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托貝站在山梁之上,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老營,心中怒火一陣陣地泛起。他所站的地方,正是上一次高遠窺探胡圖老營的所在,那一次,高遠被胡圖遊騎狂追不舍,如果不是遇上給高遠去送奶牛的賀蘭雄,高遠現在隻怕已經是一堆枯骨了。


    “族長!”納福的語氣之中帶著哭音,站在他們這裏,能清楚地看到,在老營的外麵,一排排的東胡人被繩子串在一起,密密麻麻地跪在外麵,大他們的周圍,影影綽綽地挺立著不少持槍拿刀的敵人。似乎是怕回來的胡圖騎兵看不清楚,在這些俘虜的身前,一堆堆的篝火燒得通亮。


    不僅是納福,所有的胡圖騎兵臉色都漲得通紅,這一刻,他們似乎忘記了曾在他們的馬蹄之下,彎刀之下顫抖苦泣的扶風人。


    “殺了他們,殺光他們。”


    “將這些扶風人五馬分屍!”


    憤怒的叫囂之聲在人群之中越喊越烈。


    拉托貝也很憤怒,因為他清楚,自己的家人也必然在那些跪著的人群之中,但作為一族之長,一個久經戰火的老將,他也很清楚,對手如此做必然有用意,他們生怕自己看不清楚,居然還點上了如此多的篝火,是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讓自己的怒火更大一些嗎?不用說,在這些跪著的族人之前,敵人必然設下了陷阱,正等著自己飛蛾撲火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全軍下馬,休息半個時辰。”


    聽到拉托貝的話納福驚愕地看著拉托貝,“族長,我們的家人正在受辱,受苦,您竟然要我們休息?這個時候,我們有心思休息麽?”


    拉托貝看著這員年輕的戰將,耐心地點撥道:“納福,敵人為什麽如此做你當真想不到嗎?你用心想想,他們就是要利用你的這種心理,在我們的老營之前,高遠必然給我們布下了陷阱,我們長途跋涉,人困馬乏,這個時候下去,除了讓高遠得意奸計得逞之外,還會有什麽好處?你想與族人一起,被高遠捆起來百般淩辱麽?”


    納福嘴巴開合了幾次,卻沒有發出聲音。


    “納福,燕人有一句俗話,叫做磨刀不誤砍柴功,此時我們需要恢複體力,高昂的鬥誌是需要體力來支持的,否則,光憑勇氣,能一鼓作氣,但必然再二竭,三而衰,為了救出族人,我們此時最需要的就是冷靜。”拉托貝道。


    “族長,高遠隻有一百來人,也許我們隻需要一鼓作氣,便能打垮他們。”納福辯道。


    拉托貝搖搖頭,“高遠奸詐無比,納福,通過這一次作戰,你難道還沒有重新認識這個人嗎?你以後一定要記住,碰上這個人,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此人算無遺策,謀定而後動,隻怕他一到居裏關,就開始圖謀我胡圖部了,可笑我毫無知覺,竟然還在打著拿下扶風城的主意,終於自釀苦果,如果不是我貪心,憑著他這點兵力,如何能撼動我的老營!休息吧,清點人數,半個時辰之後,發起攻擊,讓兒郎們都吃一點東西,喝一口水吧!”


    拉托貝疲憊地翻身下馬,坐到了地上。


    片刻過後,納福走了過來,“族長,一共還有一百八十二名戰士!”


    “一百八十二人!”拉托貝潸然淚下,四百多名戰士出擊,再加上趕大車的一批老人,現在能回來的就隻有這一百八十二人了,胡圖部終於走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刻。


    對麵老營的篝火熊熊燃燒,隔著四五裏的距離的這一片空曠地帶,卻是風吹枯草,寂靜無聲,半人深的枯草被風吹動,發出沙沙的聲響。雙方都知道,大戰即將一觸即發。


    近兩百騎兵從遠出奔騰而來的動靜,絕對瞞不過扶風兵,而高遠更是滿不在乎地將整個老營置身於一片通明之中,擺明了就是要憑著老營的這數千名俘虜來吃死了對手。


    拉托貝閉上眼睛,不去看遠處燈火通明的火光,他需要冷靜。


    “族長,半個時辰到了!”拉托貝睜開雙眼,卻看見自己的一百八十二名騎兵都已經翻身上馬,雪亮的彎刀持在手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臉上。


    拉托貝抖擻精神,從地上一躍而起,翻身上馬,拔也了腰間變刀,“兒郎們,這是你們為胡圖族的最後一次作戰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前麵不僅有你們的家人,更有胡圖族的榮光,戰鬥吧,去殺光你們的敵人。”


    所有的胡圖族士兵也清楚,這一戰即便打贏,胡圖部也將再也沒有立錐之地,隻能去投靠其它部族,等待他們的將是被吞並,從此胡圖族便將成為一段曆史,慢慢地在曆史長河之中被人所遺忘。


    “殺!”納福嘶聲怒吼著,第一個縱馬衝下了山梁,更多的騎兵緊隨著衝了下去,拉托貝亦是須發皆張,高舉著彎刀,隨著奔騰的騎兵向著山梁之下衝去,四五裏的距離,全力衝刺之下,也就是半柱香的時間。


    戰馬呼嘯著踏碎滿地青草,從半人高的青草之中生生地劈出一條路來,老營在他們的眼中越來越清楚,他們甚至聽到了族人的哭喊之聲。


    納福的眼都綠了,戰馬幾乎要飛將起來,衝過去,將那些該死的扶風人的腦殼都砍下來,風幹之後掛在自己的帳蓬之外,非如此,不足以傾泄自己的心頭怒火。


    就在此時,他突然感到身子向前栽去,旋即整個人騰空而起,騰雲駕霧般地摔了出去,陷坑!身在空中,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戰馬前半截身子栽了下去,此時正怒力地抬起頭來,後蹄不斷地刨著地,但卻無力躍起,顯然,戰馬的兩支前蹄已經斷了,在這樣急束的奔跑之中,突然兩蹄踏空,傻子也知道結果。


    不僅是納福,在他的身後,更多的騎兵如同下餃子一般,從馬上跌落下來,在他們的前方,不僅有陷坑,還有無數的絆馬索。


    身子著地的一瞬間,納福整個人都縮了起來,如同一個球一般,在地上急速地滾動著,消去撞擊的巨大力量,一挺身子站了起來,他不愧是胡圖族年輕一輩之中最傑出的戰士,如此困境之下,依然毫發無傷地站了起來,但他身後,其它的人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摔下馬來,輕則筋斷骨折,重則當場喪命,隻有極少數人能如同他一般,在電光火石之間作出正確的反應。


    拉托貝猛勒戰馬,戰馬在長嘶聲中,人立而起,兩蹄落地之時,拉托貝隻覺得腦子之中似有萬千雷霆在同時擊打,小心再小心,終於還是著了高遠這個小兒的道兒。


    老營那邊隻是一個誘餌,一個讓他認為高遠所有的布置都是圍繞著這些俘虜進行的誘餌,事實上,高遠根本就沒有在那邊設置任何的圈套,他將埋伏設在那道山梁與老營之間的中點之上,在這個位置,自己隊伍的馬速剛剛達到巔峰,而攻擊就在這個時候開始,此時,自己就是想轉向都來不及了。


    他悲哀地看到衝在前麵的戰士摔下馬來,呻吟著,慘叫著,受傷的馬嘶鳴著。


    隨著拉托貝的馬隊人仰馬翻的時候,在他前方不遠處,一聲聲震天的呐喊之聲響起,半人高的青草之間,一名名青色的身影挺身立起,這些人影的最前方,是雙手握刀而方的高遠。


    一支支的火把被點燃,投擲出來,火把所落之點,一堆堆事前布置好的淋滿油脂的木柴轟然燒了起來,將雙方照得一片通明。


    “殺!”高遠怒目圓睜,雙手握刀,撩開大步,向前衝來。在他身後,顏海波大步相隨,一百二十名雙手緊握戰刀的扶風兵嗥叫著追隨著兩人的腳步。


    步兵的三十名弓箭手分成了兩隊,分立衝鋒的步兵兩翼,一邊奔跑,一邊開弓射擊,他們的目標是那些還沒有跌下馬來,正勒停馬匹,驚慌失措的胡圖戰士。


    箭嘯聲聲,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東胡人一個接著一個地跌落馬下。步兵幾乎是箭無虛發,長時間的苦練,在此時終於得到了回報,他射出的箭支準確地避開了那些滿地亂竄的戰馬,將仍在馬上的騎士一一射下馬來。


    “殺!”高遠迎上了第一個東胡戰士。那是納福。


    雙手握刀,泰山壓頂,勢如雷霆,納福剛剛回過神來,雪亮的刀光已經到了頭頂,猛喝一聲,一手托著刀背,當的一聲火光四濺,納福雙臂劇震,險些被這一刀劈得跪了下來,猛然發力向上一托,格開對方的長刀。


    高遠的長刀被對手格開之後幾乎沒有停留,斜斜削下,納福揮刀相迎,又是當的一聲脆響,高遠的長刀一圈一轉,納福再也握住手中彎刀,手腕劇震之下,彎刀已是遠遠飛走。


    彎刀脫手,納福赤手空拳,兩腳在地上一蹬,雙手箕張,隻撲向高遠懷中,對手刀長,隻需要撲到圈,便能與對手展開肉搏。


    對手反應迅速,高遠倒也很是詫異,不過近身格鬥卻是他最擅長的,納福此舉,無異於自取死路,不向後退,高遠反而踏上一步,就在納福兩手剛剛摟到自己的腰時,他身子微側,刀交左手,右手已是伸出去,一個圈轉,便勒住了納福的脖子,一聲猛喝,屈膝一頂,正中納福小腹之上最柔軟的地方,隨即上身微拱,已是將納福整個人托了起來,腰向上一挺,一個背摔,納福被他扛過了肩頭,卟嗵一聲摔到了地上。


    高遠沒有再理會他,而是握緊長刀,大步向前,直闖入到了東胡人從之中。


    納福小腹挨了一擊,直痛得身子縮成一團,被勒緊脖子來了一個過肩摔,更是眼冒金星,連呼吸都顯得有些困難,不等他爬起身來,身後的顏海波已是撲了上來,看到拱背屈膝,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的納福,想也沒有想一下,手中刀已是閃電般地劈下。


    卟哧一聲,鮮血竄出,納福哼也沒哼一聲,仰天便倒,這個被拉托貝寄於厚望的年輕胡圖部將領,在他的真正的第一次戰場之上,便戰死在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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