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糾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幹,死不休戰……”城內高昂的戰歌不時響起,秦武烈王雙手撐在窗台之上,側耳傾聽著那慷慨激耳的歌唱聲,在他的心裏,由無數個粗曠的聲音唱出來的烈烈戰歌比宮庭之中養著的那些歌伎們在悅耳的樂器伴奏之下所唱的那些曲兒要更好聽,更能讓他心曠神怡。


    黑冰台是鹹陽城中最高的建築,而秦武烈王現在所站的地方,更是黑冰台最高的所在,從外麵看來,這座鹹陽之中最高的宮殿宏偉壯觀,美倫美奐,但如果你走進來,便會大吃一驚,與外麵的壯麗相比,內裏寬闊的大廳內卻是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沒有裝飾,沒有家具,除了一根根合抱粗的大柱之外,這間大廳內,找不出任何一樣其它的東西。


    當然,他特別的地方是在這間大廳的地板之上。純黑色的石料被磨得光可鑒人,白色的線條縱橫來去,在大廳之內勾勒出的卻是一副包括著整個中原各國的地圖,每當秦武烈王走在這間大廳裏的時候,整個中原便被他踩在腳下。


    城裏的歌聲似乎永無止歇,一波剛去,一波又起,秦武烈王滿臉都是亢奮之色,轉過身來,鏗鏘有聲,在自家宮殿之中,這位秦國的最高統治者竟然穿著全套的盔甲,每走一步,甲頁互擊,發出沉悶的聲響。


    “糾糾老秦,共赴國難,血不流幹,死不休戰!”秦武烈王輕聲哼唱著,魁梧的身材在大廳裏急步行走,發出囔囔聲響,“二位愛卿,每每聽到這歌聲,吾便感到熱血沸騰,渾身戰意上湧,直想提戈上馬,衝鋒陷陣啊!”


    秦武烈王麵前,兩個同樣身披甲胃的將領盤膝坐於冰冷的地麵之上,頭盔放在身前,兩人雙手放在膝上,坐姿挺拔,腰板挺得筆直。一個須發皆白,臉上雖然皺紋密布,卻是一條一條宛如刻在臉上一般,顯得剛硬至極,另一個年約四十,乍一看去,似乎是一個白麵書生,但細細一瞧,便能看出此人的與眾不同之處,那就是他的一雙眼睛淩厲之極,在秦武烈王麵前,他大部分時間都是視線向下,但偶而抬起,卻是難掩那一股殺氣。


    這是秦國現在最符盛名的兩位大將,贏騰與李信。


    贏騰是皇族,是秦武烈王的叔叔,而李信,則是秦武烈王幼時夥伴,兩人也是秦武烈王最為信任之人,這兩人手中掌握的秦軍常備軍,差不多占了整個秦國的七成。


    聽到秦武烈王的感慨,贏騰眉頭微皺,撇嘴不語,李信卻是微笑道:“王上,您的職責是在廟堂之上,運籌帷幄,興國強民,而決勝千裏的事情,便交給我與贏騰老將軍吧。這等揮刀提戈之事,您便不用指望了。”


    秦武烈王走到兩人麵前,亦是盤膝坐下,“你二人真是無趣,難道捧我一捧,哄我開開心也不可以麽?”


    “哄捧王上,宮內自有弄臣。”贏騰硬梆梆地道:“王上,臣與李信,都是國之重臣,大將,隻會與王上實話實話,直言犯諫之事或許經常有,但哄王上開心卻是絕不會有。”


    秦武烈王聽著這毫不客氣的話,不由臉色一沉。


    “老將軍這話偏頗了!”李信卻是笑著打起了圓場,“你我在戰場之上,殲敵滅國,自然也是會讓王上開心的。”


    贏騰轉著看著李信,臉色頗為不滿,正想再說點什麽,秦武烈王卻是揮揮手,“罷了罷了,找你們二人來,本來也不是為了讓你們來哄吾開心的,你們都是吾的大將軍,如果真懂了哄我開心,那大秦則危矣。”


    贏騰微微點頭,似乎這話才是正理。一邊的李信微微一笑,眼瞼卻是又垂了下去。


    “說說吧,你一次我的打算,你們有什麽想法?可不可行,如果可行,能有幾成勝算?我軍會遭受多大損失,幾年方能恢複過來?”秦武烈王盯著兩人,問道。


    贏騰看向李信,李信卻是抬手道:“請老將軍先說。”


    贏騰點點頭,“王上,欲取中原,必先平邊患,王上定下的策略是沒有問題的,我國與匈奴有著極長的接壤地區,每年必然叩關而來,為了對付他們,我們耗費了極大的軍力,物力,這使得我們沒有足夠的力量來橫掃中原,所以,先解決掉他們在理論之上,是正確的,臣隻是擔心,此次匈奴王集結了如此龐大的部隊,我們能不能戰而勝之?”


    “李信,你說呢?”


    “王上,匈奴人騎兵為主,來去如風,以往我們很難抓住他的主力部隊進行決戰,這也是我們雖然國力遠盛匈奴,但卻始終無法解決他們的原因,這一次有了葉天南的幫忙,匈奴王竟然集結主力要取趙國代郡,於我們而言,卻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果放棄了這個機會,以後我們恐怕再也不會有機會重創匈奴,一舉解決邊患了。”李信語氣肯定,“所以,我讚同王上的想法。”


    “我不是不讚同!”贏騰看著秦武烈王,“機會的確難得,但我們也必須先評估一下我們有可能遭受的損失。”


    “叔父,國相昨天找過你?”秦武烈王突然道。


    “不錯!”贏騰毫不在意秦武烈王的態度,“不過他不可能左右我的想法,我隻是想請王上更慎重一些,國相所提的方案也不是沒有可行性,於邊韁之地,廣修城牆,連成一體,一旦功成,便隻需少量兵力,便可阻遏匈奴人入侵。”


    秦武烈王笑了笑,“國相可曾給您說過,要修建這樣規模的城牆,需要多少人力,多少物力,在消耗我國庫多少銀錢?”


    贏騰搖搖頭,“不知道,他也沒有說過,不過一定不少。但是我認為,如果能花錢解決的事情,便可以少流老秦兒郎的鮮血,也是劃得來的。”


    “叔父你錯了!”秦武烈王搖頭道:“要修建這樣規模的城牆,非得數十年方能竟功,而且就算修成,也不見得便能擋住匈奴人。”


    秦武烈王趴在地上,手從地上的線條上劃過,“叔父請看,如此廣闊的邊疆線,我們能判斷匈奴人從那裏主攻嗎?修了城牆,便是攻守易勢,從此以後,便是敵攻我守,有了城牆,我老秦人必生懈怠之心,須知守疆,不在城牆,而在人心。人心一懈怠,便有萬裏城牆,也是枉然。而且修建這樣一條長城,必會耗盡我大秦國力,數十年內,我們休想再東進一步。此策根本不可行。”


    聽著秦武烈王的話,贏騰臉上微微變色。


    秦武烈王微笑道:“國相另有打算,他與他身後的人都不想我們東進,抱殘守缺,是他們的宗旨。”


    贏騰默然半晌,“王上心意如決的話,老臣必當全力以赴。”


    “好!”秦武烈王擊掌大笑,“欲圖中原,先解決邊患匈奴,這乃我大秦國策,勢在必行,但凡有反對者,吾也隻能先將他拿下,國相大人年紀大了,身體又多病,當多多休養,吾不忍他再為國操勞,明日便著他回家養老。叔父意下如何?”


    “王上既然主意已定,那國相大人自當退位讓賢,一旦開戰,軍隊必須要有一個穩固的後方和源源不絕的物資投入。國相不讚成此舉,便不適合在呆在統籌全局的位子之上。”贏騰點頭道。


    “叔父讚成,此事便好辦了!”秦武烈王撫掌大笑。“這一仗,如何打?二位將軍可有了些想法?”


    “這一仗,首要的便是一個出其不意,在這一方麵,我們已經占了先機。”這一次,李信沒有謙讓,直接說話了,“葉天南苦心謀劃的四麵攻趙之舉,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絕好的機會,匈奴王認為我們不會放過這個天大的好機會去攻略趙國,殊不料我們的目標卻是他,這一仗,還未開始,我們已經占了先機。”


    “接著說。”


    “趙國為了防備我們,將趙牧在代郡的數萬常備軍盡數調到我們的對麵,這給了匈奴人長驅直入代郡的機會,代郡肯定是要遭殃了,不過匈奴人進入代郡越深,我們的勝麵便欲大。所以王上說這個機會千載難逢,的確如是。進去容易,回來卻難了。”李信大笑道。


    “如果是你去指揮,你準備怎麽對付匈奴人,他們必竟可是有超過十萬的騎兵呢!”秦武烈王問道。


    “王上心中已有了定策,便不用考臣下了吧?”李信笑道。“便請王上明示。”


    贏騰亦是點頭,“王上心中既然有了想法,便告訴老臣與李信,可行便行,不可行,我們再商榷。”


    秦武烈王苦笑不已,這位脾氣和石頭一樣硬的叔叔,自小便不給自己麵子,數十年了,從未改變。不過倒也奇怪得很,他愈是對自己不假以辭色,自己倒愈是相信他,而事實也告訴了自己,這個做法是對的,因為自己從二十歲登基,到如今四十出頭,二十年的王位生涯之中,從最開始爭位的刀光劍影,到後來的各種明爭暗鬥,這位石頭一般的叔叔,始終是站在自己這一邊。


    “匈奴人有超過十萬的騎兵,而我,我給你們二十萬人馬,二比一的兵力,其中有騎兵二萬人,你們行不行?”秦武烈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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