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海的戰事已經完全進入了尾聲,秦軍開始打掃戰場,各部的主要將領則聚集到了李信的身前,聆聽下一步的部署。


    “全軍休整一天,然後原路返回,回援函穀關。”李信的命令極其簡單。


    “大將軍,我們為什麽不直接進軍代郡,迫使趙牧從函關穀撤軍?這樣路程也更近一些。代郡是公子蘭的領地,聽聞他與公子蘭的交情莫逆。”一名部將有些不解地問道。


    李信笑了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很簡單,因為趙國可以沒有代郡,但我們卻不能沒有函穀關。我們進攻代郡,趙牧理都不會理,趙牧是何等樣人,豈會是因私誼而廢公事的人。他隻會更加瘋狂地進攻函穀關,贏騰將軍手裏的兵力撐不了多久,如果我所料不錯,王上此時應當已經在前往函穀關的路上了。”


    王逍不滿地道:“大將軍,出兵之時,您就應當勸說王上打消這個主意,王上如果出現在函穀關,趙牧絕對會發狂的。君子不立危堂之上,王上這麽做,完全是置江山社稷於不顧。”


    “沒有用的。”李信笑道:“咱們這位王上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再說了,也隻有在函穀關當真到了危急萬分的時候,王上才會去,也許在王上的激勵之下,函穀關能等到我們的支援,而且,贏騰將軍應當會有安排的,即便函穀關出了事,王上也不會有事。”


    “但願如此!”王逍吐了一口濁氣。


    李信環顧眾將,“抓緊時間休整吧,明日拔營,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


    秦趙邊境,函穀關,兩支大軍已經整整廝殺了半個月,與草原之上一邊倒的戰事不同,這裏對壘的雙方卻是勢均力敵,秦軍人雖少,但卻有堅城依靠,而趙軍在人數之上占有壓倒性的優勢,半個月的熬點,函穀關兩翼陽平,長豐兩座要塞早已被趙軍夷為了平地,內裏駐守的秦軍無一生還,函穀關下,雙方激戰日日不休,趙牧終於靠著人數上的優勢,硬生生地用消耗戰將秦軍逼進了城裏。


    眼下兩軍在函穀關下,已經完全沒有了什麽天下名將的豐采,所采用的都是最為野蠻的打法,一力降十會,一個想用強力將函穀關錘平,而另一個,卻靠著經營多年的險關要塞與其硬扛。函穀關不僅是秦軍出兵中原的重要通道,也是他們保護秦國的關鍵要塞。


    又是一天的激戰結事,關上關下,伏屍累累,趙軍已經退去良久,但戰場之上,烽火卻仍是久久不曾熄去,畢畢剝剝的燃燒伴隨著縷縷青煙,映著已經漸漸落下去的彤紅的落日,平添了幾份悲壯的色彩。


    從趙牧發現真相,到發起對函穀關的進攻,雖然隻有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但趙牧看起來卻是蒼老了許多,十多天的激戰,對於趙牧而言,亦是一種煎熬,他的對手不是碌碌無名之輩,而是與他多次交手的贏騰,兩個人這間互相太過於了解,以至於什麽花樣都無法瞞過對手,除了硬打硬衝之外,趙牧一時之間也根本想不出別的辦法來,而麵對堅城,他的兵力損耗要比對手多得太多。


    在他的大案之旁,坐著趙國的國相,公子蘭,與趙牧一樣,他看起來比趙牧更加蒼老,代郡現在他已經是顧不得了。


    “趙牧,贏騰手裏還有多少兵?”子蘭看著趙牧,問道,兩軍交戰,子蘭不是太懂,看著秦軍每天都會死傷這麽多人,但每每趙軍進攻的時候,他卻感到秦軍並沒有減少。


    “贏騰手裏的黑甲步兵最多隻有不到五千人了!”趙牧歎了一口氣,“黑甲步兵,這是秦武烈王的親兵,衛護鹹陽的最重要的一支軍隊,向來是由秦王親領的,這一次,秦武烈王居然將他交到了贏騰手中,他對這個老家夥倒是信任得很。”


    公子蘭苦笑,“贏騰是他的親叔叔,在秦武烈王登位的過程之中,是堅定的支持者,他當然會信任,讓我最為意外的是,秦武烈王居然敢將二十萬大軍交給李信,一個外姓人,一個平民出身的將領,這需要多大的勇氣。趙牧,你是貴族,你能想像我們的王上會將這樣一支大軍交給你,讓你全權指揮麽?”


    趙牧默然半晌,“所以說,秦國現在國勢蒸蒸而上,已成中原各力腹心之患,秦武烈王,真英雄也。”


    “秦人的英雄,就是我們的夢厴!”公子蘭站了起來,“趙牧,打下函穀關,直搗鹹陽,在李信回來之前,宰了秦武烈王,秦武烈王一死,秦國必然大亂,那時我們趙國便會一躍而成為天下霸主。”


    “你當我不想麽?”趙牧心煩意亂,“但我先得打敗贏騰這個老家夥才能說這話。子蘭,你得馬上回邯鄲去,告訴王上,與諸國結盟,請諸國派出援軍,不然,就算我打下了函穀關,攻打鹹陽的時候,也會一頭撞上李信回援的軍隊,那時的我們,還是會失敗的。”


    “王上不是傻瓜,他一定已經在這麽做了。”子蘭道。


    “可是你還是得回去,你在我這裏,除了著急上火還能做什麽,你是趙國國相,現在這個時候,你應該呆在邯鄲,協助處理國政才是。”趙牧揮手道。“子蘭兄,我知你心中有怨氣,但國事為重啊!”


    子蘭苦笑,“恐怕越是這個時候,王上他越不想在邯鄲看到我吧!”


    “子蘭兄!”趙牧提高了聲音,“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說這些,於國何益?”


    “好了好了!我回去!”公子蘭站了起來,“趙牧,函穀關就看你的了,如果能夠拿下,則形式逆轉,如果不能拿下,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的日子就難過了,沒有了後顧之憂的秦國必然會大舉東來,中原六國,各懷鬼胎,即便是短時間內能聯合起來對付秦國,但終究是難以改變大局,他們希望的是我們既能擋住秦國,又不要太強,這種患得患失,隻會被人所趁,最終都成為秦國的獵物。”


    “我知道!”趙牧一聲長歎,“盡人事,聽天命!”


    兩人相顧無言,都是麵有苦澀。


    “報!”外麵傳來衛兵的聲音。


    “進來!”趙牧沉聲喝道。


    “國相,將軍,邯鄲來了信使。”


    “讓他進來。”


    大帳之外,一個人急步而入,見到子蘭與趙牧,當即拜倒在地,“國相,將軍,我軍與燕國在漁陽郡之間的戰事已經結束,我們,我們失敗了。趙杞大人,趙猛將軍兵敗被困淆城,趙廣將軍被俘,趙東將軍戰死,十萬大軍,皆歿於易水河畔,活下來的不過十中一二。”


    子蘭卟嗵一聲跌坐回了椅子上,趙牧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半晌,才緩緩睜開,“燕軍現在如何了?已進軍趙國本土?”


    “沒有,周淵統率的燕國大軍駐紮於方城,沒有再向前進攻,不過也沒有撤走。而是屯集大兵於易水河畔!王上急召國相大人返回邯鄲!”信使抬起了頭。


    趙牧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如此還好!燕國上下,終究還是明白大勢的。此時攻我,圖一時之快,最後也會嚐到切膚之痛的,子蘭兄,你回到邯鄲後,要力主與燕國結盟,哪怕為此與燕國簽定城下之盟。”


    子蘭臉色蒼白地站了起來,“恐怕這才是王上招我回邯鄲的原因吧,燕國必然會獅子大開口,逼我等簽下屈辱之約,這簽約之人,將來必然是趙國的千古罪人,看來也隻有我子蘭來擔當了。哈哈哈!王上真是好算計啊!這個時候,還不忘坑我子蘭一把。”


    信使聽到子蘭的話,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跪伏在地上,身體簌簌發抖,趙牧看他半晌,突然道:“來人,拖出去,砍了!”


    帳外衛兵湧了進來,拖起信使便走,那信使已是軟得跟麵條一般,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且慢!”子蘭揮了揮手,“趙牧,何必為難這樣一個小人物,他即便聽到了我說的話,又能怎樣,傳到王上的耳朵裏,又能怎樣?放了他吧!”


    趙牧盯著子蘭半晌,“你終究還是心軟了。”


    揮揮手,示意衛兵放開那個信使,“算你命大,不過你記好了,子蘭大人剛剛說的話,我要是聽到半點閑言碎語,不僅你活不了,你全族上下,我盡數誅絕。”


    僥幸撿得一條命的信使連連叩頭,“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什麽也沒有聽到。”


    趙牧卻是懶得再看他了,“子蘭兄,隻要我趙牧還在一日,便絕不會讓你沒了下場,我的話,終究還是有點份量的。”


    子蘭點點頭,趙牧的話的確有份量,眼下的趙國,根本離不開他,但他卻是無法回到朝堂上去的,他隻能遠遠地呆在河東,呆在與秦國對抗的第一線上,真到了某個時刻,他即便是想救自己,也是鞭長莫及。而到得事後,他又必然會以趙國為重,他是自己的朋友,但自己卻是無法與趙國在他心中的份量相比的。


    但是子蘭並不怪他,這才是趙牧。趙國永遠可以依靠的柱石。


    “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子蘭轉身向外走去,“我今晚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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