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城中,歡騰的氣氛已經持續好些天了,先是有遼西少將軍張叔寶指揮數千軍隊,擊敗一直在扶風境外窺伺的東胡人,使得扶風人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看來今年可以太太平平地過一個年了,但緊接著傳來的消息,更是讓扶風人大喜若狂,他們的縣尉高遠率數百騎兵深入敵後,千裏奔襲,一把火將東胡人的重鎮榆林燒成了白地,東胡的番王在那裏積攢下來的無數糧草全被高縣尉付之一炬,聽說數年之內,東胡人都不可能大舉來攻了。


    整個縣城都是沉浸在狂喜當中,但在高遠的府弟之內,氣氛卻是有些凝重,得手容易,退回來可就難了,高遠一把火燒了東胡王的苦心孤詣,哪有這麽容易能逃回來的道理?


    “這個張叔寶不是什麽好人!”葉菁兒看著母親,“他根本就不在意高遠的死活,隻在乎高遠是不能能成功,他能不能擊敗麵前的東胡人?擊敗提拉蘇之後,他本應當揮軍直進去接應高遠的,但他卻撤回來了,這,要是高遠好不容易逃回來,又碰上了提拉蘇的殘部怎麽辦?”


    “你怎麽知道這些的?”葉氏看了葉菁兒一眼,問道。


    “憐兒的父親來見了憐兒一麵,我碰巧看到他了,他告訴我說,擊敗提拉蘇之後,張叔寶便命令所有部隊返回駐地,他有些擔心高遠。”葉菁兒小聲道,其實她哪裏是碰巧看到曹天成,她是聽說曹天成來了,特地巴巴地趕過去詢問的,不過曹天成的話,讓她卻是擔心之極。


    “高遠此行,本身就是火中取栗,其中的危險,高遠必然早就想到了,既然他成功了,我想他就一定能逃回來的,至於張叔寶,嘿嘿!”葉氏冷笑起來,“這一點,你倒是說對了,這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高遠的成功,會將他的聲望推上一個新的高度,因為這一件事情是他一力推動,而高遠的職位又遠比他低,這一件事,落到最後,最大的功勞必然是他的。”


    “如果不是高遠,他能成功麽?”葉菁兒恨聲道:“等高遠回來,我一定要告訴他,不要與這個張叔寶走得太近。”


    “菁兒,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太多!”葉氏搖頭道:“高遠此行,也不僅僅是為了張叔寶,也是為了扶風,這個孩子,倒是有些大慈悲之心,有時候,我倒有些看不透他,不過你盡管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高遠啊,命長著呢。”


    “娘,你怎麽這麽說高遠?”葉菁兒嗔怪地道。


    葉氏笑了起來,“菁兒,你還沒有嫁給他呢,就偏幫著他了嗎?我說得沒有錯,高遠與張叔寶一樣,都是有野心的人,他們啊,都不是什麽好人,當然,比起張叔寶,高遠還是很不同的,因為高遠心中,還記掛著扶風的百姓。”


    “娘!”葉菁兒扭動著身子,滿臉通紅。


    “好了好了!”葉氏擺擺手,“你盡管把心放在肚子裏,高遠行事,謀定而後動,必然會安全回來的,你就不要操心了,過了年,你就是高家的人了,我也不必再為你操什麽心了,來來,看看你的衣服和首飾吧,這些都是吳縣令剛剛派人送來的,高遠臨走之前,托了吳縣令卻遼西郡特意為你定製的,這些樣式,可都是娘當年出嫁時的樣式。”


    大堂的中間,擺著大大小小十來個箱籠,桌子隻上,裝著各類首飾的小匣子也有十數個之多,葉氏打開箱籠,拿出一件衣裳,抖開來細細地看著,眼神一下子變得迷離朦朧起來。


    “娘,你又想起過去的事情了?”葉菁兒扶著葉氏的臂膀,小心地問道。


    “怎麽能不想,看著這些衣服,往事曆曆,總是難忘的。”葉氏傷感地道。“那時我也如同你今天一樣,看著這些新嫁衣,滿心喜悅,不過我出嫁之時,那場麵和規矩,可是你想也想不到的,提前一個月便開始舉行各種儀式了,現在你也要成婚了,想想如此冷清,也真是爹娘虧欠你了。”


    “哪裏會冷清?”葉菁兒臉上閃爍著幸福的笑容,“娘,高遠的朋友多著呢,路叔叔前段時間也來信說了,他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他和高遠父親的那些同僚也都會來的,那些人,可都是遼西郡的大人物呢!”


    “大人物?”葉氏嘿嘿地笑了起來,“左右不過是一群從泥地裏爬出來的罷了,能懂什麽禮節,也就是圖個熱鬧罷了。”


    “娘,你又在說這些了!我們現在,可不是什麽傳世大貴族,隻是一個平民百姓罷了。”


    “是啊,平頭百姓!”葉氏苦笑,雖然過了十年,但心緒總是難平。“菁兒,你自己做的嫁衣怎麽樣了?可要娘幫幫你?”


    “不用了,菁兒都做好了!”葉菁兒羞羞地笑著,“就是按著你畫給我的樣子做的,做了大半年呢。”


    “你呀,還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給高遠了。”葉氏歎息,“當真是女大不中留了,不過現在,高遠也真是最好的一個選擇了。”


    “高大哥是最好的!”葉菁兒肯定地道:“娘,我能碰到他,是我的幸運,你說是嗎?”


    “當然,這是你的幸運,這孩子,終歸還是不錯的。”葉氏的眼光有些落寞,緩緩向門外走去,站在院子當中,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天南,你的女兒就要出嫁了!”


    大門突然咚咚的被敲響,聲音是如此之大,顯得極為迫切,葉氏不由皺起了眉頭,在扶風,還從來沒有人敢如此來敲擊高遠家的大門,高遠留在家裏的兩個護衛大步走了過去,拉開了大門,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已是被擠到了一邊,十來名全副武裝的大兵擁著兩人直衝了進來。


    “你們是什麽人?”兩名護衛大驚,手握上了刀柄,剛剛抽到一半,頸上一涼,一柄鋒利的刀已是架在他們的脖子上,緊接著手被反剪起來,膝蓋一麻,被按著跪倒在地。


    葉氏大驚失色,屋內的葉菁兒聽到聲音,奔跑出來,看到闖進屋裏來的士兵,亦是驚叫一聲,跑到葉氏身邊,緊緊地抓住了葉氏的臂膀。


    葉氏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闖進來的為首的兩人,一支手臂顫顫巍巍地抬了起來,手指頭指著對方,“你,你,你是荀先生?”


    荀修看著麵前的葉氏,十年了,十年之前,便是他帶著葉重,兩人曆經艱險,將葉氏母子三人送到了這裏,那時候的葉氏,雖然長途跋涉,又經曆巨變,但仍是風姿綽約,十年過後,當年那個雍容華貴的貴婦人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婦女,鬢生華發,額頭皺紋深刻,眼角魚紋宛然,指著自己的手上指節突出,皮膚粗糙,顯然,這十年來,他們經曆了太多的苦難,將昔日的這位貴婦直接打磨成了一個普通婦人。


    “夫人,我是荀修,我們回來了!”荀修雙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


    荀修身邊葉重,單膝跪地,“末將葉重,叩見夫人!”


    隨著葉重跪倒,他身後的大兵齊唰唰地跪了一地。


    葉氏直勾勾地看著兩人,突然之間,隻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雙腿一軟,便向地上滑去,葉菁兒大驚失色,一把抱住葉氏,竭力地托住她,看著荀修等人,驚慌地問道:“你們是誰,想幹什麽?這裏是高遠的家,你們快快退出去。”


    此時,葉楓也是聞聲跑了出來,幫著姐姐托住葉氏,怒目瞪視著荀修一行人,“你們哪裏來的,敢在這裏撒野,等會兒我去叫縣令,將你們都捆起來打板子。”


    看著這姐弟兩人,荀修臉上露出了笑容,“這是小姐與公子吧,夫人沒事,隻是有些歡喜得狠了,你二人將夫人扶到屋裏,稍事休息便好。”


    “你,你是誰?”葉菁兒必竟年紀大一些,看著荀修,問道。


    “我叫荀修,是你父親的部屬,我們奉你父親的囑托,來接你們了。”荀修笑道。


    “父親?”葉菁兒有些茫然地道。


    “父親,菁兒,你們的父親回來了,他回來了!”葉菁兒的懷中,葉氏悠悠醒來,一手一個,緊緊地抓著葉菁兒和葉楓,“他回來了,十年,他終於還是回來了。”


    “夫人,您還好吧?”荀修走前幾步,“要不要我替您把把脈?”


    “不必!”葉氏一挺身子,站了起來,“先生,請屋裏坐!天南,他,他還好吧?”


    “當然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荀修大笑道:“十年生聚,十年謀劃,我們終於報得大仇,如今令狐潮已伏誅,天南,如今已是大燕的國相了,隻是大事剛定,諸事繁複,天南不能稍離薊城,否則,他就會親自來扶風接你了。”


    葉氏臉色潮紅,“十年,我終於還是盼到了,先生,屋裏坐,我有好多事情要問您。”荀修不是一般的部屬,他是葉天南的老師,在葉家,可是能做一半主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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