,這讓眾人大失所望,不過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葉天南拂袖而去的同時,留下的一句話卻讓高遠歡喜不已。


    “明天家裏有一場家宴,規模不大,都是自家人,你也過來吧!”


    聲音不大,剛好能讓高遠聽見。


    家宴,你也過來!


    高傲的國相,葉天南葉大人在這一刻,終於還是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高遠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也讓他更加明白,這個世界,還是靠實力說話的,如果自己沒有實力,便不會有今天這個結果。


    他興奮地大步向外走去,他要將這個喜悅告訴他的同伴們。


    菁兒,我來了!雖然沒有八抬大轎,但我仍然是昂著頭走進葉府大門的,我沒有讓你等到長發及腰,我便來了。


    偶遇是一個技術活,要將它玩到爐火純青,天然無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太過雕琢而帶上了煙火氣息,不免讓人看穿而遭到鄙視,所以懈逅往往會是一場陰謀,一方精心設計好場景,使自己能在合適的地點和合適的場合合適的出現。


    燕國三大重臣,都是玩偶遇的大師,於是,葉天南很自然地碰上了高遠,很自然地說了那麽一句話,正如荀修所說一般,葉天南勾勾手指,高遠便慌不迭地要跑著去了,因為葉天南哪裏,有他不能拒絕的一件最寶貴的東西。


    而在這天晚上,太尉周淵也偶遇了一個人,寧則誠。而地點是在閑雲樓。閑雲樓為特別重要的人物都特別設計了場所,想要遇見,很簡單,但如果不想見,你就絕對見不到。


    這一天,太尉周淵想見寧則誠,寧則誠卻也恰好地適時地出現在了閑雲樓裏。見麵,寒喧,打哈哈,仿佛兩人好長時間都沒有見過麵了,而其實,兩人從下朝分別到現在,也不到一個時辰。


    “相請不如偶遇,一齊坐坐!”周淵笑得很自然。


    “一齊坐坐,一齊坐坐,自從太尉凱旋搬師之後,我們還沒有一起坐坐呢!”寧則誠笑得很坦然。


    當隨從退盡,當大門關上,周淵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和出現時一樣突然,寧則誠則仍是笑得很開心,因為他知道,今天,他必然會是勝利者。


    “葉天南的手伸得太長了,現在葉重已經掌控了三分之下的王城軍隊。”周淵道。


    寧則誠品茶,點頭,不作聲。


    “高遠現在是征東將軍,可以想見,以此子的能耐,將來,手上會一支讓人恐懼的軍隊。如果他成了葉天南的女婿,那麽,這支軍隊便也可以看作是葉天南的。”


    寧則誠放下茶杯,看著對方,“那又如何?”


    “真到了這個時候,你晚上睡得著嗎?”周淵冷笑。


    “我為何睡不著!”寧則誠大笑,“如果沒有一個慢慢強大起來的葉天南,而隻有一個在戰事之中不斷澎漲的太尉,我才會真會睡不著。太尉,三角鼎立才會有真正的平衡。”


    周淵看著寧則誠,眼中居然閃爍著憐憫的光芒,“你是這樣想的麽?你,我,葉天南,三角平衡?”


    “難道不是嗎?”寧則誠冷冷地道。


    周淵看著對方,慢慢地道:“你失去過你最寶貴的東西麽?”


    寧則誠一怔,他這一輩子,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小錦衣玉食,接受最好的教育,由家族安排,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沒有他想想而得不到的東西,自然也就談不到失去。


    “所以你無法體會葉天南,也不會真正懂得葉天南。”周淵道:“他失去過,從擁有一切,到一無所有,而到現在,他又幾乎要擁有一切了,這個時候的葉天南與我們已經不一樣了,小寧!”周淵大喝道,言語之間,不自覺地將年輕時候與寧則誠兩人之間的稱呼也帶了出來。


    “他擔心,他恐懼,他害怕再失去,所以,他會不顧一切地抓權,因為隻有權利,才會讓他感到安全,他不想讓十數年前的事情,再重演一遍。他安插人手,控製朝臣,他已經這樣做了,他將手伸向軍隊,葉重是他的第一步棋,而現在,你給了他一個更好的更佳的選擇,高遠。征東將軍,小寧,你可真大方啊!”


    周淵冷笑起來,“一個能控製朝政,深得王上信任的葉天南,一個擁有強力軍隊的葉天南,會是你我的夢厴,你想要三角鼎立,葉天南想嗎?或許,他想唱一出獨角戲呢?”


    “這不可能。”


    “現在不可能,將來呢?”周淵笑道。“當他羽翼漸豐,當高遠能左右局勢的時候呢?寧大人,恕我說句不客氣的話,這樣下去,用不了數年,你就會嚐到葉天南的苦果,而不是我。葉天南想要獨霸朝綱,第一個要除去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在他的名單之上隻會排在後麵,因為比起你來,我要難對付的多,我有軍隊。你沒有。”


    “一個磋砣十年的葉天南,一個野心勃勃的葉天南,一個想名垂青史大幹一場的葉天南,不會容忍三角鼎立,他想要的是毫無摯肘地來施展他的抱負,他的理想。他會藐視一切約定俗成的規紀,他會揮舞大錘砸碎所有擋在他前麵的敵人。這樣的他,你不害怕嗎?”周淵冷笑。


    “寧大人,我不相信你沒有看到,沒有想到,你現在所做的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為了同我能更好地討價還價嗎,你成功了!”周淵從懷裏掏出一卷紙來,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這是你想要的。”


    寧則誠慢慢地打開了紙章,那上麵,是一個個的人名和一個個的職位,上麵這些名字,都是寧係將領,在以前,他們是被壓製的不能動彈的一群人物,大多賦閑在家,跑馬遛狗賭博狎妓成了他們的主業,而現在,他們要回來了。他們帶來的,將是寧則誠夢寐以求的軍權。


    “三角鼎立是一定要的,但不是你,我,葉天南,而是你,我,和王上,而葉天南,隻能作為王上的一隻狗存在,我們兩人當初冒著偌大的風險將他請回來,不是讓他在我們頭上拉屎拉尿的,寧大人,我們必須要讓葉天南明白,現在的燕國已經不是十年前他葉氏掌控的那個燕國了。”周淵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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