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漫天飛雪之中,高遠於道路之前插旗立刀,斷言過此線者格殺無勿論,連出生入死,長年在生死線上徘徊的葉氏大將葉重也愴然止不,不敢越線一步,惶論今日這些烏合之眾。


    高遠持刀前立,在身後兩百柄雪亮長刀的映襯之下,直如天神下凡一般,嗔目怒喝,萬眾止步噤聲,便連在遠處的郭琨似乎也感受到了高遠的騰騰殺氣,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馬蹄如雷,步兵帶著他的一百名騎兵如飛而來,百餘匹戰馬首尾相接,每匹馬頭尾之間,相隔不到一米,圍著現場的繞圈疾奔,雖然隻有百餘人,卻營造出了極大的視覺聽覺衝刺力,特別是騎在馬上的騎兵手裏揮舞著的馬刀,帶起道道弧形閃光,更是讓被圍著的人不由自主地擠攏到了一起。


    高遠橫目掃過,眼見著全場已經被鎮住,一揮手,道:“捆起來!”


    身後的一百兵步卒還刀入鞘,兩個服侍一個,手腳麻利地抽下地上這些嗷嗷呼痛的家夥的腰帶,反剪雙手捆了起來,另一百人,卻仍是手握長刀,警覺地看著周圍已經有些戰戰兢兢的亂兵。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敢作聲,敢反抗,目瞪口呆地看著一百名扶風,一個挨著一個地將地上這些被打倒的亂兵捆了起來。


    遠處的郭琨跺了跺腳,此時他再不出麵,可是不行了,總不能等著高遠找上門來。那樣的話,他這個主將可就更沒麵子了。帶著他的親兵,繞了一個大圈子,郭琨總算是出現在了現場。


    “郭將軍來了!”有人大聲叫喊起來。圍成一個大圈的士兵們讓開一條道路,郭琨一臉威嚴地出現在了高遠的麵前。


    “出了什麽事了?高遠,這是在幹什麽?我這才出去一會兒,這裏就亂成了這個樣子,嗯?你們這些帶隊軍官都是吃屎長大的麽?”郭琨聲色俱厲地怒喝道。


    高遠還刀入鞘,走到了郭琨的麵前,抱拳一揖,正想說話,鼻子裏突然傳來一陣濃烈的酒氣,心裏不由一聲冷笑,好一個剛剛回來。


    “稟郭將軍,這兩部士兵在軍營之內互相鬥毆,擾亂軍營,現在已被末將全數拿下,請將軍發落!”高遠回身,指了指身後那一排排反剪雙手,垂頭喪氣跪在地上的人。


    郭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高縣尉,你說說,這些人該如何處罰呢?”


    “回將軍,軍營之內鬥毆,按律當誅!”此話一出,身後頓時傳來一陣騷亂之聲,但在扶風士兵雪亮鋼刀的威壓之下,馬上又被強壓了下去。


    郭琨眼中寒光一閃,“你是說,這些人都得殺了?”


    高遠微微一笑,“按律當誅,不過,眼下正值大戰之際,這些人倒也還用得著,末將認為,略施薄懲也就是了。”


    郭琨不由大失所望,如果高遠順著他的話說下來,他便會馬上同意高遠的意見,一口氣殺數百人,而且全都是拜高遠所賜,想來高遠的敵人馬上就會多很多,特別是來自這兩個郡的幸存士兵,必然會對其仇視不己,戰場之上,給高遠一冷箭那也是尋常之事。想不到自己本來是想敲釘腳的一句問話,卻讓高遠輕輕一撥,整個事情便轉了向。


    心中失望,臉色更加不好看了,“軍中鬥毆,而且是打群架,略施薄懲就算了,久聞高縣尉在扶風之時治軍嚴厲,今天看來,卻是言過其時嘛!”


    “此一時也彼一時!”高遠微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因時而論也。用人之際,這些士兵的確可以放過,不過他們的長官卻不能輕輕放過了。”


    郭琨一楞,高遠這是想幹什麽?


    “將軍,這些軍官統兵無能,管軍無方,值此大戰之際,竟然連約束士兵也做不到,這樣的窩囊廢留著何用,士兵可以輕罰,軍官卻得從重從快從嚴,以儆效尤,否則以後群起而效之,將軍這兵,可就沒法帶了。”高遠笑咪咪地道。


    “正如你所說,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如果從嚴處置他們的主官,戰時這些人沒有了人指揮,豈不是更會添亂子?”郭琨反問道。


    指了指一邊圍觀的其它人,高遠笑道:“這兩隊之中,還有不少人,並沒有參與到這一次鬥毆中來的,從中選擇一位出眾的,想必不是難事。這些人由將軍現場提拔,必然對將軍忠心耿耿,以後打起仗來,也必然唯將軍之命是從了。”


    郭琨的臉色變得鐵青,他陡然之間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被高遠牽著鼻子玩得團團轉,自己堂堂的一營主將,卻好像什麽主意也沒有,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起來,倒像是高遠才是主將,自己是個唯唯喏喏的部下一般。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揮了揮手,“來人!”


    身後親兵應聲而出。


    “將這兩隊的軍官抓起來,先給我打上一百軍棍,如果還活著,便給我趕出軍營去,讓他們自己爬回去吧,我們這裏用不著這樣的混帳家夥。”


    “是!”親兵們如狼似虎地撲上去,將兩隊的軍官從人群之中揪了出來,按倒在地,便捆了起來,周圍的人在高遠的虎視眈眈之下,竟然無一人敢作聲。兩個帶隊軍官此時已是嚇得麵無人色,軍中軍棍,可不是一般衙門中的棍子可比,一百棍子打下來,哪裏還有命在?


    “饒命啊郭將軍,饒命!”兩人聲嘶力竭地呼喊道。但此時的郭琨正滿心懊惱,一腔子的怒火卻是全都撒在了他們身上,那裏還會管他們的死活。板著臉掃過眾人,“所有帶隊軍官,都給我到中軍帳來集合,瞧瞧你們這模樣,還有一點軍人的樣子麽?我大燕什麽時候,有了你們這些混帳軍人?”


    一個個的帶隊軍官從周圍從了出來,跟著郭琨的身後,向著遠處的中軍大帳走去,高遠看著郭琨的背影,冷笑了一聲,揮了揮手,兩百扶風步兵迅速撿起地上的木棍,列隊,一個轉身,成兩路縱隊奔向自己的駐地。在外圍的步兵亦是收隊,百餘騎兵在兩隊步兵身邊,踏著細脆的小步子一路遠去。


    這一次會議自然不會和風細雨,自覺顏麵大損的郭琨聲色俱厲,來自各郡的帶隊軍官們,個個都被罵得狗血淋頭,被警告若再出現類似情況,則帶隊軍官,將會被立即處以軍法。


    從郭琨的大帳之中走出來時,高遠對郭琨已經完全死了心,這位將軍,根本就沒有想過接下來的戰事怎麽打,或許在他心中,跟著他進帳的這些軍官們都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此人是完全不用指望了,其實從開始,自己就不該對這個人抱有什麽希望。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帳,搖搖頭,回過頭來,大步走向自己的駐地,在他身後,各郡的帶隊軍官們一個接著一個地走了出來,臉上或憤怒,或惱火,或滿不在乎,這些人都不是傻子,郭琨的大帳裏,還散發著酒香呢,鬼才信他剛剛從外麵出來。


    看著大步離去的高遠,這些人的臉色卻是複雜得很,倒不是憤怒於高遠害他們個個挨了罵,而是對這位來自扶風的將領,心中著實多了幾分敬畏,他麾下的士兵,比起自己帶的兵,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沒得比。而高遠本身,卻也讓人感到畏懼,比此刻呆在中軍大帳內的這位郭將軍,強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大帳之內,剛剛痛罵了一頓,好好地出了一口氣的郭琨總算覺得心裏順了一些,這個高遠,果然是個目無長官的混帳,驕狂跋扈,無法無天。這樣的人,死了最好。


    趕走這些帶隊軍官,郭琨正準備招呼著親兵將酒菜再擺上來痛飲一番,好好去去誨氣,遠處突然傳來了激昂的戰歌之聲,不由將他嚇了一跳。


    這不是大燕的戰歌。他大步走出帳外,歌聲傳來的地方,正是高遠的駐地,而且歌聲之中,帶著極其明顯的扶風口音。


    長刀所向 直指吾大燕故土;


    殘陽如血 流淌在我們的征途;


    旌旗獵獵 召喚著奮進的戰鼓;


    黃沙漫漫 擋不住勇士的腳步;


    大燕自古多壯士,可殺不可辱;


    忠孝自古難兩全,含淚別父母;


    所!向!無!敵!吾!軍!威!武!


    血染戰袍 是男兒最美的衣服;


    馬革裹屍 是英雄壯烈的歸宿;


    刀槍森森 挑顆顆敵人的頭顱;


    戰車滾滾 碾排排蠻夷的屍骨;


    人生自古誰無死,丹心照史書;


    犯!強!燕!者!雖!遠!必!誅!


    歌聲伴隨著一聲一聲的戰鼓,以及蒼涼的號角,讓人頓生激昂之意,便是郭琨,聽到這歌聲,也是心中有些激動起來,而整個軍營之中,此時也慢慢地安靜下來,似乎整個營地都在側耳傾聽著歌聲。


    “將軍,這位高縣尉,好像當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呢!”身後有親兵低聲道。


    郭琨沉默片刻,“當然了不起,如果不是了不起,怎麽會有這麽多大人物要取他的性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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