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公子蘭斬釘截鐵般的回答,淳於燕微微一怔,但緊接著,臉上便浮上了笑容,這本來就是他這次出使趙國的目的,現在可算是圓滿完成任務了。


    “子蘭兄,在趙國,我淳於燕也就隻有你一個朋友了,難得今日你親自過來,咱們便好好地喝上幾杯,算是為我踐行,下一次見麵,還不知什麽時候,而且,也難有今天這樣的心情了。”淳於燕微笑道。


    下一次見麵,必然是在戰爭結束之時,到時候,總有一方大敗虧輸,隻怕便沒有了喝酒的興致了。


    公子蘭苦笑,“你瞧我現在,可有喝酒的心境?罷了,老朋友要走了,總是該送行的!”伸手召來驛丞,吩咐上酒上菜。


    兩人跪坐在矮幾前,淳於燕看著子蘭,“子蘭兄,看你愁眉難展,莫非是你代郡的常備軍將被召回?”


    “你倒是機靈,這不是你們正想看到的麽?”公子蘭恨聲道:“葉天南好算計啊,四方來攻,想致我大趙於萬劫難複之地,但我大趙數百年積蘊,也不是好欺負的,誰勝誰負,鹿死誰手,還難定呢?”


    “這麽說,貴王上要準備放棄代郡而集中兵力對付我國了?”淳於燕有些吃驚。


    “呸!”子蘭啐了一口,“你未免也太高看你們了吧,代郡的常備軍被召走,是為了對付李信。”


    淳於燕點點頭:“子蘭兄,你也不必怨我國,貴王上放棄代郡,召走代郡的趙國常備軍,也不僅僅是這一次四麵受敵,與你自己也有關係吧?”


    公子蘭苦笑著搖頭不語,端起酒杯,“這是鄙國內事,就不勞淳於兄關心了。”


    淳於燕亦舉起了酒杯,“此次戰後,不論趙燕兩國誰勝誰負,子蘭兄你的代郡必然是生靈塗炭,哀鴻遍野了,淳於燕無愧於燕國,卻有愧於子蘭兄,這一杯酒,便算是我的歉意了。”


    “各為其主罷了,你為燕,我為趙,不過如是。”子蘭仰頭將酒灌進嘴裏。


    “打落牙齒往肚裏吞?”淳於燕亦是一飲而盡,提起酒壺,替公子蘭重新倒滿。


    “代郡雖是我的,但亦是大趙的,我雖是代郡領主,但更是大趙的國相,國之不存,我將焉附?”


    淳於燕佩服地看著子蘭,“子蘭兄這等胸襟,我輩實在忘塵莫及,不過作為朋友,我仍要提醒你一句,你一心為國,不見得每個人都是如此,代郡是你根本,根本若傷,如何存身?子蘭兄這一輩或許安然無恙,然則後輩子孫呢?”


    “兒孫自有兒孫福!”子蘭一口飲盡杯中酒,“淳於兄,你將離去,相見無日,說些你燕國有趣的事情吧,不必糾纏於這些凡俗事務了,聽來好生無趣。”


    淳於燕默然無語,公子蘭貴為大趙國相,趙王胞弟,為人方正,德高望重,甚受百姓愛戴,身邊自然而然地聚集了極大的勢力,但正因為如此,上受趙王無極猜忌甚深,下受一些大貴族覬覦,實在是上下維艱,這一次趙國遭此危局之時,趙王無極仍然不忘記給公子蘭當胸一刀,可見對子蘭的疑忌已到了一個何其深的程度了,這一仗打完,不管趙國最後是勝是負,公子蘭的代郡總之會是元氣大傷,隻怕數十年也恢複不過來。


    “說起我大燕的趣事,近段時間以來,倒還真出了一件,那就是咱們大燕新任國相葉天南家裏的趣事,現在在薊城可是傳得沸沸揚揚,成為貴族之間的笑柄。”拋開心中諸般雜念,淳於燕倒是真有心講些笑話讓公子蘭開心一笑,為國,彼此雖為仇寇,但為私,兩人卻是好友。


    “看葉天南行事,萬事皆謀定而後動,是一個城府極深,極為多智之人,為何還落得如此把柄讓人取笑?”公子蘭不解地道,葉天南一番謀劃雖然讓趙國現在極為艱難,更是讓公子蘭現在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但對於這個隱忍十年,一鳴驚人的大燕新任國相,公子蘭還是相當佩服的,此人所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


    “不是他,是他的女兒!”淳於燕搖頭道。


    “傳聞葉氏當年毀家滅族,隻身得脫,怎麽又冒出了一個女兒?”公子蘭驚訝地道。


    “不隻是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兒子,當年薊城事變,葉氏的確毀家滅族,但葉天南的夫人與一子一女卻是得脫大難,隱身於遼西郡扶風縣,艱難度日,一過十年,葉天南此次翻身過後,這才派人去接了他們回來。”


    “這有什麽可讓人取笑的?葉夫人十年撫育一子一女,守得雲開見月明,當是世之楷模啊,哦,對了,莫非是此女行為不端?”公子蘭問道。


    “非也,葉夫人在扶風十年,生計艱難,其一鄰居,姓高名遠,對其甚為照顧,這個高遠對葉氏之女甚為傾慕,兩家於去年剛剛定下了姻緣,想來也是因為葉天南十年毫無消息,葉夫人亦是心灰意冷,然則世事難料啊,十年過後,世事翻轉,葉氏鹹魚翻身,由見不得天日的欽犯轉眼之間便成了大燕國相,子蘭兄,您想想,這樁婚事可就糟心了!”淳於燕笑得極是開心,看在公子蘭眼中,便知淳於燕對於葉天南並沒有什麽好感了。


    “葉氏本是傳世大貴族,如今得回身份,肯定是要悔婚的了!”公子蘭亦是洞悉世事,“但對方隻是一介平民,許以金帛,誘以官職,自可無聲無息地解決,何以鬧得如此沸沸揚揚?莫非對方想攀上梧桐做鳳凰,不依不饒?以葉天南手段,當不至如此吧,一聲令下,這高姓一家隻怕一夜之間便不知去向了。”


    “葉相倒想如此,問題是這個高遠不同尋常啊!”淳於燕哈哈大笑。


    “哦,能讓葉相也傷腦筋的人物,倒還真不簡單呢!”公子蘭被勾起了發奇心,“這個高遠,不過一介平民,何來如此手段?”


    “此人倒也不是普通平民,與遼西郡太守張守約有些牽連,去年從軍,一年之內,便將扶風縣兵打造成了一支強軍,連敗東胡人,滅在他手上的東胡部族,一年之內不下十個啊!”淳於燕感歎地道,“此人治軍之能,作戰之能,實在讓淳於燕佩服之極,從軍之時,麾下不過百餘人,一年時間,此人手下便聚集了千餘猛士,數百騎兵,數月之前,更是率數百輕騎千裏奔襲,一把火將東胡王米蘭達的榆林大營燒了一個精光,也讓米蘭達侵我大燕的計劃落在空處,說來是我大燕的功臣啊,若非如此,我大燕對你趙國這一戰,也不會這麽快便爆發了。”


    公子蘭聽得目瞪口呆,“榆林大火我倒也有所聽聞,不過語焉不詳,竟是此子傑作?”


    “不錯,此子奔襲榆林,返回扶風之時,便是葉氏悔婚之時啊。”淳於燕眼角眉梢盡是笑意:“子蘭兄可以想想,剛剛立下奇功,自家老婆卻不見了,這是何等糟心之事,這高遠倒也厲害,當即率兵,將葉天南派去接人的荀修,葉重等人生生堵在扶風境內,刀兵之下,葉氏數百私兵不敢越雷池一步啊!”


    “如此佳婿,葉天南何不順水推舟?”公子蘭不解地道:“如我公子蘭得此猛將,必然倒屐相迎,別說一個女兒了!”


    “那是你公子蘭啊!”淳於燕曬笑,“這其中的道理,子蘭兄想不透麽?”


    公了蘭默然半晌,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葉氏現在勢單力薄,需要的是強有力的勢力支持,而不是一員猛將。”


    “這就是了,雙方僵持不下,最後張守約出麵,不知說了什麽,高遠終於退讓放行,不過那葉氏之女倒也烈性,在得知真相之後,與高遠分別之際,卻是留下了一句石破天驚之話,如今在薊城是廣為傳唱啊,他二人之事,更是被好事之人,寫成了評書,在薊城廣為宣揚呢!”淳於燕道。


    “什麽話能讓淳於兄也如此動容?”公子蘭驚訝地道。


    “此女與高遠分別之際,揮刀斷去滿頭青絲,留下了一句話給高遠。”淳於燕頓了一下,賣了一個關子,看著公子蘭不滿的目光,這才幽幽地道:“待我長發及腰時,君來娶我可好?”


    “待我長發及腰時,君來娶我可好?”公子蘭在嘴中咀嚼了片刻,擊節讚歎道:“果然好句,此語當值浮一大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想不到此女倒頗有節氣。”


    “不錯,不過於我家國相可就不是什麽好事了,現在每每聽到這句話,國相大人都是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入地啊!”


    “這等醜事,葉天南也許好事之人在薊城傳揚?”


    “國相剛剛上位,自有許多不服之人。”淳於燕哈哈一笑。“然則國相上有國君支持,下有太尉,禦史大夫幫襯,眾人不敢有異,但這等無傷大雅卻又事實確鑿之事,說說又何妨,國相大人還能一手遮天不成?”


    公子蘭聞言淺淺一笑,不經意之間,淳於燕倒是透露出了一個不錯的消息,葉天南在國內,也並不是毫無困難,不過這個高遠,倒是一個有趣的人。


    高遠!公子蘭的心中,將這個名字劃上了一個重重的驚歎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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