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高遠,有著當棋子的自覺,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在即將發生的一係列大事之中,便是張守約,也隻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還沒有資格作為棋手坐到棋枰的兩方,一方鎮守的張守約也隻能是盡力在這盤棋之上,努力地得到更多的利益,而為了得到這些利益,他不得不冒著極大的風險參與到其中。


    這盤大棋之中,作為大燕的一方鎮守,將來不會有人能置身事外,而能參與其中,本身就說明了張守約的實力已經得到某些人的承認,或者是對方認為他有利用的價值,而事成之後,不能參與其中的人,自然也就不能參與到最後的利益分配,鑒於可能出現的這種結果,現在的局麵,張守約還是較為滿意的。


    風險,任何時候都是存在的,便是自己安坐家中,便不會有風險麽?到了他這個位置,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打著他的主意呢!


    薊城,大燕的王都,亦是燕國的政治與經濟中心,坐落於天河郡中心的薊城,城市占地方圓數十公裏,高度超過二十米的城牆綿延不絕地將這座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超級大城圍在中間,它便如同一隻怪獸,盤踞在天河郡的中間,俯視著整個大燕,遙控著這個國家的領地。


    已是深夜,天空中的星月雖然閃爍著光芒,但在這座城市明亮的燈光之下,卻是顯得黯然失色,薊城自來就是一座不夜城。


    在掛在街道兩邊無數的燈籠的映照之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與馬車之中,一輛普通之極的馬車緩緩行駛著,說他普通,是因為在薊城之中,奢華的馬車比比皆是,放眼望去,此時還在街上行駛的,十架當中,倒有九架半是那種鎏金包銅,裝飾得流光溢彩的,更好的一些,更是在車轅之上,都有著精心雕刻花紋。


    拉著這些豪華馬車的馬兒,如果高遠看到,一定會歎息明珠暗投,對於中原國家來說,戰馬是一個極其稀缺的資源,而這些雄壯的高頭大馬,沒有在戰場之上馳騁,卻被套在了車轅之上。


    這輛毫不起眼的普通馬車,走得極緩,並不是他不能走快,而是此時馬車之中,一個年紀看起來並不特別大,但兩鬢卻已斑白的中年人,正撩起窗簾,目不轉晴地盯著馬車駛過的這一條條熱鬧的街道。


    “薊城,我終於回來了!”他發出似哭似笑的一聲呻吟,手抖抖索索地放下窗簾,身子無力地靠在車壁之上,兩手捂臉,有淚水自指縫之間涔涔流下。


    春了的對麵坐著另外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腰身挺得筆直,雙膝直上,一柄出鞘的利劍靜靜地躺在那裏,而那漢子的手,隨時都有可能握到劍柄之上。


    “老爺,十年了,我們終於回來了,當年的帳便要好好地算一算了。”漢子臉色有些猙獰。


    中年人緩緩地擦去臉上的淚跡,雙眼眯成了一條狹長的縫,他一字一頓地道:“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這一次,我葉天南是來討債了,葉重,你做好準備了麽?”


    隨著中年人的話聲,漢子的手握上了劍柄,因為太過於用力,手上青筋畢露,指節發出卡卡的聲響。


    “老爺,這十年來,我隨時都準備著。”


    馬車繼續前行,漸漸地,人越來越少,馬車也越來越少,葉天南盤膝坐下,神情漸漸平複,微閉雙眼,不再說話,而坐在他對麵的漢子腰身卻一直挺得筆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對麵的中年人。


    籲……隨著駕車漢子的聲音,馬車緩緩停下,在馬車的麵前,是一幢圍牆都高達丈餘的深宅大院,隻不過馬車沒有停在大門前,而是在一個小小的角門麵前。


    駕車漢子躍下車轅,垂手立於馬車麵前,“老爺,到了!”


    葉重推開車門,一躍而下,在他身後,葉天南整整衣冠,在用力揉了揉臉龐,讓自己有些僵硬的臉部肌肉顯得柔軟一些,嘴角上翹,努力讓自己露出笑容,就這樣停頓了短短的一瞬,他彎腰從馬車裏走了出來。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薊城的空氣。


    葉重伸出手去,將他從馬車之上扶了下來。


    他邁步走向那扇緊閉的角門,哪怕這扇角門此時還關著,葉重在他身後一步緊緊相隨,而那駕車的漢子卻重新躍上馬車,一揚馬鞭,得兒一聲,馬車重新啟動,向著道路遠處緩緩而去。


    葉天南走到了角門之前時,吱呀一聲,角門適時打開,當兩人步入房中之後,角門又緊緊閉上,一切都恢複了平靜,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與門外的安靜相比,門內卻是另外一片天地,在兩盞燈籠有些昏暗的燈光之下,影影幢幢地卻站著十數人,如果此時有一個熟悉大燕朝堂的人在此,一定會驚訝的大聲叫出來,因為這十個人,無一不是當年大燕朝堂之中的重臣,赫赫有名的大貴族。


    為首一人,是大燕當今掌兵的太尉周淵,而在他的右側,則是大燕禦史大夫寧則誠,大燕朝政三巨頭,國相,太尉,禦使大夫,在這個地方,卻一次性地神秘地出現了兩個。


    葉天南的眼睛眯了起來,從麵前的十餘人臉上一一掃過,周淵與寧則誠他自是認識的,而後麵的十餘人,卻是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看來是這十餘年新晉的顯貴了。


    “天南兄,歡迎回來!”周淵向前跨出一步,伸出手來,周淵笑得很開心,修翦得整整齊齊的絡腮胡子隨著他的笑容而抖動著。


    葉天南嘴角牽動了一下,走上前去,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周淵的手,“薊城就是我的家,我當然會回來,一定會回來的。”


    “葉兄一路辛苦!”寧則誠微微欠身,刮得幹幹淨淨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臉色木然,很難從他的外表上看出他內心有什麽想法。


    “寧大人,十年未見,你還是如同當年一般無二,看不出歲月在你臉上留下什麽痕跡,我,卻是老了。”葉天南轉過身來,看著寧則誠,微笑道。


    “哪裏,葉兄風彩如昔。”寧則誠嘿了一聲。


    周淵半轉過身子,看著葉天南,大笑道:“天南兄,變了,都變了,你瞧瞧,你走的時候,我還隻是禦林軍的將領,則誠隻是一個上大夫而已,現在你回來了,我已經是太尉,而則誠已當上了禦史大夫。”


    “是啊!”葉天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當年我葉家還在的時候,周家也好,寧家也好,都還算不得我們大燕最頂層的家族,十年過去,葉家早已變成了曆史的塵埃,而周,寧兩家已經登頂了,滄海桑田,世事變幻,當真讓人感懷。”


    此語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是臉色微變,寧則誠臉色更是變得難看之極。


    周淵微微一怔,“天南兄,十年了,你還是以前那般性子,說起話來刻薄,做起事來,亦不留餘地,我還以為這十年會將你的性子磨一磨呢!”


    “磨不了的,如果真磨掉了,周兄,你就不會在薊城看到我了。”葉天南轉身看著他,“正因為我沒有變,所以我才能回來。”


    周淵點點頭,“這也說得是,走吧,天南兄,裏頭已經準備了酒菜,我與則誠先與你洗卻風塵如何?”


    “周兄請!”葉天南道。


    月頭偏西而去,先前前來迎接葉天南的另外十餘人在酒宴過後便各自離去,房中,隻剩下了葉天南,周淵,與寧則誠三人。


    “這些人都可靠麽?這其中有一大半我都沒有聽說過!”葉天南看著兩人,有些不滿地道:“周兄,咱們做的事情,如果有一絲毫泄露,我葉天南十年之功便告付之流水,而周家與寧家,隻怕便也會像我葉家當年了。”


    寧則誠微微一笑,“既然敢讓他們來,自然是完全信得過的,天南兄,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芭三個樁,人再英雄,也要有幫襯的,天南兄在外奔波十餘年,難道還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麽,昭平元年,如果葉氏能有幾個敢於兩脅插刀的好朋友,何至於落到那種地步?當年勝負可就在一線之間啊!”


    葉天南臉色鐵青,正待反辱相譏,餘光看到周淵,說出來的話,意思卻已是完全相反了,“寧大人說得極對,所以這十年間,葉某就是在四處交朋友啊!”


    “如此甚好。”寧則誠淡淡地道。


    周淵擺擺手,“天南兄,當年的事情,我知你心中有氣,但你也得理解我們,十年之前,我與則誠雖然都是家族之中的重要人物,但並不能掌控大局,當年之事,實是有心無力,十年過去了,很多事情都變了,現在,我們需要的精誠合作,擰成一股繩,方能成事,當年往事,如果再提起,誰都不會愉快,你說是嗎?”


    “周兄說得是,今日終回薊城,心中感念萬千,想起這死在這城裏我葉家上千老老少少,不免心中鬱鬱,二位還請莫怪!”葉天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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